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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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李延祚——青城記事 第五章 融合 第五節 蝸居

(2018-08-18 04:47:56) 下一個

蝸居

            把大竿子安頓下來的那天晚上,薛紅岩隨慕容夏菡去她哥哥的家。慕容說她的母親去年已經過世,現在家中的長者是大哥,她要領他去見大哥,征求大哥的意見。薛紅岩半真半假地說:“如果大哥不同意,你就不要我了?”慕容馬上遞去一個溫柔的責備目光,“說什麽呢?胡思亂想。父母不在了,大哥就是我家的主心骨。凡事都要經過他的首肯的。”薛紅岩不再吱聲,可心裏卻想,婚事要大哥首肯,這是不是舊時的三綱五常?如果是,這個慕容家庭在當今的社會可算是另類了。

            推開大哥的家門,薛紅岩發現滿屋子都是人。慕容介紹,他們是大哥一家三口,二哥一家三口,姐姐一家三口,除去三個青少年各具特色外,其他的人都是文質彬彬的樣子。薛紅岩是‘說大人則藐之’的性格,可是他見了端莊的慕容,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畏懼,喜歡看她的眼色,現在置身於一群慕容中,他靦腆得無以複加,甚至連一些應酬話都說不出來。

            姐姐慕容春華熱情地幫薛紅岩脫去外衣掛在衣架上,他心中漾起一陣漣漪,電影裏的西方紳士,進門都有女士為他脫衣,現在自己也享受了這一禮儀,他覺得舒心,當紳士的感覺真好,哪怕就這一次,畢竟領略了。二哥把薛紅岩讓到主人位子上坐下,他沒謙讓就坐下了,也不知道招呼別人也坐下。二嫂忙著給薛紅岩沏了杯茶,他在接茶杯的時候差點沒端住,茶水濺了一地,他窘迫得臉通紅。大哥慕容更新見薛紅岩如此,和藹地說:“到家了,都是親人,放鬆些。”說著他拿起抹布,擦去地板上的水,之後把抹布遞給妻子,緊挨著薛紅岩坐下,“聽小妹說到你是哲大畢業,真的羨慕得不得了。我們生不逢時,該念書的時候,卻去修地球,抱著高中畢業證書,卻隻有小學程度。要不是後來強迫自己學點東西,真不知道如何應對工作和生活。”慕容夏菡插話說:“大哥這是自謙,他們單位誰都知道大哥是才子,古今中外天文地理無所不曉。過了退休年齡,單位不願意放,說讓他再幹幾年辦理退休也不遲。”慕容更新說:“小妹這哪是誇獎,分明在說我沒用,沒用的人隻能聽話,辦公室主任主要就是聽話,其次是忠心,二者缺一不可。紅岩,你說是不是?”

            慕容更新幾句坦誠的話,部分解除了薛紅岩的拘謹,眼中這一群文質彬彬的人變得樸素可親起來,“辦公室主任是一個單位的中樞,重要性不必贅言,大哥能勝任這個工作,說明大哥能力非凡。我能上哲大,主要是靠運氣,報的不是熱門專業,當時如果報了計算機和生物,說不定就給招生辦打發去讀二本了。”二哥說:“我們兄妹四人小妹命最好,好事都給她一個人占去了,攤上好時代,考上青城大學,在家還最受媽媽寵愛。聽說你要來探望,大哥下了命令,所有慕容家的人全部都要到場,一個都不能少,還不準遲到。”薛紅岩笑著望了慕容夏菡一眼,隻見慕容夏菡的臉上飛起一片紅暈,他又聽到大哥說:“迎新的話倒是不假,小妹命好,好得一塌糊塗。隻是小妹太精明了。紅岩,你是知道的,一分為二地看,優點即缺點。有人喜歡精明有人害怕精明,小妹遇到的都是害怕精明的人,所以小妹的個人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紅岩,和小妹相處,希望你寬容點,包涵點,如果哪個地方她過於頂真了,讓著她一點,過後她一定會心思過來。不是我要求你一味地謙讓於小妹,她的個性就這樣,說優點也行,說缺點也行,關鍵是怎麽看,工作、理財、觀察事務越精明越好,處人待物就得糊塗些。所以,你年齡大些,有義務幫小妹克服她性格上的缺陷,讓她難得糊塗糊塗,把精明隻用在觀察、理財和幹工作上,不要用在處人處事上。”說到這,他哈哈地笑起來,“你看我,處處護著小妹,誰叫我是他大哥呢?如果母親在,這事輪不到我。”一言未了,見所有的人都神色愀然,他不由自主地摸摸下巴,“如果母親在世,今天一定很高興。”他隨即向妻子說道:“雅芝,把水果端上來。我特意買了隻榴蓮,你們嚐嚐。”

