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正文

黃風(八)

(2015-11-24 11:07:53) 下一個

王如蘭死後不到一年,黃風向徐德海提出離婚。提出離婚之前,她仔細掂量了提出後的幾種結果,最好的和最壞的都考慮到了。她知道自己在徐德海心中的分量,那是源於她和徐德海的一次談話。

       那是一個風清月白之夜,當時,四歲的大虎已經入睡。徐德海靠坐在廊簷下麵的小竹椅上,默默地看著高懸在對麵屋脊上空的銀盤般的明月,是日,清風和煦,時而帶來陣陣秋桂的芬芳。微醺的黃風見丈夫靜坐已久,就走過來說:“忙了一天了,不累嗎?進屋睡吧!”徐德海搬了把小竹椅和自己小竹椅並排,,“坐一會兒吧!不要辜負這月亮高照的秋夜。”黃風猶豫片刻,還是坐下了。徐德海說:“人累與不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精神。自打記事以來,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幸福,天天為老婆孩子燒吃的、燒喝的,雖不是頓頓山珍海味,卻也是湯香肉爛。你不知道,我每見大虎,心裏比蜜還甜,更不要說你這個大美人天天陪在身邊。我徐德海能有今天,心滿意足。”他輕輕地擊掌,連聲說:“滿足了,滿足了,滿足……”黃風被他的真情感染,不無愛憐地說:“看你,喝了幾口酒,就像個話婆婆。”徐德海握住了黃風的手,“你想象不到,我當年過得是什麽日子,在道士衝那會兒,我是學大寨青年突擊隊長,多大呀,才十七歲,帶領全村的青年起五更、睡半夜,花了一年時間,修了一條盤山引水渠,硬是把山那邊的溪水引到我們村,一舉甩掉了曆年靠吃救濟糧的落後帽子。事後,大隊書記問我有什麽要求,我說我想參加解放軍,結果如願以償。我們的部隊是工程兵,正趕上修成昆鐵路,那個苦哇,說了你都不信,幾十斤的風鎬扛在肩上,一幹就是個把小時,累得散了架,更不要說整日悶山洞裏了,隻要進了洞,不一會兒內衣就濕透了,下班出了山洞,馬上就冷得哆嗦成一團,沒有一副好身板,哪個能經得住這樣的苦和累。好賴在那兒夥食跟得上,天天有肉。就這樣,我一幹就是五年,從兩個口袋熬成四個口袋。領導上知道我做事心細,態度又好,就讓我去文工團搞後勤。和文藝兵打了幾年交道,知道她們的愛好和習慣。哪知道,在文工團工作幾年的經驗全都派上了用場,要不然領導上也不會派我去管理宣傳隊,我呢,要不然也不能把你娶來。”

黃風來了興致,“說說看,是什麽經驗讓你娶了我?”徐德海說:“你和那些部隊的文藝兵一樣,看著是朵花,開放的目的就是等人來采。采花的都是什麽人呢?都是老浪岢氣的,大個十歲二十歲是常事,可偏偏有人願意嫁,為什麽?嫁給平輩的人,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嫁過去就得洗衣燒飯帶孩子,美貌和青春幾年就被油鹽柴米消耗掉了,嫁給地位高的人,雖然年紀大了些,可還是能過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高檔雪花膏和高檔香水抹在身上,走路都香飄飄的。所以,別看長得漂亮,最終都得嫁給老的、醜的,無一例外。”黃風說:“這和娶我有什麽關係呀!”徐德海說:“有哇!別看你當時和章厚澤處得好。”黃風見他這樣說,隻覺得熱血衝到了脖頸,“怎麽胡亂說起來了?”徐德海說:“我說的是實話,章厚澤雖漂亮,但他已經結婚了,他舍不得老婆孩子。你心裏也像明鏡似的。你又不願再回肉廠,那殺豬刀有什麽拿頭,雖然我比你大八歲,可是能給你提供好的住處,工資也比一般人高出二十來塊錢,這足夠了。”黃風沉默不語,覺得徐德海說得是實話,全是她當時的心境。徐德海接著說:“既然是朵花,我就把你養在窗台上,什麽事都不讓你做,我心甘情願這樣,因為我沒有那些高幹老頭子那麽多的工資,就用勤勞和殷勤來補償,讓你過上官太太一樣的生活。”黃風說:“原來你就把我當花養著,你們男人嘴上說男女平等,心裏卻把女人當成私有財產。太自私了!”徐德海說:“什麽私有財產,別說得那麽可怕。我最高興的事就是陪你逛街,和你這個大美人一道走,我覺得光彩。現在大虎也能跟著我們一道逛街,我簡直高興得要發瘋了。我們地委和行署有許多農村調上來的人,他們老婆孩子都在農村,下班孤零零的一個人,每逢星期天就更難受,他們非常羨慕我現在的狀況,說我老徐是上世修來的福,老婆孩子都是城市戶口。黃風,給你說,隻有你和孩子在我身邊,我才覺得我不再是一個農民,是一個地道的城裏人。所以,你不僅不是我的私人財產,而是我成功的標誌。如果有人毀壞了我目前的狀況,我將以最嚴厲的手段報複他。”他果斷地揮舞了拳頭,黃風吃了一驚,心想自己和章厚澤的不正常的關係,心底不由得冒出陣陣寒氣,幸好那時候,她在地委宣傳部,章厚澤在地區京劇團,雙方都把曾經的不正常關係緊緊地裹著,不敢再有非禮的舉止。

