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弩之末之二
9·13事件後,國內政壇出現了一係列戲劇性變化。許多原本被打倒或者靠邊的黨政軍要人差不多完全平反,文革開展差不多六年後,又重新回到原點。隻是還有一些令老幹部們不能徹底舒暢的遺憾,他們在彈冠相慶的時候,心裏還是戰戰兢兢的,因為多數單位執掌牛耳的是權力新貴,即便是在他們擔任主要領導的領導班子裏,他們還麵臨造反新人的掣肘,使得他們不能像文革前一樣獨斷專行。同時他們頭頂上還高懸達摩克利斯之劍——大字報,這是一件讓群眾能很好地監督官僚的利器。此時,多數老幹部們並沒有為自己為什麽被衝擊而反思,他們也沒能理解毛澤東要將他們燒一燒的用意。在他們心中,文革是一場大動亂,是一股禍水,造反派是一群賊臣逆子。
當他們中間的一些人找出自己之所以被燒被烤的根源時,政府已經完全由特權精英在治理,黨內和社會腐敗嚴重,貪官遍地,黃、黑、毒猖獗,疆獨、台獨、藏獨甚囂塵上,勞動人民重新淪入被剝削被壓迫的境地,毛澤東當年的擔心——資本主義複辟成為現實。他們有的人在晚年進行了反思,說毛澤東比自己早看了五十年,痛心疾首地說對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這話真真假假,前半句當是真心話,後半句應是虛言。他們子女的多數都發了山洪暴發般的錢財,走了名副其實的“洪運”,都把某人當成財神供著,說對不起毛主席,顯然是得便宜賣乖,錢也要,臉也要,寄希望於左右通吃。隻是有一點令人費解,當年他們出生入死鬧革命為了什麽?難不成就是為了今天這樣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家族的財富子孫萬代都花不完?果真這樣,豈不是老一輩革命家的光輝業績都成為一部禍亂史,恰恰這場“禍亂”致使神州大地二十八年間戰火紛飛,兵燹之後百業凋敝,這還不包括為共產革命無私地奉獻生命的幾百萬先烈。但願這不是真的,我真的祈望當年的共產革命是一場為全國人民謀福利的聖戰,隻有這樣,才能出現革命後代恢複老一輩的革命傳統的希望,這個民族、這個國家才會有出路。可是,疑慮還是有的,因為至今也弄不明白毛澤東身邊為什麽圍著一群鐵了心要搞特權精英治國路線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隻能寄望於“天佑中華”再出現類似毛澤東的神跡。
9·13事件後。文革中的左翼力量損失了一大半,特別是軍隊中的左翼損失慘重,右翼力量取得了主導地位。左翼剩下的一半中,以江青為首的力量勢力單薄,雖然掌握了筆杆子,但在對文革一片質疑聲中,真理也不再有人相信,而地下時不時會冒出謠言,給他們的人格造出極大的傷害。而左翼中的大多數都是些見風使舵的庸才,他們依附在毛澤東身邊,在微弱的燭光中喘息,甚至還做著黃粱夢,根本無視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的精靈。
江青辜負了上蒼的給與她七年時間的恩惠。在這七年時間裏,她仍然鋒芒畢露,鬥士風度不讓須眉,致使她的政治空間日益狹小。究其原因,仍然是智慧所限,她忘記了一直是毛澤東這把紅傘罩著她的安全,離開了這把紅傘,她是這個星球上最不安全的人;同時,她也被毛澤東的過度自信所迷惑,(形成過度自信的原因,是他的輝煌曆程,使人產生尊崇、敬畏、膽怯和恐懼的心態而屢屢表現出來的唯唯諾諾。),錯誤地認為毛澤東的餘蔭仍然會庇護她,夫君不是說過這樣的話嗎:“中國如發生反共的右派政變,我斷定他們也是不得安寧的,很可能是短命的,因為代表百分之九十以上人民利益的一切革命者是不會容忍的。那時右派可能利用我的話得勢於一時,左派則一定會利用我的另一些話組織起來,將右派打倒。”既然有這樣的威望,他的餘威應當能保護她;也許她又拿民國的國母宋慶齡做對照,喜愛暗殺的蔣介石都無奈宋慶齡何?相信毛澤東百年之後,他人也會不看僧麵看佛麵,允許她在政治大舞台上繼續施展抱負。
