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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李延祚——青城記事 第六章 幻海情緣 第三節 隱休

(2018-08-26 04:46:02) 下一個

                                 隱休

            東海之中的普陀山上,有一個僻靜的山村,叫龍灣村,此村背靠紫竹林,麵朝金沙灣,環境幽雅,景色迷人,是這海天佛國中最理想的居家之處。紫竹林的南麵,有一尊舉世聞名的大佛,幾十米高的觀音金身聳立在海邊,這是普陀山觀音道場的新象征。

            鈕美蓮和她的母親童雅琴突遭變故之後,就一直隱居住在這裏。租來的房屋簡樸無華,她們為人也低調,很快就融入到當地的社會中。在人們的印象裏,這對母女溫和賢淑,始終麵帶笑容,最大的喜愛就是誦經念佛,初一十五必進佛堂參拜,平日裏,女兒更是時常雙手合十麵朝南山門那尊大佛像打坐。有好奇者,耐不住好奇心,屢屢詢問她們母女為何到此偏僻之處來,她們總是說海天佛國是修身養性的最好地方,不到此處還能去何處?這朦朧妙答,常使發問者點頭稱是

        這日夜晚,鈕美蓮料理好家中的一切事務後,正準備上床休息,電話突然響了。是慕容夏菡打來的,這是她對外聯係的唯一通道。

         鈕美蓮放下電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哥哥此時急切地要和她見麵,肯定是他和覃雪茹的關係發生了質的變化,要麽他們分手了,要麽覃雪茹出現意外,而這事肯定和投毒有關;有關邀請函的事,卻引起了她的不快。邀請函上說來賓需帶上家族徽記玉雕祥雲,她這才想起慕容母親讓她把玉雕祥雲轉交給母親的事,由於那天從慕容母親住院的醫院出來之後遇上了一連串的讓人肝膽俱裂的大事,她把這事忘得九霄雲外,幾經找尋,才從舊時的皮包裏找出這塊徽記。當她把玉雕祥雲放在母親的麵前的時候,童雅琴臉色大變,馬上詢問這東西是哪來的。她詢問緣由,母親緘口不言,她生氣地把玉雕祥雲收起來,說要還給慕容伯母。母親卻說怕你是想還也還不了了,端木瑞琪大姨已經過世。她問端木瑞琪是何人?母親說就是慕容夏菡的媽媽。

            “這麽說,你麽早都認識了?”

            “豈但是認識,我媽和她還有剪不斷的糾葛。”

            “你不是說我們從此在所有熟悉的人麵前消失嗎?怎麽還知道慕容伯母去世的消息?”

            “有些人是不應當忘記的,有些事也是不應當忘記的。我有自己的消息通道。”

 

            說這話的時候,童雅琴陷入沉痛的回憶之中。少時,呀呀學語的她趕上了改朝換代,不是到什麽原因,一夜之間她們母女成了孤苦無助的人,在她的印象裏,她們離開了明亮的大院,搬進一個深深的窄巷裏,屋內潮濕陰暗,整日不見陽光,母親眼淚不幹,有時會把她抱在懷裏哭泣。稍及成人,她覺得周圍鄰家投來的目光帶有不屑,而母親也不願和人來往,進家就把門關了,有時她出去找小朋友玩,小朋友也懶得帶她一道玩,仿佛她身上有瘟疫似的。有一次她放學回來,見人朝她指指點點,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說:“小老婆養的,長得再漂亮也沒用。”回來問母親,母親厲聲厲色,讓她不要聽人嚼舌頭,什麽小老婆養的,說這話也不嫌髒嘴。聊以欣慰的是,她能吃得飽,穿得暖,不受寒冷饑餓之苦。後來得知,是父親在她們母女被驅出家門時,偷偷給了她母親許多錢財。山都能因坐吃而空,何況再多也是有限度的錢財,不幾年時間,錢財花完了,母女倆開始了饑寒交迫的生活,連一日三餐也難以為繼。為了保她們母女活命,街道安排她母親掃大街,起早貪黑櫛風沐雨,掙得錢僅夠糊口而已。

         記得在最困難的六零年,一次童雅琴放學回家,正要進門,隻聽見屋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隻聽見母親說:“我不要你假惺惺的憐憫,把你帶來的米拿回去,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我的好姐姐在哪兒?我望眼欲穿,可連個影子都望不見。他們真狠毒,這也包括你,趕我出去,連我的玉雕祥雲佩件都一道收去。那是我的保護神啊!離開了保護神,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罪嗎?”另一女人說:“不是我說你,你當時那樣做是錯誤的,丟自己的臉,丟父母的臉,丟端木家的臉。既然你這麽看重玉雕祥雲,我把我這塊先給你,反正是一樣的。你那快在我那裏,是媽媽偷偷給的,媽媽不知道為你哭了多少次。”她母親近似於歇斯底裏地吼叫:“我給你們丟臉了,你還來看我做什麽?我不要你的玉雕祥雲,這時候送給我這個,是嫌我麻煩還不夠多嗎?是不是送給他們說我希望翻天的物證,把我拉出去遊街?帶著你的米,帶著你的玉雕祥雲,給我快快滾!”隨著母親的喊叫,門吱呀一聲開了,童雅琴抬眼望去,那是一個清瘦潔淨的中年婦女,那婦女看見她,愣怔一下,馬上說:“雅琴,用桌子上的米和紅棗熬些稀飯給你媽吃,她身子太虛弱了。”童雅琴知道此時送米給人家,等於是在贈送生命給人家,即便是親情骨肉,做此善舉的人也不多,她不由自主地點點頭,滿懷感激地看著那個清瘦的身影匆匆而去。