現在,她要親手毀掉徐德海得以自豪的境況,徐德海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她做了幾種推測,一是激烈地反應,甚至把自己殺了;二是有意拖延時間,用名存實亡的關係,把自己拖老,老成不堪入目的黃瓜種;三是爽快地放自己走人。這三種可能的第一種,是最不靠譜的,徐德海不會愚蠢到喪失理智的程度,殺了老婆,他自己肯定得償命,他最喜愛的兩個兒子立馬成為孤兒這樣的結局,他應當能想到;第二種的可能性最大,很多感情破裂的夫妻都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並冠名曰冷處理;第三種也是最不靠譜的,徐德海他絕不會輕易地把自己精心營造的家庭毀壞。她詢問了法院的有關人士,得知離婚隻要一方堅決,對方想拖延幾乎不可能。這消息令她喜出望外,由此果斷地向徐德海提出了離婚的要求。

徐德海一點也沒覺得意外,爽快地答應和她離婚。在徐德海心中,王如蘭的病逝,他樂見黃風提出離婚,他早已厭惡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在他的眼中,黃風還不如一泡臭狗屎,臭狗屎還可以當肥料呢,黃風呢,隻能給他帶來恥辱。很早以前,當他得知章厚澤和王如蘭黃風三人同床共枕的淫亂緋聞後,他曾幾度想去找章厚澤算賬,教訓這個流氓,可理性下來,覺得實在沒有這個必要,臭了自己的手不說,還會把自己抵到一種非常尷尬的地位,他們都是四十幾歲的人,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應當分得清,人和畜生的界限隻是文化這張薄薄的紙,一旦被偷者的舌頭添破,淫亂就是小孩過家家的遊戲。隨她去吧,權當她死了。

當徐德海爽快地同意離婚,黃風驚訝得昏了頭,又提出要把兩個孩子一齊帶走。徐德海的臉頓時陰冷下來,“這決不可能。”黃風冷笑一聲,“我要是說出帶走的充分理由呢?”徐德海的臉立刻由陰冷轉為殺氣騰騰,他惡狠狠地說:“我放你走,已屬寬大為懷。”他厭惡地看著黃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臭事,豬狗都不如,狗起泱泱也隻是一對一,”他“呸!”了一口,“太髒了,我說不出口,”他鼓凸的中指把黃風的腦門點得撲哧撲哧地響,“我終於可以把我這頂綠帽子甩到糞坑裏了。但你得把你的肮髒永遠藏在肚子裏,如果膽敢胡來,我一定會把你剁了喂狗!”黃風看著這個一改柔和,陡然變成凶神惡煞般的徐德海,膽顫心驚,她知道這個農民出身、又當過數年工程兵的漢子的決心和力量。所以,接下來在辦理離婚手續的時候,黃風沒再敢提將倆孩子帶走的要求。至於她肚子裏藏的是什麽樣的肮髒,徐德海又是如何知曉的,隻能是他們夫妻間的秘密了。

黃風和章厚澤結合在一起,雖沒進行任何操辦,但醜聞卻不脛而走,成為漢州城的頭條花邊新聞。多數人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一個女人,為什麽會撇下倆孩子,去跟一個要啥沒啥的人,難道漂亮能當飯吃?隻有少數人覺得這裏麵有蹊蹺,女人再爛,也不至於爛到不顧臉的地步,到底還披著一張人皮呀!許建就是這少數人中間的一個,他憋不住納悶,仗著自己有恩於章厚澤,就貿然提出疑問:“厚澤,你到底有什麽長處?能讓黃風不顧一切地衝到你懷裏。”章厚澤倒也坦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我老婆離不開我,黃風也離不開我。”許建不解,“就這些?”章厚澤說:“我又沒和第三個女人睡過覺,還能有哪些?”許建說:“你不妨再勾搭一個,看看是不是還是離不開你?如果還是這樣,你可以去中科院做特異功能研究了。”他又果斷地擺手,“不!是醫學科學院。那兒肯定有研究性的。”章厚澤猛然向許建作揖,“許老師,你饒了我吧!我現在已經成為千夫指了,娘老子橫眉冷對,丫頭不進門,兒子離心離德,就差沒家破人亡了,還敢沾花惹草嗎?”許建楞楞地瞅著他,見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沒了言語。

 