      慕容更新的兒子對慕容夏菡說:“小姑,爸昨天在公司第一次吃榴蓮,說這東西特別好吃,非要買回來給我們吃。弄得滿屋臭烘烘的。”慕容夏菡說:“你爸是天底下第一等無私的男人。自己吃了什麽玩了什麽,認為好的,非得讓家人也嚐嚐,從不悶在肚子裏。不過我也不喜歡榴蓮的味道,臭得拐帶人,總以為它不能進嘴。”薛紅岩見他如此評價兄長,心思自己何曾又不是這樣,每發現當地有什麽好吃的,吃的時候就惦念家人,回蜀州總是要帶是二份,一份給妻子,一份孝敬父母,他見慕容夏菡說榴蓮拐帶人,馬上糾正說:“榴蓮很好吃,特別香,特別有味。素芝就……”當他意識到自知失言,素芝三個字已完全滑出口,他趕緊掃視了別人,見別人都沒在意。慕容夏菡瞟了他一眼,立刻接過話茬,“好吃你就趕快動手剝。我看那皮挺厚的,一定很難剝。”薛紅岩感激慕容夏菡為自己遮掩的同時,也疑心她用皮厚來影射自己,馬上站起來,伸手取刀,慕容更新卻先把刀拿了過去,笑嘻嘻地說:“你是客人,哪能讓你來呢?昨天公司老總帶來一個給我們嚐新,當然是我這管家操刀,我已經有了經驗。”他一邊說一邊把榴蓮皮劃開,然後用力把皮撕向兩邊,取出裏麵的白生生的肉放在盤子裏。屋子裏頓時彌漫著一種難以述說的臭烘烘的怪味,慕容春華直用手扇鼻子,她的女兒小麗趕緊把臉緊貼在她的身上。慕容更新說:“看你們娘兒倆難為的,我還害怕一隻不夠吃呢?”他說著用叉子叉了一塊榴蓮肉遞給薛紅岩,又叉了一塊遞給慕容春華的女兒,“小麗,大舅讓你嚐嚐,如果不好吃就放下,別不好意思。”小麗接過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喳喳味道,覺得可以接受,接著又咬了一點,滿口噴香,就大口吃起來,邊吃邊說好吃,慕容春華見女兒說好,嚐試著吃了一點,馬上對其他人說確實不錯,難得的美味。薛紅岩把叉子握在手裏一直沒吃,直到慕容更新和慕容迎新都吃了自己才吃。

      大家邊吃邊誇榴蓮好吃,慕容更新說:“我看這榴蓮就像一個不修邊幅的高士,身上臭烘烘的,但說出的話卻是字字珠璣,遭人喜愛。曆史上這樣的人有,王猛,王安石都是這樣的人。”大嫂已經吃了幾塊,用紙巾擦擦嘴,她見其他人都吃得差不多,就趕快把桌子上剩下的榴蓮收拾起來,包在一個塑料袋裏,省得味道外泄,然後對丈夫說道:“賣榴蓮的人如果知道了你如此賣力推薦,肯定會給你獎金。不要再拿榴蓮說事,什麽王猛王安石的,名字都上鏽了。你還是書歸正傳,和小妹他們說說正事吧。”

      慕容更新招呼大家都坐下,然後正色說道:“小妹的婚姻一直是我們關注的事。不是我誇自家的妹妹,小妹是個好姑娘,可以說是才貌雙全,可就是婚事不順心,相處了幾個,弄不明白什麽原因說分手就分手了。我時常和你們大嫂說,這麽好的姑娘嫁不出去,究竟是我們慕容家的悲哀還是他人的悲哀?你們大嫂比我看得開朗,她說哪個都沒有悲哀,小妹是緣分沒到,白馬王子還沒現身,該來的時候自然來。你看她說得多透徹,白馬王子說到就到了。”他的話剛落音,小麗突然問:“大舅,哪個是白馬王子呀,快指給我看看,在幼兒園裏玩遊戲,我的白馬王子酷死了,他能比得過嗎?”大家哄得一下笑起來,慕容春華一把把小麗摟在懷裏,責備說:“別亂說,羞死了。”接著又在她的小臉蛋上親親。

