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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李延祚——青城記事 第六章 幻海情緣 第七節 格林尼治村

(2018-08-30 05:26:14) 下一個

                             格林尼治村

            晚餐結束不久,端木昌就吩咐司機把客人送去曼哈頓。司機是華人,自稱來自馬來西亞,操一口民國國語。

            汽車在通往曼哈頓的荷蘭隧道入口處停了下來,收費處的前麵排了長長的車龍,司機抱怨說每天這個時候都是這樣,都是有錢人去曼哈頓過夜生活的。李延祚從玻璃窗往外望去,隻見前麵一大片燈火輝煌的樓群,像一片燃燒的火海,其間,兩根耀眼的探照燈光束直插雲霄,一如好萊塢大片中的太空夜市城堡。他驚歎於眼前的奇幻美景,忙問司機前麵是什麽地方?司機說:“那是曼哈頓,和這裏隔著一條哈德遜河。其實,董事長應當安排你們住在牛珀特。”他指著前麵不遠的地方,“就是那兒,那兒的山崖頂是最好的觀賞點,曼哈頓上中下三城一覽無餘,住在曼哈頓,看不見曼哈頓的大風景,缺點是牛珀特少有消閑去處,總不能整夜地坐在哈德遜河畔的長椅上觀看曼哈頓的夜景,看著看著就乏味了。”司機又說:“董事長安排你們住在格林尼治村是個不錯的選擇,那兒靜謐,紐約的作家和藝術家大都住在哪兒,往南是金融區,往北是商貿區,都繁華得不得了,紐約難得有這麽一塊能讓人心情平靜的地方,住在格林尼治也算是鬧中取靜吧。紐約還有一塊靜謐的地方,那就是中央公園兩邊,即所謂的上東區和上西區,不過那是富人居住的地方,房價奇高,住在那裏的人也自視甚高,個個都像紳士一樣。”

            雖然車如長龍,但收費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鍾,汽車就駛進荷蘭隧道,經過四五分鍾的行駛,到達河對岸的運河街。之後,汽車往左轉,行駛了一段時間,在第九街的一個三層樓前停下來。李延祚走下車環顧左右,隻見昏暗的街燈下隱約顯現街景,人道上偶爾一二行人,隻見身影不聞其聲,想是怕驚擾房屋內藝術家的構思。幢幢形態各異的英格蘭式房屋半隱半露的坐落在街道兩旁,門燈把房屋的輪廓勾畫得美侖美奐,尖頂,條形窗,廊柱,三角形的門廳,如畫家的素描,筆觸所及,令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勃朗特姐妹筆下的英倫風情。所能看得清的房子的基礎都很高,每幢房屋的都有一個二三米高的階梯通向正門,階梯兩邊看樣子像車庫或者儲藏室,也有的是貼近地麵的窗子,黯淡的燈光把窗玻璃染成橘黃色,李延祚心裏想,那大概就是《北京人在紐約》中描述的供窮人居住的地下室。不知為什麽,李延祚忽地想起鈕美蓮常說的住英格蘭房子、開德國車、吃中國菜、娶日本女人是當今某些有錢人的時尚追求,看來這四種被追求的目標確實值得向往,眼前的英格蘭式的房子確實適合人居住,離地高,房屋內肯定幹爽,高屋頂,應當能擋住夏日的烈陽,四周的條形窗,采光好空氣流,通即保持了室內的隱私還可以觀察到四麵八方的風景。一想到鈕美蓮,一種感動深深地襲擊了他,碰擊出許多溫柔的回憶,優美的身姿,嫵媚的撒嬌,特別是那次在平湖秋月深情的傾訴,曆曆浮現於胸間。記憶中的溫馨,像一杯熱咖啡,散發著誘人的芬芳,芬芳穿透時空,把他的心緒帶回不太遙遠的往昔,鈕美蓮清清楚楚又模模糊糊地陪伴在他身邊。

