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比翼雙飛
從東坡大世界出來，已是午夜時分。通明的街燈掩蓋不了深夜的寂寥，反而凸顯了街道的空曠與冷清，連路燈本身也顯得無奈和孤單，撒在地上的都是憂傷和落寞。
大眾甲殼蟲上了湖濱大道，鈕美蓮說我們去兜兜風好嗎？李延祚說都快一點了，你明天不想上班了？鈕美蓮說現在一點睡意都沒有，回去也睡不著，不如沿溪湖轉轉，把身上的酒氣煙氣和在歌舞廳沾上的俗氣散散。李延祚同意了。
車子從斷橋開到白堤，二人馬上感受到湖麵掠來的薄寒，遠處三潭印月光點閃忽如漁火，帶著唐人的詩意在水麵上蔓延，令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夜泊於楓橋的孤獨惆悵的遊子。鈕美蓮把車子開得很慢，似乎想細細地咀嚼沉浸在夜色中的秀美湖光山色。李延祚覺得今天鈕美蓮很特別，但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心態，是吃醋了還是不滿意自己今天的舉態，他摸不準，因此他要設法讓她張嘴說話。
“觸動了哪根神經？使我們活潑可愛的bobo變得如此沉穩雅致。”
鈕美蓮沒有應答，車子到了平湖秋月，她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打開車門默默地走下去，穿過幾道回廊玉階，佇立在臨湖的欄杆旁。李延祚跟在她後麵，邊走邊想，仍然把握不住她的心緒。當他靠近她的身邊，她突然撲過來，雙手撲打他的胸膛，之後伏在他的懷裏。
“生氣了？”他撫摸著她的後肩。她後退了一步扭轉身，月光下，李延祚見她眼睛晶瑩閃爍。
“好生生的，你哭什麽？我有什麽不好，你說出來，我今後注意就是了。”
“你壞，你壞，惹得人家神魂顛倒。”
李延祚明白了，是鈕美蓮察覺到了黎鷺對自己傾情和張筱娟的因自己出現而失態的原因。他不知道此時如何安慰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湖對麵掃視，隻見雷峰塔影影綽綽地聳立在湖畔的山丘上，千年的夢幻傳奇，為溪湖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也為有情人樹立了堅貞不渝的典範。
“我愛你，此心天地可鑒。”
“誰要你信誓旦旦說這個，庸俗！你嫌我今天晚上看到的俗氣還不夠多嗎？”她又用雙手拍打他的胸堂。
“我是認真的。”他抓住了她的雙手。她乘機又伏在他的懷裏。
“distance is embellishment。這話一點也沒錯。”她脫離了他的懷抱，麵對輕柔、一如滑膩絲巾般的湖水，“延祚，原諒我的過去。”
李延祚驚愕，眼睛死死地盯著她，仿佛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過去，我一直認為爸爸有恩於你，也一直拿自己是一高貴小姐，總是居高臨下的看你。所以在你麵前撒嬌耍橫，一點都不遮掩什麽，想怎樣就怎樣。延祚，從現在起，我刻意將自己變成一個女人，一個令你舒心滿意的女人。”
李延祚這才察覺剛才自己的表白是錯誤的，此時此地說出天地可鑒四個字確實庸俗不堪，他一把把她摟過來，在熱血的湧動中，輕柔地說了句：“我愛你。”鈕美蓮緊緊地貼在他的懷裏，雙手扣緊他的腰。
“不要刻意為我改變什麽，原來的你我愛，現在的你我愛，將來的你我仍然愛。說真心話，女人有時候撒起嬌來最嫵媚，比歡歡還可愛。”
鈕美蓮又用雙手捶打他的後腰，“真心大暴露，把我比成歡歡，我原來是你的玩物。”沒打幾下，她停止了，“那你以後就縱情地玩吧！縱情，記住一定得縱情。”
李延祚熱淚盈眶，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流淚。他感動，感激鈕美蓮說出自己盼望已久的話，盡管他沒有把鈕美蓮當成玩物的想法，但男歡女愛應當是兩情相娛互為玩物，他還感激鈕美蓮說出過去總是居高臨下的原因，這樣的話從一個一貫自視甚高的人嘴裏說出來，非常感人；他也很傷心，他為鈕美蓮一下從驕傲的公主跌落為平常的女人而傷心，跌落了，她會難過，會傷心，他也於心不忍。他不由得想起一件事：一日歡歡跳上餐桌，趴翻了盤子，被訓斥，一副萎靡不堪可憐兮兮的樣子。她不應當這樣，她還應當保持原來的樣子，想怎樣就怎樣，漂亮女人應當有野性。
