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英走過來詢問了兒子一些情況就回屋了,她說明天要出去找個事做,哪怕是幾塊錢一天的零工也得去做。
趙秀英剛剛走進屋,就聽到兒子“啊”了一聲?接著突然又傳來小秀的聲音。她沒有心思睡覺了,就悄悄地走到門口坐在一個長凳上。她沒有偷聽兒子說話的習慣,但這太意外了,小秀子悔婚後一直沒來過,她現在遇到了困難,又來找兒子做什麽?她心裏燃起了一點不可言明的希望,但又覺得這樣對兒子是一種虧待,兒子不應當娶二婚的人。
“真的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除非他們讓我把孩子生下來。”
“你媽是什麽態度?”
“她希望我回去、做人流,說我不生個男孩,在他家的地位不會見好,甚至會被他們踹了。”
“這次不聽你媽的了?”
“不聽了,她拿我換了二萬塊錢,把我的心涼透了。”
“考慮到後果嗎?”
“離婚,這正是我希望的。”二三秒的沉默之後又傳來小秀的聲音,“恨我嗎?”
“不恨,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之後,沉默了七八秒鍾。
“下次再幫人得看看自己有多大的力量,不要讓老人跟著你受罪,有這樣一個媽是福分。”
沉默了幾分鍾後,又傳來小秀的聲音:“我走了。”之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趙秀英輕輕地回到臥室,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往事不堪回首卻又時刻縈繞在心頭。丈夫去世後,她帶著兒子孤苦無依,隨著兒子技藝日趨成熟,日子又開始回溫,她臉上漸漸露出微笑。哪成想接連串的打擊把她打在地上,幾乎爬不起來,甚至產生了輕生的念頭,但責任和關懷之心使她頑強地堅持下來,她要陪伴兒子跨過這艱難的坎坎。
小秀悔婚,小秀本人沒有露麵,全是小秀媽一手操持,甚至小秀爸也沒來過。聽鄰人說小秀在家不吃不喝躺了二天;又聽鄰人說,宋家彩禮很多,還給了二萬塊現金。趙秀英明白,小秀、小祥和修竹從小在一塊玩耍,小祥心裏也惦念小秀,隻不過小秀心裏卻沒有小祥罷了。小祥的媽媽年雪芬知道兒子的心思,因此抓住了李家遭難的時機和小秀媽的勢利,促成了兒子和小秀的婚事。小秀是這個街道難得的好姑娘,漂亮賢淑溫柔善良。趙秀英怨恨老天不公,更怨恨宋家祥夫婦乘人之危的惡行,從此,她和宋家祥夫婦相見如同路人,幾十年的交情就此中斷。
之後,趙秀英幾次托人給兒子物色對象,但都沒有成功。條件好的看不起兒子的身體和家庭條件,條件不好的她自己也看不上,她認為兒子是世上難得的男子漢,心地善良又精明強幹,身邊應當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女人。她這樣忙活了一陣子,不但沒有任何結果,反而惹來一身閑話,有人說她不知天高地厚,能有人願意嫁給她兒子做媳婦已是燒高香了,還挑肥揀瘦的,也不站在井口照照自己的影子。兒子知道了母親為自己的婚事操心,鄭重地對母親說了一句:“媽,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經常拜佛,難道不知道婚姻是緣分、該來的自然來、該去的自然去的道理?”她相信兒子的話,自此再也不去托媒人張羅,但每次拜佛都把這個願望禱告數遍。
夜已經很深了,趙秀英輾轉反側。她知道兒子仍然在院裏想心思,她想催促兒子回屋睡覺,但想想兒子回屋也不一定睡得著,還不如在外麵涼快。
