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濤,青城本地人,居家孩兒巷,是化學係九三級的班長。在班級裏,庾濤成績平平,為人低調,是各方麵都能接受的人物,連續三年在無人競爭的情況下當選班長。畢業前夕,庾濤參加公務員考試獲得成功,因為其所學專業,被分配在城鄉環境局工作。庾濤從政,是同學們預料中的事。以他的低調性格和善於協調關係的能力,政府機關是他職業的首選。同學們也樂不得地看到班級中能有一個在政府中露臉的人物。
庾濤官運雖然不算十分亨通,幾年下來,通過謀算,也獲得了一個官銜不大卻握有實權的科長職務。鳳尾不如雞頭,科長雖小,一旦沾上實權兩個字便身價倍增,常年吃香喝辣,日子過得悠閑。起初,庾濤對這閑適的生活非常滿意,常常擁妻攜子徜徉於溪子湖畔,享受清風明月的賜予,走累了就在近處知名的飯店瀟灑一回。
庾濤在科長的位子上坐了三年,按理說,應當高升一級,弄個副局幹幹。哪知道事不隨願,副局不但沒有希望,內部傳出的信息說,他的實權科長的位子也要調讓他人,弄不好要去坐冷板凳。他慌了,積極地尋求對策。經高人指點迷津,他明白了為政的真諦:官場是一個說實在就實在說虛幻就虛幻的地方,實在與虛幻全在個人的悟性與體驗,你實在來,他就實在去,你虛幻來,他就虛幻去。由此他對馬克思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適用於人世間的一切領域,自然也包括官場。
他開始謀劃下一步。命運似乎再次光顧他,機遇來了,但陷阱也夾藏在在機遇的裏麵。一個民營化工廠申請環保批複,那老板知道自己的乳名叫什麽,為了省下上百萬元的投資,端著裝上糖衣炮彈的花槍對準他射來。結果是他有意中彈,他把那老板送來的二十萬元錢分一半給關鍵人物,其餘的下了自己的腰包。事過不久,他如願以償,高升了副局長。他自此明白:外部世界會對你的行為做出真實的反應,比如一麵鏡子,你對它笑,它也對你笑。可惜的是,他明白的並不徹底,也就明白了一半,他隻是對著鏡子笑,根本沒有想到那二十萬會變成一塊石頭向鏡子砸去,會把他的一切、包括夢想都徹底砸碎。
一個隻顧自己發財而置破壞環境於不顧的人,是沒什麽信譽和操守可言的。那個化工廠開工不久就遭到了周邊居民的強烈反對,幾經上訪與投訴,省裏重視了此事,責令市裏限期整改並要追查當事人的責任。調查組剛一成立,那老板就迫不及待地交代了幕後操作的過程,想以次洗刷自己的罪行。接著,檢察院介入此事。
庾濤把事情簡單扼要地敘述完,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天空,那落魄的樣子,仿佛一切都無法挽回。李延祚沉吟片刻,接著又詳細地詢問了化工廠老板送禮的每一個細節。當他知道化工廠老板的錢是裝在兩瓶沒有五糧液酒的空盒子裏時,頓時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他說出了自己的策劃,庾濤覺得事已至此,也隻能如此了。
李延祚和庾濤分手後,沒回校,而是沿著白堤向西南走去,到了平湖秋月,他找了個避靜陰涼的地方坐下來,隻見水麵上漂浮著淡淡的煙氣,在有些濕氣的光線裏,感覺那溪湖的柔美之氣在上升,湖水流光溢彩,含著遠山的綠色,把宋元山水的意境毫無遺留的呈現在遊人的麵前。阮公墩就像這幅山水畫中一處仙境,漂浮在萬頃碧波之上。這是溪湖景點中最具人文審美意境的景點之一,以清嘉靖年間的阮元命名,島的四周是粼粼湖水,遠處青山環碧,與湖心亭小瀛洲構成了溪湖中的海市瀛洲境界,置身其中,仿佛置身於仙境。