      慕容更新收起笑臉,繼續說:“小妹,紅岩,剛才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和迎新以及春華商議了,你們都是三十幾歲的人,婚事宜早不宜遲,早早地把婚事辦了,了卻大家的心思。你們看怎樣?”慕容夏菡沒想到大哥用閃電般的速度提及此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但直覺告訴她,薛紅岩是菩薩送來的,是命運早都安排好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但她不知道薛紅岩會怎麽想,是不是他會認為慕容家有女愁嫁,挖到籃子裏的都是菜?她看了薛紅岩一眼,意思讓他先說,以此再來觀察他一次。薛紅岩也沒想到事情來得如此快,離婚不到半個月,喜期又擺到桌麵上來,而慕容夏菡事先一點風也沒透,是她真不知道還是知道了有意不說?不管怎樣,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慕容夏菡,愛她的才智,愛她的風雅,更愛她對自己的一片真情,能夠和這樣的鳥兒比翼雙飛,夫複何求?況且她還是救命恩人,沒她出麵,自己可能還在大牢裏,盡快地把婚事辦了,正是他急於求成而又無法說出口的事,他說:“我們也沒商議,我個人意見就按大哥的意思辦。隻是……”他有些猶豫,嘖嘖嘴。慕容夏菡心兒一沉,瞥了他一眼,生怕他再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這樣的場麵,她已經曆數次,每次都像一把尖刀,把她這顆聰慧的心刺得血淋淋,淒惶間,隻聽見大哥說:“照直說,我們都在聽著。”薛紅岩鼓起勇氣,聲音卻是柔和悅耳:“我隻是害怕倉促了,經濟跟不上,委屈了夏菡。不說別的,三室一廳總是要的,這樣才能對得起她。可我卻沒這個能力,我的積蓄連首付都不夠。”聽薛紅岩這麽說,慕容夏菡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她又聽到大哥爽朗的笑聲和略帶沙啞的語音:“我聽小妹說過,你來青城,是為了能按時還按揭。你也看到了,我、迎新、春華都是工薪階層,每個人後麵都有一個學生,收入有限,負擔卻不輕。小妹雖然工作數年,但所有的積蓄都花到母親治病上麵去了。三室一廳我們不是不想,是沒有資格去想,你能這樣想,說明你看重小妹,我們知足了。關於房子的事,我們三個人商議了,母親遺留下的那處房產,我們都放棄繼承權,作為獻給你們新婚的禮物。雖然隻有六十平米,但地段好,裝修一下,還說得過去。”

      大哥的話音剛落,慕容夏菡迫不及待地說:“那哪成,遺產人人有份,是上人丟下的思念,我哪能獨吞?我們在那裏辦婚事可以,但決不接受你們這樣的禮物。如果你們堅持,我們寧可租房子。”薛紅岩跟著說:“大哥,二哥,春華姐。就按夏菡說的辦吧?你們這樣說,已經使我很丟臉麵,如果這樣做了,豈不是把我當吃軟飯的?實話和你們說吧,如果我努力一點,二年掙一套三室二廳綽綽有餘。”薛紅岩的話說得大家目瞪口呆,一套三室二廳二百萬出頭,這麽說薛紅岩的年薪應在百萬以上,地道的精英階層。慕容夏菡也大吃一驚,他們雖然相處快二年,有林素芝在中間隔著,感情始終處於若即若離的狀態,那層窗戶紙一直沒有挑開,更不要說詢問對方的收入了。從蜀州回來,薛紅岩全身疼痛,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為他貼膏藥、按摩,談論的話題多數都是咒語那些千刀剮、萬炮轟的打人凶手,甚至連林素芝也很少提及,怕傷害他敏感脆弱的心。