第二天天剛剛亮,趙秀英聽到院子外麵有敲門和呼喊兒子的聲音。她慌忙起床開門,看到是昨天和兒子一道來家的周老先生。周老先生客氣地說這麽早來打擾實在不好意思,趙秀英把周老先生讓進屋,趕緊進屋把兒子喊醒。李修竹剛睡下不到二個小時,被媽媽喊得很不耐煩,但聽到媽媽說是周老先生來了,睡意全無,立即起身走出臥室。
周老先生對李修竹說他決定買下石獅子和石麒麟,出價一萬,問李修竹是否同意。李修竹知道這個價格低了,但他的心思不全在石獅子和石麒麟上麵,他希望周老先生能幫助自己的作品“自勉”參展,他相信“自勉”隻要能參展,它的價值難以估量,況且石獅子和石麒麟賣出去了也算是一個活廣告,於是就爽快地答應下來。但他又對周老先生說他出賣石獅子和石麒麟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在石獅子和石麒麟的照片後麵簽字,說明某年某月在某人手裏購買了這件物品。周老先生問他為什麽?他說凡自己雕刻的東西,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總得讓作品有個姓氏有個根。周老先生答應了,還說自己帶有數碼相機,馬上對石獅子和石麒麟進行拍照,取貨時就把簽字的照片一並送來。
下午,周老先生如約將簽了字的照片送來,李修竹一再拜托李老先生留意“自勉”參展的事,周老先生滿口答應下來,說不日就會有信息。之後,來了幾個人將石獅子和石麒麟拉走。趙秀英滿心歡喜,心思這下可算度過難關。
周老先生走後,李修竹在家一邊雕刻新作一邊等待消息,不知不覺間一個月時間悄然過去,按照他的設想,那兩尊石獅子和石麒麟出售後,應當有新的訂單,可北京那邊信息全無;小秀自打那天深夜造訪後一直也沒來過,他關心小秀的近況又不好開口打聽,隻能在心裏暗暗著急;那幾個被他暫辭回去的石匠閑著無事也來看望幾次,那用意是明顯的,看看他這兒是否還有活做,石獅子和石麒麟不是賣出去了嗎?他記住了小秀的話,這次沒有貿然行事,他想等等看,看北京有沒有什麽好的信息再作決定。他的本意是組建一個規模不大的石料加工廠,收納一些上了年紀隻能靠石匠手藝吃飯的人,雕刻一些常用的石製品,就像那石獅子和石麒麟,也讓這些人有一份可靠的能維持生活的收入,而他自己則專心致誌地雕刻自己喜愛的作品。
在焦急和等待中,十幾天的時間又倏然溜過,始終沒有他所盼望的信息,他經常唉聲歎氣。趙秀英知道兒子心急,以為兒子還在思念小秀、為小秀操心,她不想讓兒子娶個“二鍋湯”,對兒子的焦躁不理不問。
一日,一個姓鄭的石匠跑來告訴他說他們雕刻的石獅子擺放在縣政協的門口、石麒麟擺放在宋家詳家的門口。李修竹大吃一驚,和母親打了個招呼就慌忙隨著鄭石匠前去觀望,情況果然如此。他頓時憤怒不已,氣呼呼地要去找宋家祥理論。鄭石匠說你不已經把這些東西賣了嗎,既然賣了就不屬於你了,憑什麽找人家呀?鄭石匠說得話有道理,他默然了,沉思片刻後,他對鄭石匠說希望能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鄭石匠答應下來之後就告辭了。
回來的路上,他把這事細細想想,覺得自己幼稚,從周老先生的談吐看,分明是個生意人,他到南華寺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淘寶,可自己卻看不出來,還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事情一旦想明白,他心裏坦然了,隻是有些遺憾,“自勉”無法參展,石獅子和石麒麟的訂單再也來不了,辦石料廠的事又變得遙遙無期,而鄭石匠那些人又得在家苦苦地煎熬著,他們都拖家帶口,頂梁頭過日子,迫切需要一分固定的收入。話又說回來,周老先生這次來還真解了他燃眉之急,不是他出一萬塊錢買去了石獅子和石麒麟,他和母親的生活還真成問題,怎麽說也得感謝人家。