鈕美蓮感覺到了李延祚落下的淚水，昂起頭問道：“我說錯了什麽，讓你傷心？”
“我不希望你為我改變什麽，那樣你會不自在，沒有什麽比心情舒暢還要好的了。我一想到明天你就要刻意約束自己就難過。”
“如果我過去的撒嬌使性是故意的呢？”
“那你就恢複本來的麵貌。”李延祚想了想，“你今天在同事麵前的言行舉止是你的本來麵貌嗎？”
“不是，畢竟供職單位不是自己的家，同事也不是自己的親人。得約束些。再說，那裏數我的年齡大，應當有姐姐樣兒。那是社會的我”
“我知道了。感謝這次聚會，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另一種麵貌。說實在的，在你護送張筱娟回家的時候，我似乎不敢相信那就是你。原來那是你的另一麵，一個社會的我。”
“不要難過了，人生活在世上，就得與人相處，與人相處就得約束自己。”
“說說看，你有幾個我。”
“社會的我，女兒的我，戀人的我，再加上將來妻子的我。”
“你喜歡哪個我？”
“小的時候，總想整日地依偎在父母的身邊；長大了，知道自己於父母而言是有責任的，所以得時時約束自己，父母頭上的白發多一根，我的責任就加一分，他們不需要我從物資上滿足他們，但我得從精神上安撫他們，常回家看看，問寒問暖，不能讓他們寂寞了；我最喜歡戀人的我，多開心呀，心心相應，縱情一刻，幾乎把人時間一切的美好都凝聚在此了；將來妻子的我也是有責任的，賢妻良母是有許許多多條件限製的，直到二個小時前才一下子擺在我的麵前，我得慢慢去適應。”
“但是我還是希望能繼續看到一個真情流溢的鈕美蓮，不願意看到一個帶著麵紗的鈕美蓮。我還是喜歡你那個戀人的我。”
“真心話？”
“是的。”
鈕美蓮摟他摟得更緊了，“永遠不要離開我，讓我們相愛終生。”
“我發誓，我愛你一生一世，如果有來生，我仍然愛你。”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失，一彎殘月懸掛在東方，黎明的曙光把天空染成湛藍色，遠處的蘇堤顯現成一條綠色的絲帶，直到能看到遠處湖水輕盈的漾動和雷峰塔清晰的塔影時，兩個人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平湖秋月觀景平台。
這是一個特殊的夜晚，是他們愛情曲線的轉折點。從這個夜晚開始，溪湖美景在李延祚的眼裏，不再含有淡淡憂傷的色彩，在這之前，如畫的美景在他的眼裏是獻愁供恨，總有些苦苦的，澀澀的滋味，如今，鈕美蓮像溪湖一樣明媚了，他的心情也變得明朗，像清秋的天空。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於鈕美蓮而言，她不再把他們的會見當成是單純的欲望濫觴，像吃麥當勞的炸雞塊一樣便當。而是真摯情感的融合，是經過精心熬製的八寶粥，那個被李延祚丟棄在角落裏的六條標準座右銘被她像寶貝似的拿回家，放在床頭櫃上。現在，她打心底希望做一個真正的淑女，做一個能和李延祚比翼雙飛的雌鴛鴦。
李延祚回到宿舍，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十一點多鍾。洗漱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一個民營企業的老板打來的，約他中午去吃個便飯。
這個老板姓竺，開著一家頗具規模的化工廠。去年，化工廠由於當家產品技術換代遇到阻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老設備拆除，新產品投入大量資金卻一直沒有產出，瀕臨倒閉的境地。據竺老板說，如果他的化工廠倒閉，受害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批投資者，這些人都得傾家蕩產。竺老板抱著試一試的心情，求到了李延祚的門前，希望李延祚能幫他解決技術上的難題，並表示隻要能解決技術問題，他的產品保證退出浙北市場，不和天源化工廠競爭。李延祚說你那個產品是高檔產品，退出浙北市場，那你在什麽地方立腳？難道去閉塞的地方去推銷你那隻有在發達地區才能賣得掉的東西？竺老板說我考慮過，什麽樣的結果都比沒有結果強，有東西就不愁賣，什麽事也難不到我們浙江商人。