      大哥驚詫之後,樂嗬嗬地笑起來,對薛紅岩說:“聽說你是哲大的,我高興得不得了。現在又聽說你能掙這麽多錢,簡直是心花怒放了。小妹慧眼識珠,這也是她的福分。不說了,就依你們的話辦。現在定個期怎樣?我們也好準備。”薛紅岩扭頭看看慕容夏菡,見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何曾想到事情發展的會這樣快,他定下心細想,估計大哥應是胸有成竹,因此就說:“我們沒有討論過此事,沒有心理準備,還是請大哥定奪吧。”慕容更新見這個聰明練達的妹婿能這樣尊重自己,心兒熱乎乎的,樂得嘴兒都抿不上,他說:“不瞞你說,我還真地考慮過。重陽節那天陽曆是十月十九,三陽開泰,好日子。怎樣?”薛紅岩再次扭頭,詢問慕容夏菡意見,慕容夏菡哪有不同意之理,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從慕容更新家出來後,薛紅岩和慕容夏菡一道去了母親遺留下來的房子。這個房子一直有慕容夏菡一個人住著,看來哥哥姐姐們沒有看重此處遺產價值幾何,都想讓妹妹在此完成終身大事,了卻他們長久埋在胸間的心病。薛紅岩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地方,認為官巷口這兒地段好,往西沒幾步就是湖濱,照慕容夏菡的話說,少時她曾端著碗跑到湖濱的大槐樹下吃飯,那兒涼快。這樣的地段,無論是在民國還是在共和國,不是一般人想住就能去住的,他對慕容說你家在舊社會肯定不是一般人家。慕容笑著說:“查戶口啊?算你猜對了,我媽去世前才把我們的家世告訴我們四人,她說我祖父是一個買辦,在江南製造局供事多年,積聚了不少錢財,這處房產就是他在青城多處產業中不起眼的一處。抗戰後,祖父發現局勢不對勁,帶著家人跑到海外,在那裏辦起了實業。我父親卻在黃金的五十年代在祖國的感召下回來了。祖父得知小兒子回歸大陸,就把這處房產給了父親。這房子現在沒有看相,但在這一片還算是好的。”薛紅岩說:“這是典型的徽派建築,粉牆黛瓦,別有情致,裝修時要保持它原來的風貌。”他舒心地吐口氣,“沾你的光,溪湖就在家門口,讓我這外來人,可以盡情享受老青城的平民生活。”慕容說:“沒那麽浪漫,青城的平民生活也沒什麽可羨慕的,天天在湖邊上走,不覺得有什麽好看的,溪湖的美,都在遊人的眼裏。你不知道這屋子,逢到陰天下雨,地上都冒水,所有的家具全長黴,蟑螂遍地,老鼠成群。有時再出現屋漏,苦不堪言,別不介意那屋漏的滴水聲,夜半三更,點點滴滴,敲鼓似的噪人。真羨慕那些住新樓的人,視野好,寬敞明亮,你看老和山麓那些住宅群,站在窗口,湖光山色盡收眼中,讓人羨慕得流口水,住在那裏才叫生活,憋屈在這窮街陋巷都是一些沒有本事的人,沒錢買新房啊!”薛紅岩說:“聽你這口氣,住在這兒就像是蹲大牢。可這正是我羨慕已久的。”慕容歎口氣說:“別說了,我又沒說什麽。裝修的時候別忘了在地板地下多放些長效殺蟲劑,看能不能把蟑螂都趕走。”

      薛紅岩聽出了弦外之音,不禁向慕容夏菡望去,所見是一逆光的側影,五官線條勻稱,邊緣上的頭發根根透亮,長長的睫毛尤為醒目,盡顯女性的撫媚,像芭比娃娃一樣可愛。母親曾不止一次地說過,凡長睫毛的人,都有精明強幹的性格,母親在臨行前諄諄告誡他,她是你的福星,萬萬不可虧待了她。可是,他現在卻正在樂滋滋地虧待她,聽她的話音,她不想把自己的婚事放在這個散發著黴哄氣的老房子裏辦,但自己眼下卻沒有能力滿足她的願望,他又瞟了一眼,更覺得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實在不應該蝸居在此,她應當住在寬敞明亮的觀景房裏隨意觀賞窗外的豔陽天。

委屈了心愛的人,薛紅岩的心陣陣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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