在這七年的時間裏,圍繞四屆人大的人事安排;圍繞中共十大的座次爭奪;左右勢力進行了激烈地爭奪。一言九鼎的毛澤東,恰好地利用了自己的威信和嫻熟的政治策略,使得左右兩方麵都各得其所,達到了微妙的平衡。在政治局裏,左派的力量占多數,常委也是如此。江青及其心腹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都是政治局委員,張春橋還進入常委。這樣的政治力量對比,可能是江青有恃無恐的依仗。她利用掌握的權力,開展了一係列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政治運動,諸如反儒評法、批林批孔,借評水滸批投降派等,把鬥爭的矛頭指向周恩來。這是她所犯的錯誤中最嚴重的。周恩來本是她可以借重的一個重要人物,最終變成了反對的力量。之所以如此,是她錯誤地估計了形勢,認為林彪敗亡之後,周恩來就是阻擋她上位的障礙。其實,周恩來一直是她的保護傘,江青之所以能迅速上升,與周恩來的推薦密不可分。因為周恩來能揣測毛澤東的心思,說出毛澤東想說而又不願說的話。我們可以做一個大膽的推測,如果周恩來遲於毛澤東去世,江青以及其三個心腹的結局不會如此悲慘,周恩來一定會把他們放在一定的位置上來牽製極右勢力,中國的政治狀態會是與現今完全不同的形態,左中右勢力保持相對的平衡,腐敗、兩極分化等政治痼疾必然減輕許多。這也是毛澤東一直堅守的政治力量平衡布局的策略。中國今天的社會之所以會出現腐敗、兩極分化,五毒俱現等惡劣現象,就是因為鄧陳堅持特權精英治國路線,通過清除領導層中代表基層群眾的力量、廢除四大、清理三種人等一係列“出氣政治”的措施,將左派一網打盡而產生的惡果。當右翼精英失去左派的製衡和監督,便充分地暴露出其卑鄙無恥的本性,他們肆無忌憚的作為,成為黨政軍界大麵積腐敗的濫觴。
晚年的毛澤東,身體雖然遭受了林彪事件的摧殘,但仍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沒將黨政一把手的位子交給他非常屬意的張春橋。因為他知道,追隨他南征北戰的建國精英們,是一群打江山是為了坐江山的人,他們不願看到張春橋這樣堅定的繼續革命派掌握國家最高權力,那將會是他們的噩夢。強行把權力交到張春橋手上,弄不好會翻船,連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偉大曆史功績都會搭進去。因此他采取了妥協的方法,將權力交到了貌似忠厚老實的華國鋒手上。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本意是希望華國鋒能堅持他的繼續革命的理論,沒料到華國鋒政治弱智,為了一個喋喋不休的女人,用槍杆子踐踏了黨規國紀,發動了一場宮廷政變,把本可以相互伸出援手的戰友關進大牢。之後又抱著“施恩於人,人必報之。”幼稚心態,將鄧小平這個把政治太極打得極為嫻熟,堪稱頂級大師的人,重新請上政治舞台。不幾日,這個低能兒連同那群既無能又短視的政治附庸統統被鄧小平的鐵掃把掃進了政治垃圾箱。中國的政治從此步入了穩定的特權精英治國時期。
有一句成語叫鷸蚌相爭,它的道理淺顯易懂。可是,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國,一群政治精英卻在這個巨大蚌殼裏鬥得天昏地暗,鬥死了很多鷸和蚌。請看:毛劉相爭,周林得利;林江相爭,華國鋒得利;華江相爭,導致中國的最高權柄最終落在鄧小平手裏,鄧小平由此成為文革運動的最大獲利者。我們據理分析:如果沒有文革,劉少奇接班順理成章。但是,比劉少奇小六歲的鄧小平能否成為第三代領導人卻是一個問號。這一點鄧小平比誰都清楚,因為他是毛澤東用來製衡劉少奇和周恩來的重要人物。建國初期的1952年,中國政壇曾發生過“五馬進京”的重要事件,將五大中央局的書記調入北京擔任中央重要部委的一把手。毛澤東的本意就是利用這五匹馬(高崗、饒漱石、鄧子恢、鄧小平、習仲勳)來削弱劉少奇和周恩來的權利。後來,高崗在權利傾紮中失利身亡,鄧小平一馬當先,在八大當選為書記處總書記。書記處是一個特殊的機構,它從劉少奇手中收取了許多黨權,又從周恩來手中收取了許多政權,這樣,中國的政壇就成為一輛三套車:管理黨務的劉少奇;管理政務的周恩來和對黨務政務監管的書記處。作為車把式的毛澤東可以通過書記處穩穩地操持馬車前進的方向。