李延祚看著阮公墩(不,應當叫白鶴洲),心中不禁回想起幾年前的一個秋日夜晚。那天午夜,他和趙翼燕二人攜帶著一個輕巧的樹脂舟,從蘇堤偷偷摸摸地登上了阮公墩。月夜下的阮公墩幽靜無比,幽靜滌蕩了塵世的紛繁心緒,剩下的隻有被淨化了的心靈慢慢地感受這人文與自然的賜予。他們相偎在水畔,任憑濕氣滋潤已經沉醉的心田。忽然間,月色中一個流影一閃而過,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降落,原來是隻白鶴。他們屏氣凝神,生怕驚動了這美麗的生靈。白鶴起先悠然自得,用喙梳理羽毛,之後似乎察覺到此處有人在竊視它們,片刻之後倏然飛去,湖麵上傳來一聲長唳。盡管有些遺憾,他們還是很興奮,認為在繁華的青城城能見到這美麗吉祥的大鳥,應當是一種福分,沉醉的心又增加了絲絲的甜蜜,幻想著他們將來也會想那白鶴一樣,自由自在地翱翔。那個夜晚,他們一直在阮公墩纏綿到拂曉時分方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從此,阮公墩在他們的心目中變成了白鶴洲。
半年後,在多雨多情多愁的四月,趙翼燕離他而去,阮公墩在他的心裏留下的隻是令人傷感的記憶。有一次,他和鈕美蓮一道在雨中遊溪湖,遊船出了小瀛洲,鈕美蓮要去煙雨蒙蒙中的阮公墩停留,無奈李延祚就是不肯,他不願再去觸景生情,免得神經發痛。鈕美蓮非常不滿意,說他辜負了醉人的美景,美景醉人人不醉,肚子裏一大堆美豔詞賦,難道發酵不出點閑情逸致?麵對鈕美蓮嬌柔地責備,他順從了。二人登上了阮公墩的幽徑,當他立足於他和趙翼燕曾經溫情的地方,他猛然醒悟,趙翼燕與他而言,如同那月夜中一閃而過的流影,白鶴的一聲長唳,是為他們即將破碎的春夢而悲鳴。可是,當時他卻沒弄懂這其中的玄機,誤將惡兆當吉祥,可見世事無常,命運難以捉摸不定。鈕美蓮見他神情迷離,誤以為他沉醉於美景之中,說:“這兒不錯吧!”他失口說道:“對,是從這兒飛走的。”鈕美蓮反問什麽從這兒飛走了?他連忙掩飾一番。
李延祚在平湖秋月靜靜地坐了有幾十分鍾,這才打的回宿舍。走進筒子樓的北向的單人間,他看見鈕美蓮坐在屋子裏。
鈕美蓮看見他,熱情地撲上來,摟著他的脖子撒嬌,“你撒謊了,你對爸爸撒謊了,一個紳士是不應當撒謊的,你下午根本沒課,你想躲避我,快向我道歉。說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摟起她,連聲說:“好,好,我道歉,我的小格格,我的小淑女,我的小波波。本青年下次再也不敢了,就這一次,就這一次,騙你小狗、小豬,不,不,是小鹿。”鈕美蓮說:“不誠心,撒謊是小鹿,虧你也說得出來,那我也天天撒謊,天天當小鹿。西洋鏡被我戳穿了吧?”她越摟越緊,索性兩腿騰空夾在李延祚的胯骨上。
李延祚喝完酒不久,渾身火熱,禁不柔體的磨蹭,肉體開始燃燒。他把鈕美蓮放在床上,三下五初二剝地去衣服,撈來一床毛毯墊在她的屁股底下,讓她的身體向下彎曲兒十五度,然後肆無忌憚地瘋狂起來。隻見鈕美蓮兩眼發直,麵露浪色,渾身的精髓都被掏空,變成一汪盈盈春水。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李延祚才覺得自己在她的麵前是個男人,是一個可以縱情發泄的男人。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覺得鈕美蓮率真,和她穿著衣服的時候一樣不加掩飾,這正是她的可愛之處。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延祚在鈕美蓮麵前是盲目的,她的一切缺點都變成了優點,她越是撒嬌越顯得嬌媚可愛,恨不得自己的身體一下子分成數段,一段一段地插入鈕美蓮的身體,然後慢慢地融會在一起。此時,鈕美蓮帶給他的歡樂是無上崇高的歡樂,是必須用生命的價值才能換取的歡樂,因此他暗中發誓,要用生命去嗬護鈕美蓮。