當他想起周老先生為什麽將石獅子和石麒麟賣給宋家詳時,心裏掠過一絲不安,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對勁,一時間竟急出一身汗。他索性在路邊找個地方坐下來,靜靜地思考如何應對這不對勁的事情。
太陽已經偏西,他仍然坐在路邊沉思。雖然是秋陽,但還是火熱,頭皮曬得滾燙,他也不覺得。他正在沉思間,隻聽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扭頭望去,是母親慌慌張張地奔來。原來趙秀英見兒子出去這半天沒回來,害怕出了什麽事,就找了過來,小縣城就這麽點大,不一會兒就看見了兒子。
趙秀英問兒子為什麽坐在這兒發呆,連中午飯都忘了吃,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事?李修竹慢騰騰的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淡淡地說句“沒什麽,走累了想歇一會兒。”趙秀英催促兒子趕快回家吃飯,李修竹卻說他不餓,要到科技局去一趟。趙秀英問到科技局做什麽,李修竹說去谘詢一下申報專利的有關手續。趙秀英不知道申請專利是怎麽回事,同時也不想知道,隻要兒子平平安安就好,她要兒子回家吃了飯再去。李修竹說事情沒打聽清楚那有心思吃飯?說著他向母親擺擺手,徑直向政府大樓走去。
下午四五點中的時候,李修竹回到家。趙秀英知道兒子餓到現在,趕快去廚房熱飯。她剛邁出堂屋,就聽到外麵傳來一聲喊叫:“看你敢進去,我不把你腿打斷了麽!”接著就是咣當一聲,她家的院門被撞開了,趙秀英和李修竹抬眼望去,闖進門的是小秀,緊隨而進的是小秀媽。小秀媽一把拉住小秀,叉了嗓子地喊叫讓小秀回去,小秀就是不肯,挺著大肚子往堂屋裏掙紮,身體斜的利害。
李修竹害怕小秀摔跤,慌忙一跛一跛地走上前去扶住小秀,小秀媽厲聲斥責:“不要碰她!”李修竹沒理會這些,兩隻大手緊緊地抓住小秀。含著臉在一旁冷視的趙秀英不冷不熱地說一句:“總不能看著孩子摔跤流產吧?”小秀媽不甘示弱:“我們家的事不要你管。”趙秀英拉起了怪怪的聲音:“不是在我家的院子,我才不願意管呢!”小秀媽氣急敗壞地罵女兒:“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讓你媽這老臉丟盡了!”小秀反駁說:“我沒有偷人,丟你哪份臉了?”小秀媽說:“你有好生生的家不去,往這兒跑做什麽?宋家的人找上來,讓我怎麽說?”小秀說:“你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那是你的事。”小秀媽說著,還要把小秀往外麵拉,一向柔弱的小秀用力掙脫了媽媽的手,厲聲厲色地說:“你已經拿我掙了二萬塊錢。你走吧,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你就死了那份心吧!”小秀媽一下子呆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這麽嚴厲的話從百依百順的女兒嘴裏說出來,對她的臉麵和心靈無疑都是沉重地打擊。
這時,小秀爸從外麵進來,他剛想對小秀說些什麽,隻見小秀媽猛地撲了過去,劈頭蓋臉地打了起來,一邊打還一邊罵:“看看你的丫頭是什麽樣的人,這不誠心讓我們出醜嗎?”小秀爸一邊用手遮擋一邊往外麵退。眼看著退到了門外,小秀媽回頭惡狠狠地對小秀說:“你狠,就算我沒生你這個女兒!”