盡在一段時間內,鄧小平有意和毛澤東保持距離,和劉少奇一起搞小合唱。但是,他是毛澤東的親信卻是黨內的共識,抗日戰爭時期,為了監督原四方麵軍的將領,他被派往129師擔任政委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中國的權力落入劉少奇的手中,何人繼承大位,那是劉少奇說了算,他的班底是白區黨,他不會輕易地將權柄交到鄧小平手中,除非鄧小平也像自己在七大前夕高唱“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來獲取毛澤東的絕對信任一樣。所以,在重要的八屆十一中全會前夕的常委投票中,鄧小平投下了關鍵的一票,使得毛澤東的方案得以通過,劉少奇的地位由此一落千丈,失去了接班人的資格,在幽憤中病故。崇新嶽在他的《毛澤東與文革大起底》中說這次投票是四比三,支持毛澤東的是周恩來、林彪、鄧小平,支持劉少奇的是朱德和陳雲。從這一投票結果來分析,說毛澤東殺功臣迫害忠良,就是信口雌黃。朱德和陳雲在極為關鍵的時期支持劉少奇,這是重大的立場問題,如果在封建時期,這可是掉腦袋的罪。但是,在整個文革時期,朱德和陳雲安然賦閑,沒遭受任何衝擊。朱德還在四屆人大上,以89歲的高齡當選為人大委員長,陳雲也當選為副委員長。這說明什麽?這隻能說明毛澤東並不搞一言堂,任何人在黨內都可以暢所欲言,自由地表達觀點,錯了,也隻是降職。
縱觀文革發展過程,毛江這對政治夫妻在前期搭配得非常和諧默契。因為在這個時期,江青敢打敢衝的性格,成就了非凡的業績。她破字當頭,毛澤東立在其中,在短短的半年多時間裏,實現了他們的初步理想,首先在中央一級摧垮了劉少奇集團,並在全國範圍內掀起從走資派手中奪權的浪潮。但是,在他們即將登上人生的高峰時,突發的武漢七·二〇事件,使毛澤東陡然發現人心黨心和黨員之心不站在他們這一邊,他們已經站在懸崖的邊緣上,如果再前進一步,必然是粉身碎骨。所以,他果斷拉下手閘,使得正在風馳電掣的文革列車驟然減速,然後轉了個大彎,向回行駛。這個時候的江青,不得不收斂鋒芒,配合毛澤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致使她以及她的支持者在九大均加入政治局,成為黨的領導集團成員。
9·13事件後,江青錯誤地估計了形勢,逐漸把鬥爭的矛頭指向周恩來,使得她在黨內愈加孤立,也使毛澤東逐漸對她失去信心,很長時間不與她見麵,還經常對她提出批評和警告,甚至稱她和她的支持者為四人幫。但是她仍任置若罔聞,一意孤行,繼續保持她的攻擊性,今天批這個,明天批那個,四處樹敵。盡管毛澤東對她進行嚴肅的批評,但是毛澤東絕無拋棄她的意願,反而為她日後的處境堪憂,他在1974年3月20日給江青的信中不無憂慮地說:“我死了,看你怎麽辦?”這是一位老人在辭世前對與之共同生活了38年的妻子、戰友所說的最為淒然、最為關切的話。
美國學者洛克珊·維克多在她的《江青同誌》一書的最後,引用了毛澤東給江青的一封信,此信說:你是被冤枉的。今天我們陰陽隔絕,彼此都可以安寧。這是我給你的最後幾句話。生命有涯,革命無涯。過去的十年,我努力攀登革命的頂峰,但是沒有成功,你可以做到。但如果失敗了,就會落入無底深淵,粉身碎骨。維特克在書中還說,江青的支持者在毛澤東在世時就已廣泛傳閱了這封信。
我不了解這封信的出處,無法決斷其真實性。但是,羅克珊·維特克是一個嚴肅的學者,《江青同誌》也是也是一本具有學術價值的讀物,基本沒有參雜個人的觀點。她在最後引用了這麽一封信,說明她對這封信是認可的。但從“今天我們陰陽隔絕,彼此都可以安寧。”這句話來分析,它的真實性值得懷疑。從這封信的內容看,即便不是毛澤東親筆,但也可能出之非常了解毛江關係的人的手筆。信中的第一句話“你是被冤枉的”是表達歉意的話,更是謝罪之詞。這句話,道出了毛江配合默契的根本,這就是江青說的:“主席不好說的話,由我來說。”在很多問題上江青是奉命行事,但又不能暴露這是主席的意圖。由此得罪了許多人,這冤枉向何人述說?可見江青對毛澤東忠誠到了什麽樣的程度。許多人,包括鄧小平在內,均對毛澤東恨之入骨,但迫於需要毛澤東這麵大旗,不得不繼續對毛澤東高唱讚歌。但是肚子裏的氣還是要出的,由此,他們把對毛澤東的衝天怨氣完全發泄到江青身上,鄧小平及其他部分政治局委員主張槍斃江青,陳雲說:“黨內鬥爭不能開殺戒,否則後代不好辦”。可能堅持槍斃的人依然堅持己見。陳雲又說:“你們堅決要殺,請在會議記錄裏寫上‘陳雲同誌不同意’。”由於陳雲的堅持,江青這才免於一死。這當是黨內“出氣政治”的一個典型。
