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化工公司的開業典禮如期在九月十四日舉行。典禮並不盛大,沒有大幅標語,沒有邀請外界的同行和政府的官員,隻請了有關營銷人員,這事關產品的銷路。典禮儀式簡短,董事長端木昌代表董事會講話,總經理李延祚代表管理人員講話,一個工人代表基層員工講話,每人講話不超過五分鍾,三個人講完之後,端木昌象征性地合上電閘,典禮隨即結束。整個典禮隻花費了幾千元錢,和公司的巨大產能相比,簡直九牛一毛。在有關典禮的認識上,端木昌和李延祚的觀點出奇的一致,他們認為沒必要耍花架子,工廠是生產單位,生產出好產品是真功夫。動輒花費幾十萬上百萬的搞典禮儀式,那是宣傳政績的需要,花公家的錢為自己塗脂抹粉,何不樂而為之。對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而言,大張旗鼓地搞典禮,那是做秀,秀給銀行看,目的是貸款,然後再逃之夭夭。同時,這是一個三麵靠山一麵臨海的的地方,搞得轟轟烈烈給誰看呢,山沒意識,海也沒意識,那樣做比對牛彈琴還要無聊。其實,早在典禮之前一個星期,工廠就已經開始試生產,合格的染料樣品已經分別運往有關營銷公司和印染廠家。典禮隻是一個形式,表明桃源化工公司正式進入生產階段。
端木葳蕤在典禮後要隨父母一道回美國。她要去新英格蘭參加大侄兒的高中畢業典禮,之後到紐約參加一個大型的家族聯誼會,本想邀李延祚一道前行,考慮到公司近期事務繁忙,因此作罷。但端木沒把話說死,她說隻要需要,李延祚立刻就飛過去。端木說這個聯誼會很大,每五年舉行一次,全世界端木家族的人集聚一堂,各種膚色,各種姓氏的人都有。李延祚聽了納悶,說端木家的聯誼會,和其他姓氏、其他人種有什麽關係?端木笑了,說你們大陸人搞計劃生育,連同家族觀念也搞掉了,表兄表姐這些概念應當從大陸的詞典裏刪掉,端木家不是隻生男孩子,也生女孩子呀,女孩子嫁人生孩子也有端木家的血統,嫁娶之間,不是所有的人都隻嫁娶黃種人,有的人嫁了白人,有的人娶了黑人,不是各種人種都有了嗎?李延祚恍然開竅,拍拍腦袋說自己孤陋寡聞。端木說你還是準備一下,到時候如果走得開,最好去一趟,你是要見識一下大世麵,在大陸待久了,人都有些傻乎乎的,隻知道說很黃很暴力,要麽就標榜自己是打醬油的。李延祚不以為然,說很黃很暴力也是一種聲音,那些吃皇糧的都在鸚鵡學舌?打醬油也是一種生活,我就是打醬油的,我已是愚民你還和我羅嗦什麽?習慣了,一切都成為自然,你還能怎樣?
臨行的前夜,李延祚在羅馬之夜大飯店開了一個房間,目的是不被端木父母發現。雖然端木昌對這個未來的女婿百分之百的滿意,但李延祚還是不願暴露和他女兒關係的深度,端木也同意這麽做,她深知父母是傳統的,未婚同居在他們的眼裏仍是一件有悖道德的事。雖然端木的行期隻有數日,但他們仿佛良辰不再,試圖一次就把終生的歡樂都享受了,跨越了障礙的李延祚大顯神威,端木倒轉乾坤,真正品嚐了做女人的樂趣,二人玩得渾渾噩噩,不覺意間,曙光已從窗簾鑽進屋來。
李延祚意猶未盡,摟著膚如雪脂的端木,“等你從紐約回來,我們結婚吧。”端木枕在李延祚的臂膀上,輕輕地歎口氣說:“沒那麽容易,我人雖在大陸,可婚事一定得按照美國的風俗辦。得先訂婚,然後再結婚。我父母肯定會利用嫁女兒這事大做文章,訂婚、結婚一定會辦得招搖得很,恨不得讓天下的人都知道端木家族。”李延祚說我等不得呀!端木說等不得也得等,想快就馬上托人向我父母提婚。李延祚大叫:“天哪!什麽年代了?還鑽那些老套套,什麽媒人,訂婚的,成古董了。”端木說:“難怪我的導師崇拜毛澤東,這個中國通說毛澤東徹底改變了中國,把千年傳統和習俗一掃而光。他說中國的傳統和習俗隻在港台和海外保留下來,當今的精英和權貴再怎麽折騰,也無法改變毛澤東所創造的平民社會這一現實,因為老百姓不認可他們所說的,老百姓的心裏隻裝著毛澤東。”李延祚猛地咯吱端木,“在床上什麽不能談,你非要提毛澤東,小心他老人家說你褻瀆,給你戴上壞分子的帽子。”端木笑得一個勁往他懷裏鑽,李延祚心疼她笑累了,止住手。端木說我說得都是實話,想結婚就趕快找媒人向我父母提婚。李延祚說董事長那麽傳統守舊,我上哪找媒人去,弄不好把事情搞砸了。端木說你真木魚腦袋,現成的媒人就在你眼前,你卻想不起來,竺恒生就可以呀!李延祚問非得走這條路?端木說別無它徑,你還是快點。