看到父母出了院門,小秀就在身邊的石凳上坐下。趙秀英一把拉起小秀,說這石凳涼,不是你能坐的,還是趕快進屋休息吧。在李修竹的扶持下,小秀慢騰騰地進了屋,她心裏憋屈,淚水潸潸而下。
原來這些日子裏,宋小祥家不停地來人勸說小秀去醫院做流產手術,宋小祥的媽媽幾乎是一天一趟,宋小祥天天就泡在小秀家,他們軟話硬話說了千千萬,小秀就是不為所動。小秀就是那麽一句話:你們不要拿我不當人,超生都可以,堅決不做人流。眼看著小秀馬上就要分娩,甭說宋家的心情是多麽著急了。小祥媽無奈之下又打起了小秀媽的主意,她知道小秀媽貪財,就投其所好,暗地裏又杵給了小秀媽五千塊錢,讓她無論如何都讓小秀去做人流。
宋家之所以如此,原因是政協即將換屆,宋家詳的目的是謀上個副主席,這樣一來他的身份就變了,擺脫了私營老板的身份,變成了國家幹部。他雖然有錢,但錢卻不能使他的腰杆挺直,每當稅務工商的人一進家門,他的腰就得彎下來,臉上還得陪著笑,一次,一筆賬有毛病,一個年輕的稅官把他訓斥得如同三歲毛孩子,而他也就差沒磕頭作揖了;不僅如此,每當他到政協開會,政協的辦事人員隻拿他當過路財神,接受他的請吃請喝,卻根本沒拿他當會事,眼角裏時而閃出一綹不屑一顧的目光。他忍不下這口氣,下定決心往政界鑽,心思隻要穿上了官服,誰能奈我何?他知道當今的社會,一個區區的九品官,就比得上千萬的家私。有錢不一定能活得滋潤,隻有權和錢同時具備,才是讓人景仰的人上人。因此,宋家祥一再關照老婆,千萬把小秀的事情弄托當了,萬萬不能讓她把這個女孩生出來,在繼香火和擠入政界這兩件事上,他是魚和熊掌都要。
小秀在宋家生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對宋家的人了如指掌。公公精明,但頗有心計;婆婆年輕時是小家碧玉,如今雖然老了,也還是細皮白肉,穿著講究,但講究的服裝裹不住她身上的市儈氣,喜歡拿勢利的眼光看人,見了富人眼睛發亮,見了權勢者眼睛柔和,見了地位比不上自己的人,眼睛馬上就會露出鄙夷與不屑;丈夫長期被公婆嬌慣,雖算不上是紈絝子弟,但也貪圖虛榮,隻會花錢卻不會做任何事,所幸丈夫一心一意的喜歡她,除去從小在一起廝耍慣了感情深厚這一原因外,那就是小秀的漂亮賢淑是出了名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娶了小秀是榮耀。
自從肚裏的孩子被查出是女孩,小秀就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起初是丈夫勸,繼而是婆婆勸,最後公公也上陣了。說來說去無非是一句話,宋家不能絕後,要不然掙那麽多的錢做什麽?公公的仕途不能斷,要不然沒人能看得起宋家。他們的話小秀不接受,她對他們說生男生女是天意,婆婆你不是整日地燒香拜佛嗎?怎麽連這一點都不懂呢,流了這胎,誰保證下胎就是男孩?為了保證宋家的香火不斷,我可以再生,一直生出個男孩為止。但你們不能拿我的身體當兒戲,天下不當官的人比比皆是,為什麽你們就這麽看重?你們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疼我,可我的身體怎麽就不抵一頂烏紗帽重要呢?
宋家的人麵對此話,雖然無言以對,但還是沒完沒了地糾纏。小秀看清了他們的心思,知道再說什麽都屬於多餘,日後就拿一句話對著他們:願意超生,堅決不做人流。丈夫在這個時候軟了下來,開始幫小秀說話,但他經不住父母的攛掇,經過一兩次的猶豫之後,心情又堅定起來,甚至說出了不做人流就散夥的話。小秀一聽此言二話沒說就回了娘家,在這個家庭,除去宋小祥真心對她外(這真心怕也是與小秀的漂亮有關),她從其他人的身上感覺不到絲毫溫暖,公公總是居高臨下的和她說話,仿佛她這個窮人家的孩子嫁到宋家來就是來粘福分的,婆婆的關心總是帶著假惺惺地做作,骨子裏冒出的都是傲氣,現在宋小祥也變了心,和公婆站在一起,這日子還有什麽過頭?她的心徹底冷下來。
婆家的人容易對付,娘家的人卻十分難纏。小秀媽拿了小祥媽的五千塊錢,自然是起了勁勸說小秀去做人流。實話實說,這也不全是五千塊錢的作用,小秀媽非常羨慕小祥的家境,認為女兒嫁到這樣的富裕人家是天大的福分,同時她還認為女人的主要任務就是傳宗接代,不能傳宗接代,人家娶女人做什麽?小秀回答說如果不拿人當人,精米細麵還不如粗茶淡飯吃得香。她還反詰媽媽,爸爸娶了你,你不就生了我這麽一個女兒嗎,你當時為什麽不把我流了,再去生一個男孩?小秀媽被問得啞口無言,翻著眼瞅了女兒半天。
麵對整日沒完沒了的嘮叨,小秀不勝其煩。她把希望寄托在父親身上,她請求父親能勸止母親,哪知道父親一輩子順從母親慣了,養成了母親的驕橫,他開口沒說幾句,就被母親罵得狗血噴頭,臉上還被撓出了幾道血印。小秀見狀,不能忍受,她斥責母親霸道,說不定又得到了宋家的什麽好處。這句話踢到了她母親的疼孤拐,見一貫溫順謙讓的女兒如此頂撞自己,聯想到女兒最近總是聽不進去勸告,氣惱不打一出來,揚手給了女兒一巴掌。小秀甭說多委屈了,足足哭了一個多小時。但她媽媽的心一點也沒有軟下來,狠狠地對她說:“你不要手拿不吃,偏要腳丫子夾著吃,到時候不要怪我心狠!”