            盡管如此,十五斤粳米和二斤紅棗,也沒能挽救母親的生命。由於勞累、鬱悶和營養不良,在童雅琴十五歲的時候,母親撒手西去。臨死前,才把自己的身世告訴她。原來她是當時的名門望族端木家的二小姐,天生喜愛京劇,上中學時就迷上了當時的一個名角,賴死賴活地要嫁給他。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戲子,即看好端木小姐的豆蔻年華也看好了端木家的社會地位,采取了人所不齒的方法,先弄大了肚子再提婚,把端木家弄得十分被動,為維護家庭尊嚴,不得不將二小姐驅出家門。二小姐在得不到任何嫁妝又不能被人明媒正娶的情況下入住戲子家,吃盡了大老婆的白眼,好在丈夫此時興趣在她身上,尚未遭受過多的折磨。時過不久,趕上了共和國成立,新中國不許可一夫多妻,那些多妻的人麵臨一次艱難抉擇,隻能從多個妻子中選擇一位作為合法妻子。由於家中的經濟一直操縱在大老婆手裏,且大老婆為童家生下三個男孩,丈夫為此所迫,選擇了結發妻子,二小姐端木瑞蓉帶著剛滿三歲的童雅琴隻能從大宅中搬出來另過。

        在此後的日子裏,大姨端木瑞琪總是在最困難的時候來看望她,帶來溫暖也帶來她所急需的物品,但一直和她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後來,童雅琴的家庭發跡了,她想報答端木瑞琪的恩情,端木瑞琪婉言拒絕了,說她愧對大妹,哪裏談得上有什麽恩情?童雅琴知道大姐是一個清淨淡雅的人,生活雖不富裕,但過得去,暫且收起感恩之心。

        有關她和端木瑞琪的關係,童雅琴一直守口如瓶,發跡之後更是如此。戲子的小老婆養的,這個名聲怎麽說都有些令人難堪。她不想讓孩子們知道這不光彩出身,以免影響孩子們的心理健康。不僅如此,她還在丈夫麵前捏造了自己有皇家血統的謊言。

 

        鈕美蓮把邀請函地給母親。童雅琴看過之後,經過簡短思考,決定將玉雕祥雲的來曆向女兒講出清楚,再由女兒決定去不去參加端木家的聯誼會。

        鈕美蓮聽了母親的敘述,半天沒有出聲,末了說:“身世如此,文雅點講是庶出,粗話是小老婆養的,怎麽講都沒有臉麵,那還參加什麽聯誼會?現在和你說一件重要的事:哥哥來電話,說一定要見麵,你看是我去青城,還是讓他來普陀山?”童雅琴說:“你去青城見他,看看他和覃雪茹怎樣了。貿然讓他來,暴露了我們的住址,惹了那條毒蛇再上門,怕是不安生。”生活的曆練,使童雅琴再次成熟起來。

 

        鈕天成把和妹妹見麵的地點安排在一家著名酒樓的包間裏。當鈕美蓮推開門的刹那,心兒猛然一驚,隻見覃雪茹帶著一個孩子也坐在裏麵。她遲疑片刻,思考是進還是退,如此倉促和覃雪茹見麵,她不知道如何讓應對,盡管心中有衝天的怒氣,可也苦於沒有證據啊!

         鈕美蓮為進退而犯愁的時候,鈕天成熱情地走上來,拉著妹妹的胳膊,讓她坐在上首。鈕美蓮木訥地順從了,她剛坐下,隻見覃雪茹起身拉開座椅,直唰唰地跪在自己的麵前,鈕美蓮愕然,不知所措,兩眼盯著哥哥,希望從哥哥那兒知道何以為此。鈕天成接過了妹妹期求的目光,慢慢地說了句:“她有話要和你說。你聽了再做決定。”

         覃雪茹說自己是投毒者。

         鈕美蓮聽到覃雪茹如此直率地袒露了自己的罪行即未震驚也未感意外。覃雪茹是投毒者在她心裏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她弄不清的是:覃雪茹為什麽要這麽做?因此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覃雪茹說:“我愛李延祚。用迷幻藥迷幻了李延祚,和他上了床。本想以此要挾他和我保持情人的關係。但是,我失敗了。”