李延祚情性發作之後,昏昏欲睡,鈕美蓮餘情未滅,仍然不依不饒,糾纏著他繼續滿足過剩欲望,她像一個等待撫摸的小狗蜷縮在他的身邊,這兒蹭蹭,那兒撓撓。李延祚的本能欲望發泄後,骨頭都鬆軟了,急需要睡覺,他拍了她一下,“你媽整日地教你紳士淑女的,你哪一樣做得到?淑女向來都是為紳士服務的,你可到好,我成了洞庭湖了。”鈕美蓮沒聽懂他的話,迷惑地盯著他,他說:“不懂就慢慢想吧!”鈕美蓮卻說:“我才不費那心思呢,你說,快說,洞庭湖是什麽意思?不然我讓你不得安生。”她說著就坐在李延祚的身上咯吱他的胳肢窩,李延祚忍受不住,隻好說:“饒了吧,我說還不行。你是知道的,洞庭湖是蓄水的,水多接納,水少輸出。就像我倆,你濫情,我接納,你冷卻,我溫暖,是這樣嗎?”鈕美蓮馬上說:“比喻的挺貼切的,快,溫暖溫暖我。”李延祚隻好按照她的意願去做,輕輕地撫摸她的玉體,一直到她的神經和肢體鬆弛平靜下來。李延祚心思可以安靜的休息了,哪知道鈕美蓮又說:“起來!陪我去清河坊,我餓了。”李延祚立刻大聲吼叫:“小姑奶奶,求你了,你就淑女一次好不好,我困了,我要睡覺,困死了。”鈕美蓮咯咯地笑起來,“爸爸老說你精力旺盛,有用不完的力氣,他哪裏知道你是衰人一個,連個柔弱女子都服侍不好。”李延祚不想再爭辯,無可奈何地說:“你去洗洗,容我迷糊五分鍾,然後陪你去清河坊。”
敲門聲當當地響起來,鈕美蓮裸身下床,慌張地找衣服,李延祚擺擺手讓她不要著急,然後問:“誰呀!”傳來隔壁女同事的聲音:“李老師,你沒事吧?怎麽聽你說什麽死了的?”李延祚說:“酒喝多了,想吼吼出出酒氣。Sorry,影響你休息了。”鈕美蓮憋不住要笑,卻被李延祚一把捂住了嘴。外麵傳來一聲“沒關係”後又安靜下來。
李延祚睡意全無。兩個人穿上衣服,稍作粉飾,然後開著那輛甲殼蟲車直奔河坊街。
清河坊原來就是青城的繁華之地,近年來,政府出資整治,修舊如舊,保持了原來的風貌,使得這一破敗不堪的古跡煥發青春,成為青城本地居民和外來遊客經常光顧之地。清河坊街上,百年老店比比林立,藥鋪、茶莊、餐館、小吃店等有關民生的店鋪一個接著一個,遊逛在街上,有恍惚隔世之感,如果不是裝束上的差別,真的令人覺得置身於明清時期。這原汁原味的古樸狀貌,對於看慣了高樓大廈的國人和慕名而來的金發碧眼兒,有著特殊的吸引力。
他們在一家古香古色的餐館坐下。李延祚問鈕美蓮吃什麽,鈕美蓮說:“教都教不會,你說吃什麽?價錢最高的,味道最好的,吃多了也不會令人發胖的。”每次陪鈕美蓮下餐館和購物,他聽到的就是這句話:價錢最高的,味道最好的或者是款式最好的。李延祚給她要了份酸辣粉和幾個蝦圓薺菜羹,自己卻讓侍者到對麵的冷飲店賣了聽可口可樂。鈕美蓮問他為什麽不吃,他說中午已是酒醉飯飽,肚子哪裏還裝得下。鈕美蓮小嘴噘得老高,“不行,你得一樣再要一份,陪著我吃。”李延祚知道她的脾氣,隻好按照她的話做。鈕美蓮的願望得到滿足,就從包裏取出一瓶純淨水,喝了幾口又放回包裏。這是她的習慣,從不喝杯子裏的水,李延祚曾問他為何如此,她說這是職業性的自我保護,經常出去采訪接觸的人多,難免出現不衛生情況,所以她養成了自己帶飲用水的習慣。
這個餐館上餐特別快,沒幾分鍾,兩樣美食就擺在他們麵前。李延祚裝樣子吃了幾根酸辣河粉,喝了幾調羹薺菜羹,就把筷子和調羹擱下。鈕美蓮邊吃邊問:“你怎麽在我老爸麵前告的狀?讓老爸把我沒鼻子沒眼睛的訓一頓。”李延祚說:“我敢嗎?世上又沒有賣豹子膽的。是老師明察秋毫,我的冤獄才得以昭雪。”他露出關切的樣子,“能透露透露是怎樣遭受表揚的嗎?”鈕美蓮也是一副認真的模樣,“保密,不能讓尾巴掐在你的手裏。你還是乖乖地把這個蝦圓吃下,把嘴堵住。”她說著用調羹挖了一個蝦圓遞在了李延祚的嘴邊,李延祚隻好張嘴吃下,“不想讓我說話,就拿蝦圓堵我嘴,你真的想讓我得糖尿病。”鈕美蓮說:“別說得那麽恐怖,剛才那個凶悍勁,是要用營養支撐的。我就想把你喂壯,讓你變成牛,比現在還要健壯的牛。來,再吃一個。”李延祚連忙擺手,“你就饒了我吧,大腹便便可不是什麽好體型。”鈕美蓮不依不饒,“你必須吃!你老是說我把愛情當成快餐,餓了就吃,越吃越饞。這是對你的懲罰。”李延祚說:“我說錯了,現在修正:你現在是想了就來,了了就走。”