再看看下麵的“過去的十年,我努力攀登革命的頂峰,但是沒有成功,你可以做到。”這句話。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毛澤東對自己十年的革命曆程的自我總結:登頂失敗,這個頂峰,就是創建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黨和政府。這是毛澤東的最大遺憾,也是毛江悲劇的根源。“你可以做到”這句話,是過度自信。誤認自己臨終的政治布局,可能會繼續為江青提供一個可能實現其政治抱負的環境。其實,文革的命運在七·二〇事件發生時就已決定,人心和黨心的多數不站在毛澤東這一邊。以毛澤東的超人智慧和絕世的威望都沒成功登頂,寄望一個鋒芒畢露的女人,簡直異想天開。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看錯了一個人,隻看到其貌似的忠厚,沒看到其無知無畏的凶殘。最終,整個左派陣營在自相殘殺中損失殆盡,把打掃得幹幹淨淨的中華政治大舞台交給了當代“天佑中華”神跡的第二個領袖人物——鄧小平。
當毛澤東帶著遺憾辭世後,災難很快就降臨到江青及其戰友的身上。他們在同一個夜晚被捕,之後又在一起受審。當年,審判四人幫以及林彪集團搞得轟轟烈烈,現在看來這不過是出氣政治中的一個鬧劇。用法律的方式來審理政治問題,十有八九會失之偏頗,給後人留下笑柄。
江青在審判中的表現堪稱上乘。這位被過度妖魔化的國母,在輿論一邊倒的法庭上,她直起腰杆,用無可辯駁的事實,義正言辭地為自己進行了有力辯駁,由此保持了應有的尊嚴。這尊嚴,既包含著對丈夫的忠貞和愛戴,也有對丈夫威信的捍衛,更有自己作為毛澤東夫人自尊。 讀者如有興趣,可以閱覽江青為自己做的辯護詞(見附件2),這樣可以了解一個真實的江青。
由於陳雲的堅持,江青保住了性命,被判死緩。政治家坐牢,古今中外都很常見,有的因坐牢積累了政治資本,出獄之後很快就登上人生的登峰,如伊朗的霍梅尼,阿根廷的庇隆。但江青沒有這樣的運氣,她的政治舞台已隨著毛澤東時代的結束而永遠被關閉,毛澤東長達26年的執政時間和執政風格已使國人深感厭倦,由此,江青絕無翻盤的可能。因此,坐牢還不如被槍斃。甚至不如在1966年10月的政變中被打死,省得再受15年監獄生活的折磨。
江青是古今中外曆史上少見的革命女性。和呂雉相比,她缺少凶殘;和武則天相比,她的夫君非常強勢;和埃莉諾相比,她缺少韌性和對政治的親和力;她和阿根廷總統的第二任妻子艾薇塔倒是十分相似,她們同是出身於寒門,少時受盡苦難,之後在演藝界發跡,後結識從事政治的丈夫,並幫助丈夫取得成功。她們的區別也是明顯的,這就是庇隆夫人具有鼓舞人心、籠絡群眾的天賦,而她卻一直是一副冷峻的麵孔和好鬥的姿態。
我們可以用江青的性格弱點來分析他失敗的原因,但也隻能是理論上的分析。真實的情況是:如果江青一直堅持繼續革命的信念不放,即便她有艾薇塔的鼓動人心、籠絡群眾的天賦,又能如何?隻要那些高級官僚和高級將帥們仍然抓住特權牢牢不放,她的任何努力都是枉然。被發動起來的群眾麵對的是5·13事件中鎮壓群眾的林彪們,以及下令屠殺造反派的趙永夫們,更不要說意誌更為決絕的鄧陳。所以,江青的悲劇和毛澤東的悲劇同源,都源之於他們麵對的是人的自私之心——獸性;都是把過度超前的理想(人道),付諸於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社會實踐。而那個時代的社會屬性基本是弱肉強食的獸道,改變它可能需要幾十代人的努力。
本文第一章 江青 一座噴發的火山 全部貼完。明日貼第二章,敬請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