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方便理解,現將藍蘋的《我的自白書》全文錄下:
近來各小報有許多關於我和唐納的消息,這消息主要是說我負情於唐納。我本想耐性的對付這事,默默的讓它過去,因為是可以這樣的。我和唐納早沒有關係,他是沒有理由再來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煩我的。不過既然各報發出了許多不利於我的一些不正確的消息,為了使大家明了起見,我不願再默默地忍受了。
爆發了吧,這久積在心頭的鬱悶! 帶著這毀人的鬱悶,我活了一年多! 這悠悠的一年多,除了極少數的朋友以外,一般的人,都在這樣說著:“唐納是那樣癡情的熱戀著藍蘋,可是藍蘋卻一再的對他情變著”。在這些話語中是隱藏著大量的不滿和責難的。
現在我實在再也不能忍受了,雖說這樣的麻煩在一般有正經事幹的人看來,是頂無聊的事情,值不得多費唇舌,可是現在有些人那樣甘願來多費唇舌,又還那樣苦心而有計劃地來擔負起那樣重大的“責任”,我不便使別人掃興,同時也希望一般人明了那事實,所以隻得出來說一說。
我要說的是唐納是用著怎樣的方法在熱戀著我。他是在用同時愛著別人又在熱戀著我的方法!
那是在“電通”的時候,我還沒有和他戀愛之前,那時我們是好朋友(什麽公司的同事以及他的朋友),都知道他那時在愛著一個女孩(為了不要牽上別人,恕暫不提名)。後來,他同我戀愛起來之後,我曾問他這事。可是他說那是個煙幕彈,是為了怕人知道他在追求我。對一向不曾懷疑過愛我的人會對我說謊的我,這事像一顆流星在心上一閃就過去了,沒在心上留下一點痕跡。
可是在去年(1936年)的“三八”節,那時我們是很窮困的,同時我在病著,可是為了青年婦女俱樂部的遊藝,我是帶病在大冷天裏跑著,我帶著病上台。因為一點兒誤會,朋友們都不來幫忙了,事情是更加繁重了。我就在一種異常痛苦的情緒下幹著這繁重的工作,遊藝會終於在幾個朋友的努力之下結束了。可是我,我也毀了! 我單獨的,帶著很高的熱度和一個灌了鉛一樣重的頭,坐了一部黃包車回家。那時我們住南洋路。回到家忘了是為了找什麽,在桌子上發現了他寫給別的女人(在“電通”時所追求的那位)的情書及那位姑娘給他的情書。啊,天哪!你們想象得到一個人會有那樣的痛苦嗎?朋友們不諒解,病,再加上愛人的不忠實,熔成一枝巨大鐵棒,迎頭痛擊了我!當我醒過來,我還是藍蘋,藍蘋是這樣的,不和唐納打一點麻煩,給他留了一個條子就走了。我沒有地方去,我跑到白天排戲開的一個房間裏。因為我知道俱樂部的朋友們會來,他們是會替我想法子的。
等了一會兒,門開了,進來的是唐納。他要我回去,我說既然這樣,我們沒有再在一道的可能。可是他哭了,哭得哀痛極了!他說就是有什麽回去說清楚了再分手,在那時我怕在旅館裏鬧出什麽不好的事來,我就同他回去了。
可是我跟他說好,沒有再同居下去的餘地,等天亮了我就走。啊! 我永不會忘記他哭的那可憐的樣子!後來他逼著我說原諒了他,可是我不開口。他回頭就走了。因為他走的神氣很不對,我跳下床,在外間桌子上發現了他留的條子,大意是他要死去。在一種驚急的情況下,我拚了全力跑到外邊,追上他了,要他回來。可他問我愛他不,原諒他不,天哪!在一個要死的人跟前我說什麽呢?我說我愛他,我原諒了他!就這樣從那天起,我就掙紮在40度左右的熱度裏,我胡說,我捶床,我罵人,我要瘋了啊!感謝唐納那時是很好的看護過我。為了窮,他伴我到他家,在蘇州他的一個親戚家裏,我躺了將近兩個月。
結婚他是早就提過了,可是直到那時我才同意。不過,我們是說得很清楚的,就是並不是拿這種儀式來挾製著誰,隻是為了解決經濟問題,因為結婚他可以從家裏拿一點兒錢,這樣可以還清因為失業和病所欠的債。所以在舉行儀式的時候,三對當中我們沒有婚書,因為我們明白,如果一旦不相愛了,婚書是沒有用的。我和他都沒有把這種形式上的婚禮放在心裏。...