為了上班不遲到,李延祚起身下床,端木也跟著起來了。趁李延祚沐浴洗漱的時間,她燒製了咖啡,加熱了牛奶,取出紙袋裏的蛋糕擺在盤子裏。從衛生間出來,李延祚看看時間,坐下來吃早餐。端木一直坐在他旁邊看著他吃,看得深情脈脈。
李延祚走的時候,端木背靠門,一副癡情的樣子。李延祚一陣心熱,打心底裏覺得端木真的可愛又可憐,他一把把她摟過來,摟得很緊。端木柔腸百結,細語呢喃“摟緊點,再摟緊點。”不知道為什麽,李延祚突然有些傷感,人還未走,落寞已經無情地糾纏了她,真的分別了,情何以堪!
李延祚懷著傷感駕駛著那輛已修複好的大別克回公司。路上,他看見二個新建的蔬菜大棚,心思這可能就是鈕根旺的,他想停下來去看看,但時間已經不容許了,再耽擱就會遲到,隻好趕路。
到了辦公室,還沒坐到椅子上,秘書前來告訴他,有關鈕根旺的事情都已辦妥,秘書把費用明細遞給他,他粗略地看了一下,連同念慈讀書的讚助費總計不到五萬塊錢。秘書告訴他,鈕根旺的母親和妻子已從黑龍江來了,她母親無論如何都要來感謝你,你看讓不讓她來?李延祚說:“那是我師母,怎能讓她來看我呢,長幼不能倒置,還是我去看她吧!”接著他又吩咐秘書買一些實用的食品用品,等他去的時候帶去。
整個上午,李延祚沒離開辦公室一步,處理了與生產相關的事宜。到中午的時候,薛紅岩來了,李延祚詢問了大竿子的情況。薛紅岩說大竿子像換了一個人,一改懶散的習性,沒日沒夜地幹,還說大竿子過幾天就要回家,並且對回家的事挺犯怵,害怕父母不原諒。李延祚說良心麻木了,羞恥心也就沒了,犯怵也是悔改的表現,放心,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他們不會過分難為他。薛紅岩接著又談起了自己的事,說見慕容夏菡不甘心在老房子辦喜事,他心裏挺難過的,可自己眼下有沒有滿足她的能力,覺得自己不像男子漢,見她挺沒趣的。李延祚說:“你愛慕容愛到骨子裏了,所以見她不開心,你就傷心,就像我早晨見端木依依不舍,心裏也難過得不得了一樣。其實,日子總得一天一天地過,不可能朝夕之間一下子都把事情都解決了,離別是常情,聚散是常事,小房子換成大房子是靠時間和意誌的積累,積累的過程,就是一個人的奮鬥史,也是一個享受愉快的過程。如果說,現在突然有人贈送你一套大房子,你會失去奮鬥過程中的愉快。你說是嗎?”薛紅岩說:“說錯了,如果有人送我一套大房子,我會更高興。”李延祚說:“懶惰加幻想。”
吃完午飯,李延祚帶著兩大包禮物在秘書的引領下,前去南章村看望鈕老太太。
老太太白發蒼蒼,滿臉皺紋,一看就是一個飽經風霜的人。老太太一個勁地感激他為鈕家做了天大的好事,比得上菩薩了。李延祚說不要感謝我,我是在報答鈕老師的知遇之恩,要感激,你應當感激鈕運鴻老師,沒有他為我做的一切,也就沒有我為你們做的一切。老太太聽了這話,頓時露出惆悵和無奈的表情,接著又輕輕地歎口氣說:“理是這個理,可也不完全是。這世道,知恩報恩的人不多,過河拆橋的人倒是不少。聽說運鴻就是被他那個沒過門的白眼狼女婿氣死的。他對白眼狼應當很好吧,可是那白眼狼遇到新歡就一腳把他女兒踹了。”
老太太一口一聲白眼狼,像一把大錘咚咚地打擊李延祚的心髒。秘書見他臉色煞白,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嘴唇,趕緊小聲問不要緊吧?他擺擺手讓他不要再問,然後做了幾次深呼吸,把氣惱壓下去。此時,他並不氣惱老太太,他氣黎鷺這個撩臊精,老太太受輿論的影響而產生了義憤,這是人之常情,她為鈕運鴻鳴不平,說明她心裏還裝著鈕運鴻,起碼不厭惡鈕運鴻,而正是這個鈕運鴻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拋棄了她和她的孩子,他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為什麽心裏還裝著鈕運鴻,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還是鈕運鴻後來的金錢起了作用?他試探著問道:“大媽,鈕老師那時和你離婚,你一點都不記恨他嗎?”