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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風(十一)

(2015-11-27 10:02:33) 下一個

徐德海聽著聽著,心兒慌亂起來。公交車在下一站停靠,他一把拉起小虎,“我們在這兒下車。”小虎說:“爸,地委早著呢,在這兒下車做什麽?”徐德海說:“快下!”他說著起身就往車門走,小虎隻好跟著爸爸一道下來。 他們穿過馬路,在對麵的公交站等來下一班車,見車上乘客寥寥,就找個位子坐下來。公交車行駛了五六站後,徐德海見前麵的馬路上圍了許多人看熱鬧,就說:“師傅,能在前麵停一下嗎?”公交司機說:“不行,必須在公交站下。”他不再吱聲,等到公交車停靠了,便匆匆忙忙地下來,下來後就往回奔,小虎緊跟其後,邊走邊叨咕,“爸怎麽喜歡看熱鬧了。那死人有什麽好看的。血呼啦啦的,看了不惡心嗎?”

到了現場,徐德海擠進去看死者,目光剛一觸及,知道死者是黃風,他脊梁頓時冒出冷氣,正想退出,小虎卻擠了進來。小虎看了看,驚詫地說:“這不是媽……”另一個“媽”字還沒吐出,就被父親的胳膊肘狠狠地搗了一下腰,他不再開口了。一個警察問小虎:“小夥子,你認識這個人?”小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要不爸爸不會狠狠地搗他一下,搗得好狠呐!肋骨還疼呢,他說:“不認識,看錯了。”徐德海拉著小虎裝著又看了片刻,然後和小虎一道離去。他的心情坦然了,黃風是一切禍害的根源,黃風一死,什麽變數都不存在,他不相信章厚澤有膽量提及此事,再說,他知道還是不知道實情,現在還說不準。但從現在的情況來分析,章厚澤不知道的可能性大,以黃風的性格,她不會把自己的財產分給王如蘭的兩個孩子,因此也就不能向章厚澤吐露實情,如果吐露,也是以後的事。

徐德海一言不發,小虎緊緊地挨著父親,不解地問:“媽怎麽就這麽倒黴呢!出門不久就被撞死了。”徐德海說:“她罪有應得,早都該死!”小虎扭轉頭,不解地看著爸爸,心思爸爸今天怎麽啦?過去他從未講過媽媽的壞話,這個一直被爸爸寵得稚氣尚存的青年人又問出令徐德海悲憤不已的話來,“爸,媽媽為什麽要胡扯說章厚澤是我們的親生父親?”徐德海見孩子到現在還沒明白事情的根底,就順著他的話音說,“她想把你們弟兄倆帶到上海去,就開始胡扯。”小虎說:“媽想錯了,我和哥哥怎麽會舍得離開爸爸,跟她去上海呢?”徐德海說:“小虎,給你說,今天發生的事,任何人都不要說,包括你嫂子。萬一你嫂子問你什麽,你也裝著什麽都不知道。能做到嗎?”小虎一向聽話,因此說:“我聽爸的,什麽都不說。”

回到家中,進了院子,徐德海就看見那輛幸福250停在原來的地方,他走過去,借著燈光認真地查看一番,然後抿住嘴巴深深地吹出一口氣。兒媳賀敏見麵就問:“爸,你們爺仨到什麽地方去了?大虎回來鐵青臉,褲子被撕了一個大口子,幸好沒傷著肉。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啦?”徐德海說:“我們不在一塊兒,他怎麽啦?我去看看!”他說著走進屋,見大虎閉目和衣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胸脯,他說:“大虎,摩托車沒毛病吧?”大虎猛地坐起來,“為什麽要想它有毛病?它好得很呢!”他說:“這就好,你明天步行上班吧!我要騎它去道士衝看你爺爺奶奶。”大虎說:“爸,坐班車不好嗎?兩百裏多裏呢 ,你騎這樣遠,我挺擔心的。”他笑了笑,“看你說的,爸又不是豆腐做的,放心吧,明天去,後天回來。”大虎不再說什麽。

 