見父親碰釘子,自己又挨了打,媽媽還放出了狠話,小秀心煩意亂。和婆家鬧得不愉快還有回娘家一條退路,現在和母親鬧翻了,她不知道還能往什麽地方退。但她覺得家裏是住不下去了,母親是鐵了心地讓她去流產,爭辯已無意義。她心裏害怕母親會和婆婆合夥計算自己,從母親的態度看,母親肯定有得到了好處,這樣一來,家裏反倒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說不定哪一天他媽媽會把她送到醫院強行引產。媽媽得錢、婆婆遂願,這樣的好事他們肯定會做。必須得找個地方避難。
小秀的擔心真的成了現實,隻不過母親的陰謀詭計陰差陽錯地落在了父親的身上。
今天早晨,小秀像往常一樣,吃完了早飯,百無聊賴地坐在堂屋,她覺得有些渴,就倒了一杯開水放在桌子上冷卻。這時候,她肚子裏的胎兒不停地動彈,她有些難過,就到臥室裏半臥在床上休息。過了不短的時間,胎兒安靜了,她又回到堂屋,發現杯子裏的水沒了,她又倒了一杯開水端在手上不停地吹氣。
院子裏驟然響起母親的叫罵:“你這個該死的,昨天晚上到哪兒偷人去了,大清早在這兒睡覺!”小秀心裏一驚,慌忙到院子裏看望是怎麽回事。隻見父親依靠在一塊石碑前,母親怎麽晃動也晃不醒。小秀以為父親突得暴病死亡,哇地一聲哭出聲來,誰知道她媽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哭什麽喪腔,真的死了,我就怕你還笑呢!”小秀這才知道父親沒有死,在母親的呼喊下,她幫著母親把父親弄到屋裏床上。
小秀一直守在父親的身邊,心裏疑惑不已。父親究竟是怎麽回事,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看母親那個樣,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隻不過嘴裏罵咧咧的。父親睡到下午方才醒來,父親醒來的時候母親不在身邊,小秀問父親怎麽了?父親搖頭說不知道,早晨喝了桌子上的一杯水就暈乎乎的。
小秀一切都明白了,那杯水肯定是備母親下了藥,目的是對著自己,想把自己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送到醫院做流產。
她決心離開自己的家。上一次在婚姻大事上聽從了母親,鑄成了一次大錯,這次不能在輸在宋家手上,既是為了尊嚴也是為了今生的幸福。
她把避難的地點選在李修竹家,知道隻有這個家庭現在能接受她。趙阿姨也許心裏不情願,但趙阿姨忠厚,隻要自己說出苦衷,她一定會接受,在小秀的心裏,趙阿姨地位比母親要高,作姑娘的時候,每遇到拿不準的事,她第一個求教的就是趙阿姨;至於李修竹,她壓根就沒有想過他會不同意,他們之間的感情太真摯了,兩顆心已經融會在一起,一顰一笑、舉手投注間都能知曉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去投靠李修竹有什麽難為情,即便是嫁給了宋小祥,她的心還是在李修竹的身上,他永遠是自己最親的人。新婚之夜,她的心猶如刀攪,心中一直叨念李修竹,本應成鴛鴦一對,現在卻陰差陽錯成了他人婦,她覺得她是件商品,是媽媽賣給婆婆的。她現在細想想,如果說錯,那就錯在自己的軟弱上、錯在自己服從了母親的意誌。因此,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犯錯了,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人生就這麽點長,經不起再折騰。她得先找個地方先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設法打理生活,至於李修竹會怎樣對待自己,她心裏有數,她認為也許這就是命運,是拗不過的。