李延祚征求了鈕運鴻的意見。鈕運鴻知道李延祚能來征求意見，說明他有幫助竺老板的意向，因此也就實話實說，他說幫助一個和自己競爭的人，無異於養虎為患，還應謹慎從事。李延祚說，我看竺老板不是輕薄之人，說話應當是算數的，幫他們度過難關，我們就有了一個可靠的同路人，競爭者和同路人雖是不同的概念，但如果處理得當，可以使我們在激烈的競爭中由一個能相互扶持的人。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他能找到我們，說明我們在他的心中是有份量的，也是你老人品的印證。聽李延祚說得有道理，鈕運鴻同意了他的看法。
李延祚幫助竺老板解決了技術難題。竺老板信守承諾，果然退出了浙北市場。
李延祚和竺老板見麵地點是在淨寺附近的一家餐館，在南屏山下，四周彌漫著桂花的香味，透過窗外可見長橋附近的一泓碧波和汪莊那一片粉牆黛瓦，一切都沉浸在綠色的寧靜之中，綠色把一切喧囂都過濾了，車流都在無聲地湧動，更不要說那在湖麵上蠕動的遊船。據說當年，那個史上最偉大的人特別鍾情於此地的景致，時常來此小住。偉人西逝後，此地對外名為國賓館。
和十個月前最後一次見麵時相比，竺老板雖然消瘦了些許，但精神卻異常飽滿，他見麵就告訴李延祚他開拓蘇北市場大獲成功，他的工廠徹底擺脫困境。他還說他要進軍魯南，把銷量翻番。他說著取出一張十萬元的支票遞給李延祚，說是對他無私援助的謝意。李延祚把竺老板的手檔回去，說這是幫忙，不要報酬的。竺老板執意要給，李延祚高低不受，二人僵持了半天。最後，竺老板見李延祚態度堅決，隻好把支票收回來，但他的心裏過不去，對李延祚說：“你是一君子，我竺岐山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我許個願吧，他日如果你有什麽難處，我一定幫你實現一個願望。”李延祚頜首微笑。
吃飯間，竺老板告訴李延祚，他此次來一是想表達謝意，二是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他說：“有一朋友近日來找我，說有一軍工產品項目，研發費用自己出，但前景好，一旦研發成功，可以說財源滾滾。我想也隻有你有這個條件承接這樣的項目，所以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李延祚沉思片刻，對竺老板說：“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想承接這樣的項目。”竺老板說：“做什麽事都是有風險的，如果你害怕風險，我出資，你研發，成果同享，四六開，你六我四，如何？”李延祚斷然拒絕，竺老板追問：“能說說什麽原因嗎？”李延祚說：“我覺得一介平民不應當參與軍品的研發和生產，那是他們科研機構的事。搞這事危險太大，當你了解了機密，危險就靠近了你，了解的越多，危險越大，更不要說你掌握了機密，那樣你就成了敵我雙方的靶子。還是離遠點好。”竺老板恍然大悟，抱拳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說的不錯，我等平民，安生為上，我還是趕快推掉為好。”
不一會兒，侍者把菜端上來，他們邊吃邊聊。李延祚盛讚他們浙江商人的拚搏精神，說再這樣下去，全中國的流通領域怕都成了浙江人的天下。竺老板說：“別人看到的都是成功，那裏知道開拓市場的艱辛，我去蘇北那地方，起先住的是十塊錢一晚上的旅館，一日三餐方便麵，借錢行賄，見了人恨不得磕頭，龜孫子一般，哪裏是人過的日子。”說話間，他有些動情。李延祚趕緊安慰一番，竺老板抹去眼淚，破涕為笑，“不說這了，總算熬過來，值得慶賀。”
這頓飯，他們酒喝得順暢，飯吃得愉快。分別的時候，竺老板一再聲言，他的諾言是當真的，李延祚它日有需求，他一定會鼎力相助。李延祚笑道：“你竺老板為了感謝我，難道希望我遭難？”竺老板臉色一怔，隨即燦然笑道：“得罪，得罪，我隻是一心想報答，沒考慮這些，萬望原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