       第二天,徐德海帶上了換洗衣服和必須生活用品,騎上幸福250,來到市交警大隊自首。來到交警大隊,見郝隊長端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他和郝隊長是熟人,卻沒按照正常禮節打招呼,而是嚴肅地說:“報告警官,我叫徐德海,是地委宣傳部的科長,昨夜我在天通路撞了人,一時暈頭,逃跑了。想想這不道德,發生在一個黨務工作者身上,更不道德,因此前來自首,請求法律製裁。”郝隊長驚訝地看著他,“徐科長,肇事逃逸,罪加一等。不過,你能來自首,也算沒玷汙黨務幹部的名聲。但我得例行公事,去看看你的肇事車輛。”他說著起身走出門外,仔細地查看了幸福250,見車燈完全被撞碎,油箱上也有一道劃痕。檢查完畢後,郝隊長吩咐另一個人給車子照相,然後走回辦公室,對徐德海說:“徐科長,我們還得做一次筆錄,把你肇事的全過程做一個完整的筆錄。做完筆錄,你可以回家等候處理。”徐德海驚得嘴巴老大,“不要我去蹲班房?”郝隊長笑了,“現場勘查都做完了,你又來自首。有必要關你嗎?再說,你蹲不蹲班房,不是我們說了算,那得由法院說了算。”徐德海問:“警官,能問另一個問題嗎?”郝隊長說:“可以呀!盡管問吧。”徐德海小心翼翼地說:“被我撞的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郝隊長說:“還能怎樣?你騎得也太快了。看看你的車燈,碎了,癟了,那有多大的撞擊力呀!別說是一個人,就是一頭牛也會被撞死。”他充滿信心地說:“你喝酒了吧?”徐德海苦笑,“還真的沒喝酒。”郝隊長問:“那麽晚了,你去天通路做什麽?”徐德海羞澀地撓頭,“去文化館找我的前妻,孫子要學鋼琴,她現在的丈夫在教幼兒學鋼琴。你是知道的,我和前妻從不來往,兒子非逼著我去,你說說,那是他媽,他都不去,讓我去我心裏是什麽滋味?所以,握把手就沒了準星。”他垂頭喪氣,鼻子噴了一口氣。郝隊長說:“事已至此,氣也沒用。趕快做完筆錄回家等候處理。”徐德海問:“郝隊長,我能把車子騎回去嗎?”郝隊長指著他笑道:“你看你剛才嚇得那樣,一口一聲警官,把我喊得都不好意思。這樣,做完了筆錄,車子給不給你騎走,由小劉決定。我要去開會了。不能陪你了。”他朝小劉吩咐道:“小劉,你現在給徐科長做一次筆錄。車子給不給他,你根據情況做決定。”說完他徑直走了出去。

       做筆錄的時候,小劉見徐德海拘謹不安,哪裏知道徐德海是在仔細思考怎麽編造每一個細節,就說:“徐科長,不要害怕,有什麽說什麽。你家大虎和我是同班同學。一個考場高考,一塊兒名落孫山。他現在官場得意,我卻在這兒為一日三餐而奮鬥。”徐德海憨厚地笑道:“哪裏的話,你看你這身警服穿得多神氣。哪像大虎,天天陪酒,腸子都快讓酒給泡爛了。”他不無賣老地說:“你們年輕人都得經曆一熬二拍三奮鬥這個階段,等到了三十幾歲,資曆、位子、車子、房子,票子,該來的都會來。”小劉笑了,“徐叔真會講話。”

       做完了筆錄,徐德海小心翼翼地問:“小劉,和我說實話,我這樣得判幾年?”小劉說:“難說啊,依我所見,判刑是必須的。關鍵是緩刑,能判個緩刑是最好的結局。讓大虎出麵協調吧!你們這班老人,守舊,呆板,不適合協調這樣的事。”見徐德海有些膽怯,小劉說:“徐科長,你請回,車子先放在這兒,等大虎來騎回去,你這樣的狀態不適合騎摩托。”