            李延祚正在醉想,竺恒生拉了他一把,讓他快進去,說司機和值日生已經把行李都拿進旅館,旅館裏的老太太說些什麽他一句也不懂,讓他快進去交涉。李延祚走進屋,用半生不熟的英語說他們需要一個大房間。老太太隻擺手,連說幾個不字後,說最好還是一人一個房間,除非你是紫色的。李延祚聽懂了老太太的話,也依照她的要求做了。值日生馬上把他們的行李放進各自的房間,他在三樓,竺恒生在二樓。竺恒生大概是酒喝多了,說他要睡覺。李延祚檢查了一下竺恒生的房間,告訴他有關注意的事項,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李延祚剛坐下,房間的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原來是端木葳蕤打來的,說小盧有急事要和他通話。他吃了一驚,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沒打開。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小盧。小盧告訴他薛紅岩出事了,吃了大量的安眠藥,現在正在醫院搶救。他忙問原因,小盧說他弄不清楚,說那個公司是家族公司,花錢也買不來情報。他馬上吩咐小盧趕快出麵,協助慕容夏菡進行救治,費用先在財務部借,等他回來處理。他關了手機,坐下來細細想想,馬上又撥慕容夏菡的電話。慕容夏菡在電話裏哭了,哭得好傷心,哭了一氣,她說她一輩子沒犯過混,犯了一次混,竟造了這麽大的孽。慕容夏菡說薛紅岩是為了她才落入陷阱的,如果紅岩搶救不了,她這一輩子良心都會受到譴責,還不如跟他一道去了。他安慰了慕容夏菡一番,說薛紅岩命大,不會就這樣離她而去。他告訴慕容夏菡說小盧一會兒就到了,有什麽困難盡管和小盧說,最後,他輕聲地詢問是否可以把薛紅岩自殺的原因告訴他?慕容夏菡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說了。她說:“紅岩的遺囑裏說,有家化工公司想挖他過去,給的條件很好,和你給他的工資一樣,外加一套豪華複式房。紅岩起先不肯,說這樣對不起你對他的信任。有一次我和他談論結婚的新房,我說我不喜歡自己家陰暗潮濕的老房子,非常羨慕那些寬敞明亮的新式公寓。紅岩記在心裏了,就答應了那個公司。”

            “當我見到那所房子,我興奮得不得了。頭也發了混,連基本的常識都丟了,光看見錢,沒看清錢底下的陷阱。紅岩為了報答公司,結婚不到一個禮拜就去上班了,令我意外的是,紅岩下班回家總是蔫了吧唧的,詢問緣由,他也不說,隻是唉聲歎氣。被我追問急了,他就推說幹活太累。昨天,也就是他上班整六十天的時候,他在家丟了一份遺囑又上班去了。說來也巧,正好我忘帶了一份文件,回家去取,見了這份遺囑,慌忙就往他上班的公司奔,路上接到他們公司的電話,說紅岩已被送進醫院。”

            “紅岩在遺囑上說,公司逼他複製你們公司生產的汙水處理設備。他拒絕了,說這是桃源公司的專利產品,複製屬於違法。公司說違法是他們的事,跟你薛紅岩無關,隻要你把圖紙和工藝參數拿出來就沒你的事。薛紅岩不肯,公司就要挾他,並拿出合同給他看,說合同上寫明,按時完成任務,如果不完成這個任務,會立刻攆你滾蛋並收回房屋。”

            “可憐我的紅岩,到死也還在想著我。他要在公司服毒自殺,以抗議公司逼迫他幹違法犯罪的事,他說可以用遺囑來控告他們逼迫他犯罪。他是想用自己的生命來保住這套房子……”慕容夏菡說不下去了,哭到傷心處,竟半天沒透過氣來。李延祚又是苦心勸慰一番,告訴她一定得全力搶救薛紅岩。