鈕美蓮噗哧一笑,這才收回調羹:“實話實說,我覺得生活挺累的。在爸媽麵前得有孝女的樣兒,在同事的麵前得有大姐的樣兒,在領導麵前得有敬業的樣兒。隻有在你的麵前才能徹底的放鬆,心放鬆,筋骨放鬆,才覺得是一個原原本本的人。然後再激情一番,在本能的歡愉中,我恢複了情感和精力,之後再戴上斯文麵具走向社會。明白了吧,你是我力量的源泉。”
李延祚有些吃驚,眼睜睜地瞅著她,仿佛眼前是一個陌生的人。
鈕美蓮嫵媚一笑:“交待交待,你是怎麽花言巧語迷惑老爸的,老爸對你可是比對他那個寶貝兒子要好得多。他對你寄予厚望。”李延祚嚴肅起來,“你說錯了,老師在我的眼裏既是老師又是父輩,向來是懷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心態,對他的人尊敬,對他的話堅定執行。何談花言巧語?”鈕美蓮歎息一聲,“老爸要能有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李延祚馬上反問:“有這樣的女婿難道不好嗎?”鈕美蓮遞來一個媚眼,“找茬呀!誰說這樣的女婿不好了?”她挖了一個一個蝦圓放進嘴裏,嚼了幾口咽下,“聽我媽說,他們寧波鄉下過去經常吃這個,她對這蝦圓情有獨鍾。”李延祚說:“難道喜歡吃什麽也有遺傳?”鈕美蓮瞥了他一眼,“別挑刺,小心我再罰你吃幾個。”她又吃了幾根酸辣粉,“哎,你什麽時候把我娶了?”李延祚說:“著急了?害怕成老姑娘?”鈕美蓮說:“看你美的,不要自我膨脹。我是替你著想,你也三十了吧?難道也想當老帥哥不成?”李延祚說:“我看這十有八九是老師的主意。你媽怕不這樣想,她可能認為我還沒被調教好,還不夠紳士,配不上你這淑女。”鈕美蓮假意嗔道:“不許說我媽壞話,認可我們談戀愛,說明她還是看重你的。和我說實話,我們的婚禮什麽時候辦,你有打算嗎?”李延祚說:“還沒想過,我的錢隻夠買一套複式房,還沒有裝潢的錢。還得努力二年。”鈕美蓮說:“我卡裏有錢,你拿去吧,買車買房都夠了。秋天把婚禮辦了,怎樣?”李延祚說:“你真拿我是吃軟飯的了。告訴你,你家給你多少嫁妝我都不反對,隻是房子一定得我自己買。”鈕美蓮說:“其實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浪漫、激情、自由,三樣都有,隻是爸爸……”她沒有說下去。
李延祚明白了,鈕運鴻希望他們現在結婚。以鈕運鴻的行事風格,即便是童雅琴想拖延,婚期離現在也不會太遠,也就是在中秋和春節之間。他正想著,手機響了,覃雪茹打來的,告訴他鈕運鴻已經通知她,從這個月開始,他的工資增加到十萬元,她還說公公不知道想打你什麽主意,讓他留心。覃雪茹的電話,證實了他剛才的推測,鈕運鴻給他加這麽多的工資,是使他有能力在秋冬之際買車買房,這個老頭兒太慈祥、太可愛了。想想自己已是三十歲的年齡,父母的在天之靈也會期盼他早日完婚,再想想鈕運鴻對自己恩愛有加視如己出,是到正式完婚的時候了。
可是,從鈕美蓮剛才的話語看中聽得出,鈕美蓮不急於結婚。她是時尚女性,頭腦裏少有甚至沒有結婚生子繁衍後代的傳統觀念,她追求浪漫、激情、自由,隻是這一切都是“有我之境”,而這“有我之境”卻是自私的代名詞。他在鈕運鴻的麵前說他愛鈕美蓮,這是實情,鈕美蓮漂亮、清純、現代又富有激情,李延祚不是柳下惠,有這樣一個嬌柔女子陪伴在側,二人感情日益變濃,幾番雲雨之後,一日不見就心生眷念。至於李延祚對鈕運鴻說他不會用愛情來做交易,以娶美蓮來報答鈕運鴻的恩情,這話卻有些勉強,因為,鈕運鴻對他不是一般的恩情,用山高水深來形容也不為過。