         鈕美蓮如同在迷宮裏走了三天三夜,豁然看到明亮的出口一樣,明白了李延祚為什麽不辭而別的原因:和她的嫂子上了床,他在這個家還能待下去嗎?為了解開這個謎團,她苦苦思索了許多個不眠之夜,設想過千萬種可能,最終也沒弄明白李延祚在新婚之日離開的原因,原來覃雪茹就是罪惡的源頭。鈕美蓮抓住覃雪茹的頭發,使勁地搖晃,咬牙切齒地吼叫:“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這樣!”接著又沒頭沒臉劈裏啪啦地摑起來。坐在椅子上的孩子嚇得大哭,鈕天成趕緊把孩子抱在懷裏哄勸。

        鈕美蓮打累了,丟開覃雪茹,雙手猛烈的擊打餐桌,繼續大聲吼叫:“我知道你貪心,那你就把家業都拿去吧!你不是曾經去銀行要轉走那五百萬嗎?但你為什麽還要斬盡殺絕,連我的依靠都要奪走?你的心為什麽比毒蛇還毒?”大桌子被她敲得通通響,繼而她又伏在餐桌上嚎啕大哭。侍者不明白裏麵發生了什麽事,推門而入,隻見鈕天成向他擺手,侍者很快就退了出來。

        鈕美蓮哭累了,直起腰來,抓起餐桌上的手巾,擦拭眼淚,邊擦邊抽泣,迂光裏,覃雪茹仍然直挺挺地跪在自己的身旁,頭發散亂,臉兒被打得紅一塊白一塊。她有些不忍,心思這個惡魔已經認錯,即便剁了她也於事無補,事已至此,還是給她一條生路吧,畢竟她現在還和哥哥生活在一起,而且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這是她們母女不願挑破事情真相的初衷啊。當初她之所以狠心地勸說母親把哥哥掃地出門,就是覺得哥哥是這一切禍事的始作俑者,從某種意義上講,覃雪茹也是受害者之一,強行拆散他們,於理於情都說不過去,不能因為他是哥哥就偏袒他。想到此,鈕美蓮站起來,取下掛在椅背上的手包,要往外走。覃雪茹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誠懇而又淒婉地說:“我現在聽候你的處分,把我送進警局也可,即便被判刑,也不會怨恨你。這都是我自作自受。你做決定吧!”

        原來這個惡魔是心甘情願地來接受審判的。鈕美蓮靜靜地思考了片刻,心中的那尊高大佛像放射出耀眼的光輝,在過去的日子裏,她時常麵對海邊那尊高大的佛像默念,祈求觀音菩薩指點迷津,把自己帶出苦海。現在菩薩顯聖了,把她的心胸照亮,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地輕盈起來,原本盤踞在身上的煩躁和怨恨瞬間揮發了,她神情釋然,“看在觀音老母的份上,我原諒你。起來吧!”覃雪茹一聽此言,馬上趴在地上向鈕美蓮磕了三個響頭,“謝謝你的寬宏大量。”之後扶著椅子站起來。鈕美蓮搖頭,喃喃自語:“你可以安心地做人了。我真不知道我的路該怎麽走?……”

         覃雪茹抬眼望望鈕美蓮,怯生生地問:“我能說句話嗎?”鈕美蓮扭過臉看看覃雪茹,沒有吱聲,老子說的很對:和大怨必有餘怨。此時的鈕美蓮雖然寬恕了覃雪茹,但心中還是不願繼續與之交往,省得再生事端,因為她覺得即便強盜放下屠刀也不會馬上變成君子,考驗毅力的過程漫長而遙遠,必須要有萬死不辭的決心,方能成就心誌。覃雪茹知道鈕美蓮沒反對就是默認自己可以說話,“去找李延祚,我知道他在桃源化工廠上班。聽說他和那個漂亮女人要結婚了,那個女人是美籍華人,很有錢。事不宜遲,你要搶在他們結婚前找到他說明情況。還有……”

         覃雪茹說到此停頓下來,看看鈕天成,淒然地說:“我不能剝奪你和家人相聚的權利。但是我可以保證,我從此不再踏進鈕家的大門一步。”她扭過頭來對鈕美蓮說:“美蓮,和李延祚講清楚我的悔改的決心。如有必要,我可以當麵向他謝罪。隻要能把李延祚拉回你的身邊,我當他的麵自我了斷都可以。”

       “知道了,我告辭了。我想靜下來想想。”不知道為什麽,鈕美蓮經過哥哥身邊的時候,張開雙臂把孩子抱過來,在他的小臉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之後,她瞥了覃雪茹一眼,見覃雪茹再次跪下,鈕美蓮沒有止步,她實在不想在這兒糾纏下去,當她推開門,聽到覃雪茹大聲乞求:“美蓮,替我向婆婆謝罪,一定啊!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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