            擱下電話,李延祚靜靜地思考片刻。薛紅岩落入陷阱這是他早都料到的,隻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萬一薛紅岩為此了卻生命,他也會一輩子不安。因為薛紅岩辭職那天自己沒有挽留,更沒有指出他的危險處境,當時,他隻想看著他撞牆,撞得鼻青臉腫,才能清醒他的頭腦,三十多歲的大男了,怎麽糊塗得像奶孩子?如果先指出其錯誤再進行挽留,也許薛紅岩會回心轉意。還有一點,他認為慕容夏菡是一個異常精明的女人,薛紅岩站在危險的懸崖上,她應當能觀察出來,哪成想她也被那套豪華的房子迷糊了她那雙銳利的眼睛,沒看清房子裏麵的魔鬼。現在說什麽都遲了,隻能默默地為薛紅岩祝福,祝他化險為夷。

            他看看時間,九點過十分,毫無睡意,他想出去走走。他來到二樓,離竺恒生的房間還有幾步路,就聽到響亮的鼾聲,隻好打消拽他一起出去的念頭。

            他步出旅館,見右手幾百米的地方有一處紅綠燈,心思那可能是通往繁華之路,就大步走過去。紅綠燈路口的街牌上寫著第五大道,從這兒向南望去,一個拱形大門矗立在大道的中央,拱形大門被燈光照射得通體金黃,帶著迷人的童話色彩。記得照片上巴黎凱旋門也是這個樣子,他驚歎些許,步伐不由得加快,穿過四五個街道,他來到拱門的下麵,原來這是第五大道的起始點。他向拱門望去,見拱門有七八層樓高,正麵的兩邊巨大的方柱上各有一組精美的浮雕,展現的是一個英俊魁梧的男子和他的隨行人員,他猜想這個男子應當是一個名人。圓拱的兩邊是兩個展翅飛翔的天使,天使的兩邊是兩幅端莊的浮雕圖案,圓拱頂端的正中央是象征著美國精神的白頭鷹。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兒是紐約著名的華盛頓廣場,那浮雕上的美男子,是美國的開國元勳華盛頓。端木說過,曼哈頓的中軸是第五大道,第五大道起始於華盛頓廣場。他信步走進拱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圓形的噴水池,水池沒有噴水,池邊的階梯上稀稀朗朗地坐些人。他沿著水池轉了半圈,來到一尊金屬雕塑前,那是一個美髯長須的人,呈拔劍出鞘的姿勢。雕塑安置在一個白色的方形大理石上,上麵赫然鐫刻著Garibaldi,1807——1882二行字,Garibaldi,是什麽人,他不得而知,名人肯定無疑,要不然沒人會把他的塑像安放在這著名的地方。

            他正在凝思,目光感覺兩個人向他走來。抬眼望去,驚訝不已,端木葳蕤此時怎麽在這個地方?肯定有緣由,他想回避,但為時已晚,眼睜睜地看著她向自己走來。等她靠近了,這才發現不是端木葳蕤,而是一個白人女子。那女子和另一個稍高的女子手挽著手,身體也向稍高女子微微傾斜。他有些好奇,目光不由得追隨不放,隻見那稍高的女子一把把那女子摟在懷裏,二人深情地接吻開來。他目瞪口呆,驚詫於展現在眼前的異國風情。

            幾聲清亮的鳥叫,把他從驚詫中喚回,他有些疑惑,除了貓頭鷹,什麽鳥還會在此時鳴叫?疑惑間,他看見一個怪人向他走來,那人有一個鸚鵡嘴一樣的鼻子,他有些納悶,心思雖然沒到過國外,但也見過不少白人,最誇張的是電影《戰爭與和平》裏老保爾康斯基公爵的鼻子,高得像一座山脊聳立在臉龐上,但和眼前這鸚鵡嘴鼻子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鸚鵡嘴鼻子大搖大擺走到他身邊,他又驚奇地發現此人後背上有一對翅膀,還披著一個帶有鸚鵡羽毛色彩的披風,接著他又聽到幾聲清亮的鳥叫。李延祚啞然失笑,感慨這自由世界無奇不有的怪事。