小秀把自己的境況和擔心和盤托出,她對趙阿姨和李修竹說她想在這兒住下來,一直等到孩子出生之後,因為這兒是安全的。趙秀英聽了小秀的要求,沉吟了片刻後,看看兒子;李修竹一貫孝順,這麽大的事他不能隨意做主,也知道母親想借機試探自己的心思,就把事情又推給了母親,他說:“還是媽做主,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其實,當小秀破門而入之時,李修竹就被小秀打破常理甚至有些謬誤的舉動所震驚,他知道小秀此舉說明她對宋家已經絕望,按理說即便如此,她也不應當此時到他家來尋求保護。既然來了,自然有她的目的,這個目的,他稍加思考就全明白了,他們的心是相通的。
趙秀英善良,她不能看著別人落難而不救,以至於沒和兒子商議就讓小秀住下來。趙秀英心裏明白,這不單純是收容一個前來尋求幫助的人,這會引起許多麻煩,這麻煩究竟有多大,她心裏也沒底,既然小秀相信自己,就不能辜負她的心意,當初,她看小秀如同親生女兒,現在不能因為小秀另嫁他人而生番了。至於小秀一旦住下來會對兒子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和結果、小秀媽和小祥媽會怎樣找她的麻煩,她沒有多想,她的心思沒有那麽深,她隻認一條理,隻要不愧良心就什麽也不怕,最多也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她心裏有數,一定得找時間單獨和兒子談談,看看兒子是怎麽想的,這個時候一定要守住根本,用一顆平常的心對待此事。
李修竹第二天起早到省城去了,他對母親說他可能要在省城耽擱幾天,等事情辦完才能回來。
吃早飯的時候,趙秀英和小秀談心,詢問了預產期和其他事宜,小秀說就在這個月。趙秀英一聽就著急起來,吃完飯就匆匆走了,她要去置辦一些分娩和嬰兒用的必須用品。
趙秀英走後不久,小秀百無聊賴地坐在堂屋裏。這裏的一切她原本都很熟悉,隻是這將近一年恍如夢境的經曆,把這裏的一切都過濾得有些陌生,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在這裏親切、令人心裏踏實。在宋家,富裕的生活並不能使她感到幸福,她看不慣公公的自負、婆婆的自傲和丈夫的擺闊,覺得那是暴發戶的心態,缺少文化與生活基本素養,嬌柔做作的長衫掩蓋不了曾經的寒酸蹤跡,紳士的悠閑高雅步履沒有學會,反倒丟棄了平民的樸實堅實的腳步。他們一心向往追求著貴族的生活(貼切地說他們的生活,應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生活,但他們認為這就是貴族的生活,姑且就這樣稱謂吧),忘卻了貧民的根本,當一個石場塌方砸傷了二個人,其他的人也因此失業在家,宋家詳卻不管不問一推了之(聽說他粘花問柳的錢花得像流水似的),是李修竹及時幫助了他們,使他們免除了饑餓之災;而在自己家裏,父親的猥瑣一點點地滋養了母親的飛揚跋扈,更令人心灰意冷的是,貧寒並沒有使母親變得樸實和勤勞,而是把她調教成刻薄尖酸的習性,錢心比石頭還要沉重,人世間的一切交往母親都是以金錢的尺度來衡量的,家裏偶爾來了一個人,她都會入木三分地打量人家,看看是否給她帶來了利益。所以,當小祥媽乘人之危地在李修竹成為瘸子之後及時托媒人上門,她從中看到了利益所在,以二萬元的價格談妥了這門婚事,誠信在母親的眼裏沒有金錢來得實在,她不會念及女兒的情感,女兒在她的眼裏是商品,是投資了二十餘年應當得到豐厚回報的商品。
小秀正在遐想,隻聽見院門被猛地推開了。她抬眼望去,隻見宋小祥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後麵一幫子人,母親和婆婆也在其中。宋小祥氣急敗壞地對小秀嚷嚷:“好啊!你好大的膽子,公然往我頭上扣綠帽子。”小秀先是一驚,心裏打了個激靈,頃刻間又沉穩下來,她知道決定自己終生命運的時刻來了,必須小心地把持著,她冷冷地回答:“綠帽子到是有,但不在我的手上,回家問問你的家人,哪個手裏有,應當戴在哪個頭上?”小秀一句話把宋小祥說得愣愣的,幾秒鍾都沒緩過神來。
站在人群裏的婆婆隻覺得臉兒發脹,知道不能再沿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就搭腔說:“我們家對你是什麽樣,這是人所共知,即便有什麽不妥,你也不應當往這兒跑,誰都知道,你和李修竹是什麽關係,這讓我們的臉兒往哪擱?”