老太太怔了一下,漲得滿臉通紅,低頭摸摸褂襟,算是掩飾心中的慌亂,之後她坦然地說:“恩人,不怕你見笑,我能不記恨他嗎?剁了他的心都有,他丟下的不僅是我一個,還有兩個沒長大的孩子,造孽啊。可是,兩件事使我改變了看法,一是他自打工作到離婚的十八個月裏,每個月都給家寄二十塊錢,那時候他隻拿四十多,也就是說他在青城一個人生活每個月隻留二十幾塊錢,這不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所能做的。二是他見了我的麵長跪不起,隻說一句請你原諒我,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琢磨這兩件事,斷定他肯定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坎。我想,如果我不放他一碼,他肯定會在這個坎坎裏淹死,不如放他一條生路,看看他日後怎樣,究竟是他喪良心還是被逼無奈。”老太太說到這裏吧嗒吧嗒了嘴,李延祚趕緊扭開一瓶純淨水遞給她,她喝了幾口,繼續說:“果不其然,十年後,他開始往家裏稍錢,稍的不老少。把屯裏人的眼都看紅了,我這才徹底諒解了他。恩人,我的心不是他錢買的,你說,多少錢能買回年輕的日子?說了我也不怕臉紅,十年空房是好熬的嗎?他寄錢回家,說明他心裏還有我們娘仨,說明我當時的判斷沒有錯,他是在坎坎裏窩著,你不拉他一把他就會淹死在那裏。所以,我今天晌午還對根旺講,我說‘兒子,你能遇到這麽一個好人,也是你爸的陰魂在保佑你們,你要給你爸爭臉,不能讓恩人失望了!’恩人,我這樣說你不要以為我拿你的恩情不當回事兒,你的恩情我們永世不忘。哪怕是我死了,都會在閻王麵前誇獎你的大恩大德。”
老太太的話,使李延祚開心地笑了,他很敬佩這個看似愚鈍的老太太的樸直,盡管那是一種無奈之舉。但她在滿腔怒火的時候能夠退讓,能夠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這是大真誠大智慧。其實,令李延祚更開心的是,此時他更堅信鈕根旺能夠成功,鈕運鴻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得到安慰,因為,有這樣大智慧的母親教育出來的孩子,是不會令人失望的。李延祚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如今,每當他做出任何決定時,母親的音容總是及時地浮現在腦海,耳際也響起母親的教誨,雖然都是些家常話,但其中蘊含的理念都可稱為真善美的標準。
臨走的時候,李延祚對老太太說:“大媽,等哪天我把那個白眼狼捉來給你老出氣好嗎?”老太太頓時笑道:“好啊,如果我見了他,肯定摑他的臉。”李延祚說:“好,一言為定,我一定讓他伸著臉給你摑。”
回來的途中,秘書說:“李總,你真大量,誠心誠意地幫助他們,還被罵為白眼狼。擱在我身上,我受不了。”李延祚說:“不知不為怪。鈕老師的死,或多或少與我有關聯,幫助他們是我應當做的。我這樣做,是在實現鈕老師的遺願。也是償還我的良心賬。”秘書說:“那個老太太挺可憐的,年輕的時候,被人一腳踹了,現在還惦念他,是不是窮人都是這樣沒有骨氣。”李延祚說:“書上說齊人不食嗟來之食,這樣的人在古今中外又有幾人?她當時原諒他,那是沒辦法的辦法,男人已經變心了,拉又拉不回來,還能怎樣?當時的婚姻法規定分居半年就可判離,我想老太太清楚這一點,她是強忍怒火放了他一碼,也可能她是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無論如何,她是大度的,在遭受屈辱的時候保持了理性。這個山村婦女身上所作所為,值得我們體味深思。小盧,替我常來這兒看看,看看他們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秘書說:“李總,如果老太太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怎麽辦?”李延祚說:“即便她不知道,到時候我也會如實告訴她。我說等哪天把那個白眼狼捉來,就是留下話語,讓她到時不覺得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