黃風自嫁入章家後,日子過得艱難異常,這艱難不關吃穿,而是源於流言和冷漠。此時的肉聯廠被個體屠宰戶衝擊得奄奄一息,一個月開工的時間不到十天,職工工資基本靠銀行貸款。閑來無事,她曾找同事娛樂,想打打撲克、搓搓麻將,可同事卻視她為瘟疫,見她來了就躲起來,或者見她來了就散攤。這些人不能不怕她,萬一她再次勾引人家的男人,還不又讓人家破人亡,有人甚至說她是掃帚星,沾了她肯定會惹一身晦氣。鄰人和同事的鄙視和冷漠,常常弄得她極為難堪,她索性閉門不出了,整日在家望著窗外發呆。外人如此,家人也不見得好到哪去,小娟依然不回家,連父親再婚她都沒回來,後來嫁給了三中的一個教師,就再也沒和父親聯係過,章厚澤知道小娟為什麽這樣,也就不再強求女兒時常回家看看。蘭生還能顧住臉麵,但也不盡人意,日日隻和父親交流,對於繼母卻視而不見,至多微微點頭,算是有禮了。黃風無可奈何,她和章厚澤說:“這小赤佬如不是戀著我燒的菜,恐怕也和他姐姐一樣。”章厚澤看得比她開朗,“也不盡是,他是沒找到工作,如果有了固定的收入,他也會和小娟一樣。”黃風說:“厚澤,你還是趕快向單位申請住房,趕快搬離肉廠,這四麵楚歌的環境,我實在呆不下去。我看他們個個眼裏都有刀和劍,恨不得把我砍了劈了。”章厚澤說:“我已經申請過了,還托許老師圓場。估計下半年能有結果。”黃風歎了一口氣,“忙了一輩子,就剩下許建這麽一個朋友,真夠慘的啦!”她沉思片刻,“厚澤,我想把媽媽接來漢州,她在上海孤單一人,萬一死在家裏,也沒人知曉。我們還落個不孝的罪名。”章厚澤說:“好主意,我們就為她養老了,把上海的房子賣了吧!”黃風說:“那可使不得,我想過了,媽媽來了,上海的房子租出去,我家地段好,肯定能租個好價錢。等我們退休了,回上海養老,上海不是漢州這破地方能比的。”章厚澤說:“倒也是,那你就抽時間去上海一趟。”

黃風很快地去了上海。母親就這麽一個女兒,見女兒誠心誠意,就答應跟女兒來漢州。

母親來後不久,很快就發現女兒的尷尬處境,幾次詢問女兒究竟做了什麽不得體的事,以至遭到眾人敵視。黃風吱吱唔唔,究竟不好意思講出實質。這個難堪局麵的破解,得虧於地區文化館及時分給了章厚澤兩間平房。這原來是一位科長的住房,科長是老八路,離休後搬進了行署專門為老幹部蓋的休養所。章厚澤喜出望外,買了一套全毛國貨呢西服送給館長,館長見了這重禮,不無責備地說:“你小章瘋啦!這得花去你兩個月的工資。趕快拿去退了!”章厚澤說:“孝敬領導,也是我們晚輩的本分。這樣的西服,一旦付了款,再無退換之理。來,你穿上試試,不合適調換尺碼是可以的。”見他說得實誠,館長樂嗬嗬地將西服穿在身上,非常合身,“嗨!非常合適呢!”章厚澤說:“我家黃風專門來看了你幾次,她說這尺碼肯定合你身,果然是這樣。”館長說:“難得你們夫妻倆這樣關心。”

為了感謝許建,章厚澤買了兩瓶茅台相贈。許建見他出手不凡,說話格外坦誠,“你可算解了我大難。明天是我老丈人生日,正愁沒錢買禮品。你這兩瓶酒替我長臉了。”章厚澤說:“不對,我不送酒來,難道你明天就不見老丈人了?”許建說:“不見怎成呢!那我就得讓老婆去向她妹妹借錢。”章厚澤說:“你的經濟怎麽能搞得這麽緊張?”許建說:“不瞞你說,為小麗上電影學院,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差不多摔鍋賣鐵了,它媽的!那些人心真黑。沒見過的黑。”章厚澤說:“大有大難,小有小難。原以為你的日子比我好過多了。兩個大學生,加起來一百多塊。我們呢,加起來不到八十。哪知道你也是捉襟見肘。不過你是為子女騰飛花錢。花得值,令我羨慕。我想往這方麵花錢,想拿錢送人,可沒處送啊!一個初中沒畢業,一個馬上高中畢業也就停止了。到頭來還不是出苦力。”他想了想說:“許老師,現在有的家長希望我們單獨開班。如果能這樣,我們的經濟狀況立馬好轉。”許建聽了立馬擺手,“可別幹這事,隻要一幹,立馬就被開除。下次你提都不要再提這事了。”章厚澤的臉黑了下來,但他還是不甘心,又問道:“如果家中有鋼琴的請我們去呢?”許建沉吟片刻,“那可以考慮。不過現在漢州這樣的中小城市,能有幾家人家買鋼琴?”章厚澤的臉色開朗了許多,“聽說有幾個家長籌劃買鋼琴了。”許建說:“我來打聽一下北京和上海私家教鋼琴是怎麽收費的,再和你通氣,真的有人請我們當家教,你一定的告知我,首次定價很重要。”章厚澤:“那當然,你永遠是我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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