            他在一片參天大樹中的一條過道旁的長椅子上坐下來,心思剛才所見的兩件事,還是忍俊不禁,笑著笑著,覺得有些不對頭,真正該笑的應當是自己的孤陋寡聞與見識淺短,同性戀有什麽可笑?鳥人有什麽可笑?他們是自由的,他們願意這麽做,沒有妨礙他人,沒有對社會造成危害,我們既不應當幹預,也不應當嘲笑,應當正視這種存在,尊重這種存在,這正是這個社會值得羨慕的地方,也是這個社會偉大之所在。想到這,他有一種釋然的感覺,覺得自己的思想實現了一次飛躍。他環視左右,隻見附近的長木椅上都坐著人,他們都無聲地坐著,有的仰望星空,有的靠在椅子上養神,整個林子悄無聲息,隻有拱門那邊強烈的燈光穿過林木的枝梢,像道道金絲斜插在林間,宛若晨曦的霞光,映照林子裏所有的一切生命,包括那些夜間出來覓食的北美灰鬆鼠。曼哈頓的夜晚原來是如此的寂靜,這是他沒曾料想到的,在此之前,他的印象裏,這兒是資本主義世界的巢穴,充滿著欺詐暴利和荒淫無恥,這都是政治經濟課老師幾十年如一日灌輸的結果,眼前的景象,像一陣寒風,掃清了蒙蔽自己十幾年的霧霾。現在,他覺得那些人真可憐,鸚鵡學舌,抱著人家編寫的教材誇誇其談,誤導了幾代人。他又聯想到,那些編寫教材的人,來過紐約嗎?如果他們來過,他們還會說那些沒有邊際的話嗎?這時,他突然想起應當做的一件事,連忙掏出手機把來電呼叫調到振動的位置,他害怕突然而響的手機,會破壞眼前的和諧與安寧。

            夜已經很深了,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像鳥一樣都回巢了。可他一點困意都沒有,想想這應該是時差所致,大洋的那邊正是繁忙的時刻。他知道自己今夜必須有很好的睡眠,否則明天將萎靡不振,有兩種方法可以擺脫目前的興奮狀態,一是飲酒,一是勞累。他站起來,走到噴水池裏,用手撐著一級台階,迅速地做起俯臥撐。

 

            三百個俯臥撐,勉強把他帶入夢鄉。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多鍾,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從馬路對麵那五層樓頂上湧進來,粗大的光柱斜立在深紅色的地毯上,室內黯淡處的家具被染上一層光亮,露出了古舊的意大利風格,使他多少有些沉醉。窗外,格林尼治村仍然沒有從夢境蘇醒,四周靜悄悄,偶爾一輛汽車駛過,也是慢如牛車,想是開車人定然是曼哈頓的老居民,生怕噪音把居住在這個地方的作家和藝術家吵醒。他懶散地伸伸手臂,打了個哈欠,無意間看見了光柱旁邊的圓茶幾上放著的手機。他馬上抓起來,撥通了慕容夏菡。慕容告訴他,薛紅岩已經脫離了危險。他向慕容道賀,讓他轉告薛紅岩,說桃源公司的大門仍然向他開放。

            和慕容夏菡通完話,李延祚剛把手機放下,手機震動起來,是端木葳蕤打來的。端木說:“接恒生的車子塊到旅館了,你在旅館裏等我,我在路上。”李延祚說:“不知道早餐怎麽解決?肚子還真有些餓。”端木咯咯笑了,“這兒可找不到大陸那樣的早餐店,還是讓旅館幫你解決吧。你可不要埋怨爸爸啊,不是他舍不得讓你住高級賓館,廣場飯店也不是住不起,但那和所有的飯店都是一種模式,他是想讓你真正體驗一下美國的基層生活。這樣,我打電話讓旅館為你解決一份早餐。恒生就不用管了,媽媽說了,他到家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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