十年前,當李延祚背著父母的骨灰盒登上開往青城的班車,他心情沉重,根本沒有在意那個裝著九千塊錢的雙肩包,在青城下車才發現雙肩包丟失,也就是說,他把母親父親用生命的代價省下的九千塊錢丟了,這意味著他失去了生活的依靠,搞到吃的活下去成為今後的第一需要。他沮喪得無以複加。幸好口袋裏還有買車票找零的十二塊錢,他知道必須在用完這十幾塊錢後找到一個可靠的經濟來源。
他到宿舍放下行李,把父母的骨灰盒放在床底下,就慌張地跑到校南便門外的報刊廳買了一分當日的晚報,準備在上麵仔細地搜索招工信息。買了報紙,他毫無目的的在馬路上溜達,肚子有些餓,他不停地掃視路邊,希望能看見饅頭鋪子和燒餅店,結果卻看到了一個燈火輝煌的餐館。他站在大玻璃窗子往裏望,吊燈、壁燈、壁畫、五彩繽紛,令人眼花繚亂。裏麵的人形態不一,有說的,有笑的,有揮舞手臂的,有含情脈脈的,他們的麵前盤子挨盤子碗靠碗,裏麵都是菜肴。他突發奇想,覺得眼前的情景像一個大魚缸,裏麵的魚肯定都是些名貴的品種,過著衣食不愁的生活,他想,如果現在他也是一條這樣的魚多好,不冷不餓不受委屈。一陣冷風吹來,他打了個哆嗦,趕緊把衣領往上拽拽,貪婪地又往裏麵瞅瞅,舌頭不由得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留戀不舍地離開了那個誘人又惱人的地方。後來,他把當時的心情說給趙翼燕聽,趙翼燕說他比喻得很形象,但不應當欣慕魚缸裏的魚,魚缸裏的魚盡管衣食不愁,可缺少自由,哪有河裏海裏的魚舒暢。
這個夜晚,他最終也沒能找到饅頭鋪子和燒餅店,不諳生活的他不知道早點鋪到下午就關門了的。最終,饑腸轆轆的他蜷縮在被窩裏度過了難忘的一夜。
第二天,他按照報紙上的信息走訪了兩家招人單位,哪知道人家一聽說他是在校學生,趕緊就把他打發走了,眼看著天色將晚,找工作的事卻一點沒有著落,不由得心急火燎。他又按照報紙上最後一條招工信息,急匆匆地趕到一家化工廠,卻看到廠門緊閉,心兒不由得一沉,愣愣地佇立在廠門口發呆。灰心喪氣之際,大門打開了,從廠內走出一位貌似六十來歲的老人和一個年青漂亮的婦女。他走向前去,詢問這兒是不是招工?那老人一怔,把他打量了半天,然後問他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他搖頭說不知道。
老人簡單詢問了情況,他說他是哲大化學係的在讀學生,意外的原因使他非常需要一份工作。他沒說意外的原因是什麽,他不想再提及令人傷心的往事。老人也沒問他意外的原因是什麽,那是人家的隱私,人家沒說,說明人家不願說,也就沒必要去詢問,省得人家傷心。老人問他既然是在讀學生,這個班怎麽上呢?他說他可以連續上夜班,每天隻要需要六小時睡眠就行了,還說即便是睡在廠裏也是可以的。
老人聽了,思考了幾秒鍾,“我是節前來檢查廠裏的安全保衛的,我們這才得以見麵,看來我們有緣分。你需要這份工作,我也需要你這樣的人。”老人從內袋裏取出皮夾子,從裏麵掏出八百塊錢遞給他,“我叫鈕運鴻,是這個廠的負責人。這是預支給你的工資,正月初八來上班,條件見麵再談。趕快去買些年夜飯,今天是除夕,希望你心情能愉快!”
這個除夕,李延祚過得悲喜交加,一麵是傷痛,一麵是感恩,淚水一直流個不停。屋外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從狗年連續到豬年,一直響到淩晨兩三點中方才漸漸消停。黎明,李延祚走出了校門,幾經攀登,站在保俶塔下,望著寂靜的山林、碧清的溪湖和靜靜的青城,他暗暗地下了決心。之後,他雙手合十,麵朝青天,吐出了自己的誓言:用畢生的精力實現母親的理想;用真心來報答鈕運鴻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