小秀本不想和婆婆直接交鋒,她畢竟是上人,但她現在的話卻隱藏著陰險,生薑還是老的辣,宋小祥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既然婆婆出麵了,自己隻好應對,“年阿姨,且讓我這樣稱呼你吧。自打宋小祥威脅我說不把孩子流掉就離婚的那一刻起,我和他的感情就斷了,我不能和不把我當人的人生活在一起,自打我離開你們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回去。現在我和宋小祥隻差沒辦離婚手續,他是他,我是我,我的所作所為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從何談起什麽臉麵不臉麵的。要說丟臉,隻有我丟臉,在你們的心裏,我是可以賣錢的東西、是傳宗接代的工具,你們拿我當人嗎?”
小秀的話,不緊不慢環環相扣,說得年雪芬震驚不已,她哪裏想到這個平日裏落落寡言的孩子,說起話來這樣句句肯茬,特別是一聲年阿姨的稱呼,聽得她心裏打怵,期望中的柳暗花明之路,立刻被冰雪封凍了。她心思得小心謹慎,不要栽在這個孩子的手上。她正在沉思,又聽到小秀說:
“年阿姨,你說我不應當到這兒來。我也知道我現在不應該到這個地方來,因為我來了會給他們帶來麻煩。可是我能到什麽地方去呢?我媽肯定又是被你用錢收買了,她一天到晚吵得我不安生,全不拿我是一個即將生產的人,她的心和你的心倒是貼得緊,一心隻想讓我把肚子裏的孩子流了。年阿姨,你知道嗎?到這兒我是腆著臉來的,是懷著一顆愧疚的心來的,當時我悔婚,帶給他們多大的傷害呀!可是我來了,這是唯一能收容我的地方,這是唯一能讓我睡安泰覺的地方。趙阿姨的忠厚是出了名的,雖然答應下來,可心裏卻懸著,昨天夜裏她幾乎一夜沒睡。這不,你們今天這麽早就來了。”
年雪芬覺得不能再這麽談下去,這簡直是在為趙秀英做廣告,就朝小秀媽說:“親家母,這是你的孩子,你知道該怎麽辦。我們宋家是要臉麵的。”小秀媽吃了人家的嘴軟,馬上朝小祥說:“小祥,你是她丈夫,我是她媽,我們當家作主把她送到醫院裏去。”氣惱之中的宋小祥哪裏聽得這話,他立即朝其他人揮揮手,“嶽母大人吩咐了,把我老婆抬到醫院去!”
幾個人立即撲上來,不容分說就把小秀放在帶來的擔架上,抬起來就走。小秀掙紮叫喊,但手和腿被小祥和另外一個人緊緊地抓住,叫喊一會兒也就沒有氣力了。
他們正要出門,恰巧趕上趙秀英從外麵回來。趙秀英馬上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就大聲喝斥:“你們怎能這樣做,小秀願意去嗎?”說著她就去拉擔架,宋小祥一把把她推開,惡狠狠地說:“你的美夢該醒了。這是我的媳婦,我想怎樣就怎樣,你管得了嗎?”趙秀英還是撲上前去,宋小祥這次沒等她靠近擔架就用肩膀猛地向她撞去,趙秀英嗷呦一聲倒在地上,手裏的東西散落一地,但她還是掙紮著坐起來,對著他們叫喊:“你們不能這樣,怎麽說那也是一條性命。”無奈這個人連同她的聲音太微弱了,沒人能聽進去
隻聽見小秀絕望的呼叫:“趙阿姨,救救我!”隨著那淒慘的聲音漸漸遠去,坐在地上的趙秀英經過簡短地思考,忍著疼痛毅然站起來,走向她認為應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