話再說回頭。那時我雖說是原諒了他,可是每想起那一夜,那兩封信,我的心就像攪碎了一樣的痛啊!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這件事,因為一方麵是傷了我這份可憐的自尊心(我常常這樣想著,一個真正熱戀著我的人是不會對我情變的),但是最重要的是我那個阿Q的脾氣,我覺得我是不應該因為吃醋這事鬧笑話的,所以就深深的埋在心頭。在這種一觸即發的心情下,是很容易鬧別扭的,因為我們常常爭執,再加上朋友們因為誤會和我們的疏遠,以及我在職業上,工作上的沒有明確的出路,於是發生了回北方的事。
他在濟南自殺後,我回到濟南時,主要是想跟他當麵講明。並勸他看重自己,以後不要再這樣,然後分手。可是當我看到他那可憐的樣子,可恥喲!我的心軟的叫人不能相信,我甚至於完全饒恕了他的不忠實,覺得人人都有錯處,隻要認錯改錯就行了。
因為同情心和可憐心,我造成了一生最可恥的事,同他回上海。不過,那時我的確是想和他再建立一種新的生活。可是當我們住到畢勳路不久,我在一本書裏發現了一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詩,因為太衰弱的關係,我全身抖著癱軟在地上。那是一段當我回濟南時,他寫給在日本的姑娘的熱烈的情詩(那時那姑娘已去日本)。我像一個癱子,呆呆的坐在地上,望著窗外的樹枝在風裏急劇的顫抖,那蔚藍天上的雲朵,啊!我永不忘記那一片片匆匆掠過的白雲,我想自殺了。因為我沒有再出走一次的勇氣和能力,我的身體壞到極點了,同時又沒有一個人可以叫我訴說一下心中的痛苦。這個自殺的念頭在我的日記上是寫著的(這日記本在本月27日下午6時我不在家時,唐納拿走了)。可是我已經答應蔡楚生先生拍《王老五》,一種責任心,同時也是一線希望使我活下去。可是我卻陷在一種很厲害的鬱悶狂躁裏! 我時常捶自己的頭,打自己,無故的發瘋一樣的鬧脾氣,可是一見了人,尤其是朋友,我就隻是傻傻的瞪著眼望著,我不能說出心裏的鬱悶,我漠視了一切友誼。
後來因為一進了聯華就有工作,感謝費穆先生給了我一個角色,我把什麽都轉移到工作上,也就忘了不少的苦惱。接著拍《王老五》。排《大雷雨》,因為有工作,因為多和朋友接觸,我再也不想到死,我想到的是解決,解決!於是發生了我們的分居。
在分居的時候,我曾經和朋友,最親近的朋友——連唐納也包括在內一一商量過,他們都以為要是一刀兩斷,怕他吃不住,又自殺,隻好采取緩慢的手段,就是給他一個希望,要他努力工作,寫作,讀書,以後還有相愛的機會。另一方麵呢,在這種並不重要的打擊下和友誼的鼓勵下,他一定會努力的.隻要努力,生活一定充實,那麽這類的打擊是不會使人自殺的。可是他忍受不了,而又沒有決心去改變自己(並不是改變了,我就會愛他,我永不會再愛他的,因為抹不掉心上過多的傷痕),所以又發生了一次要自殺,是經我和三個朋友的勸說才不的。可是那時我對他講了,如果你再自殺,我將更堅強的生活下去,我的頭像鐵一樣,等待著輿論及一切責難,因為我問心無愧,我對得起唐納!
那以後,他說決不再自殺。我從沒有恨他!連現在,雖不再愛他,但還可以做一個好朋友,他是對任何朋友都有著濃厚的友誼的,我決不會因為這事而抹掉他的好處。就這樣我們還是來往著,隻是很清楚誰都不攪誰。
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找我談話,說這樣下去,他太苦惱,要跟我清算,並給我一封撕破了的信看一一那信是那個從日本回來的姑娘寫給他的,是失戀的信一一表示他對我的忠實。但是我已經不愛他了。
我問他既是要將我們的關係清算,要不要登報申明脫離關係呢?他說如果我需要就登,他是不需要的。我當然更不需要了。於是他決定離開上海。
這以後,我開始愛了別的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愛了別人,與他有什麽相幹?他沒有理由過問,更沒有理由讓我顧及他。
此信原載《大公報》,1937年《電聲》雜誌第6期全文轉載。這是研究江青的一件極為重要的資料。如果能把江青的庭審辯護詞(見附件3)結合起來讀,相信對她能有一個較為全麵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