       從交警隊出來,走了大約有四十幾分鍾,徐德海聽到身後有摩托聲響,本能地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大虎,隻是一夜時間,大虎的臉黑了、瘦了,一副憔悴的樣子。大虎見到他的時候,使勁扭了一下鼻子,聲音還是有些愴楚,“爸,你不該這樣,兒子命苦,索性就讓苦水泡一泡。”他說:“千萬別胡說。你的路長著呢,背個刑滿釋放的名聲,今後日子怎麽過?”大虎說:“這樣一來,即便是最好的結局,你的黨籍和科長職務都得丟掉,甚至還會讓你去打雜。你辛辛苦苦忙乎了一輩子,到頭來為了兒子卻落了這樣的結果,我怎忍心?”徐德海說:“為了你和小虎,我做什麽都是心甘情願的。和我說說,小劉說的緩刑是怎麽回事?”大虎說:“就是暫緩量刑,是指對觸犯刑律,經法定程序確認已構成犯罪、應受刑罰處罰的行為人,先行宣告定罪,暫不執行所判處的刑罰。由特定的考察機構在一定的考驗期限內對罪犯進行考察,並根據罪犯在考驗期間內的表現,依法決定是否適用具體刑罰的一種製度。也就是說,在緩刑期間,隻要沒有新的罪行,事情也就了了。”徐德海說:“爸老了,寧願頂罪,也不願求人。這事還是你操辦吧,能辦到什麽樣就辦到什麽樣。爸絕無怨言。”大虎說:“爸,事已至此,我隻能按照你老走的路繼續走下去。你的筆錄我看過了,你得把筆錄的每一個細節都記清楚了,法院審理隻能照原話說。一點都不能說錯。”徐德海說:“這我知道,我記牢了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小劉還以為我被嚇壞了呢!”他有些得意,緊接著又關切地說:“記住了,得把小虎的嘴封住。不能讓他說出我和他昨天晚上的經過,要不就露餡了。這孩子太實誠,昨天的事情他一點也沒察覺出其中的蹊蹺。”他撓撓頭,“你說,你弟兄倆一母所生,又都是我帶大,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差別?”大虎說:“還不是爸你太寵愛他了。把他養成了一盆溫室花朵。”徐德海說:“你妒忌了?你媽走的時候他還小,沒媽的孩子可憐啊!”大虎說:“爸,我怎能不嫉妒呢,隻要你今後對我好一點就行了。”徐德海得意地反問:“我對你不好嗎?”大虎說:“不好。”徐德海繼續問:“真的?”大虎說:“真……”一言未了,淚水唰唰地流下來,他刺哽了幾下,十分的淒然,“爸,你永遠是我的親爹……”徐德海一把抓住大虎的手,“不說這了。我們爺倆把這個秘密爛在心裏吧!”

     

       徐德海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盡管章厚澤一而再地堅持黃風是死於徐德海的故意傷害,但苦於拿不出證據,法院隻能按照交警隊提供的證據判決。老百姓喜歡用自己的觀點解釋事件,他們說黃風這個壞女人欠徐德海太多了,老天爺才讓她被徐德海撞死。

章厚澤在黃風死後不久又結婚了,女方是一個鋼琴學生的媽媽,比他小十來歲,是一個中學教師,他們先苟合了一次,也就是這一次,女方堅決和當校長的丈夫離婚。很快地,黃風就被她所認識的人遺忘了。

       緩刑期間的徐德海實際上是處於退休狀態,宣傳部不願意使這個老同誌難堪,就讓他在家養老。一年後,有關部門對他解除了刑罰。解除刑罰之後,他把黃風丟在餐館裏的包裏麵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了大虎和小虎。爺兒仨一道去上海處理了有關事宜。

       又過了幾年,大虎和小虎都辭去了工作,帶著各自的妻兒和徐德海一道定居上海。漢州在他們的心中是一塊傷心恥辱之地,他們要遠遠的躲著它。

 

 

 

                                                                             2013·11·07初稿於上海

                                                                             2015·11·27日複閱於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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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樂閑人 回複 悄悄話 言之有理。
helloworld1000 回複 悄悄話 有點兒小遺憾,那個章厚澤盡然還可以再風流,應該讓他也來場意外什麽的,留下個終身殘跡,讓他在風雨中哆嗦著,這才解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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