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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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風(七)

(2015-11-23 09:24:37) 下一個

此次,她知道了自己的命:老天爺讓我托生人,就是給章厚澤當老婆的,別的男人不可心。可是,她不甘心,豬尾巴不是說我是好女人嗎?憑什麽他章厚澤不拿我當回事?這個疙瘩在她腦子裏盤踞了很長時間,一天晚上,她的火氣終於衝碎了那個解不開的疙瘩。這天,章厚澤喝了幾口酒,乘著酒興要和她交歡,她嚴詞拒絕,“我沒那麽下賤,你想來就來,不想了好幾天挨都不挨。有本事把我離了,娶你那個小妖精。”章厚澤嬉皮笑臉地說:“又來了不是,我心裏沒別人,隻有你一個。”她說:“放你娘的屁!不是戀著那個騷狐狸精,怎麽對我越發越冷淡?”章厚澤收起了笑容,“想聽真的?”她說:“當然。”章厚澤說:“我說了你不能生氣。”她說:“你說吧,說什麽我都不生氣。但是得講真話。”章厚澤稍微猶豫片刻,然後平靜地說:“我是和她好過。但現在已經斷了。自打我調到京劇團,我們一次也沒來往過。”他真的和那個騷狐狸精有一腿!她的心靈像跌落在岩石上的瀑布,飛濺四射,她騎到章厚澤身上捶打,“你真的日過那騷貨,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巴掌在他臉上扇得像拉風箱。章厚澤毫不還手,任憑她打,她卻像四濺後的水滴落入深淵又歸於平靜一樣,她問:“是人話還是鬼話?”章厚澤說:“是實話。”她說:“那一陣子你精力十足像個臊公雞。現在卻像個癩皮狗一樣打不起精神。按理說,你和她斷了,應當精神十足才對,可現在卻反過來了,我想不通。”章厚澤說:“反正我說的是實話。打個比方吧,你是發麵膜。她是臭豆腐鹵。如果讓你天天啃發麵膜,你有勁嗎?”她說:“可你離不開發麵膜,要不會餓死。”章厚澤說:“是這個理。離開你和兩個孩子,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不如死掉,可是發麵膜就著臭豆腐鹵,越吃越想吃。”他的手輕輕地揉動她的乳房。她推開他的胳膊,“讓我好好想想。”他又把手拿上來。她說:“現在可沒有臭豆腐鹵。”章厚澤說:“你提到她了。”她也來了精神,“啊哈!隻要提起她,你就來精神。神了你。我到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精神。”

這天,章厚澤又像灶膛裏熊熊燃燒的劈柴,弄得她神魂顛倒。末了她說:“你把她帶來吧!”章厚澤驚詫地問:“真的?”她說:“我說過了,不再說第二遍。”令她更加奇怪的是,原本以為他很快就會把那個騷貨帶來,可章厚澤卻一直沒做。轉機是在黃風來肉聯廠上班的第一天突然出現的。那天,黃風要回家,王如蘭喊她回來並威脅說“如果你不回來,下次再別進我家門。”她戀著章厚澤,隻好回來。一頓飯沒吃完,便開始了三人同演的床戲。

 

且說王如蘭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人見她那淚眼婆娑的樣子,不禁多瞟幾眼,她心裏嘀咕:快死的人了。有什麽好看的啊?到肉聯廠時,有人吃驚:她怎麽啦?肯定有擔不住的事,不然怎麽會在外麵哭!偏巧豬尾巴騎著自行車從前麵駛過來,見她哭啼的樣子,馬上下車問是怎麽回事?她把情況簡單地說了一遍:“……這道坎子我怕是過不去了。”豬尾巴說:“瞎想!天底下,人的氣性最大,病怏怏的都能活上十年八年,你這樣板的身體,再活幾十年絕對沒問題。我剛才去生產科了,他們說這幾天都沒有活,你放心在家休息幾天。一切都會好的。”她不想說下去,邊走邊說:“過不了四十歲這道關,命中注定的。”豬尾巴迷惑地看著她,想著她的柔軟,幾分愛憐掛在臉上。

回到家中,她也沒心思做事,倒頭睡在床上,一會兒想東,一會兒想西。舊時的人事景物像流水一樣穿胸而過,想到值得留戀的情節,自然又是幾多淚水陪伴著,想到小娟和蘭生,她哭出聲來,不知覺中,她睡著了。章厚澤在天黑透了的時候回來,見家中黑燈瞎火,不禁納悶,心思這個人到什麽地方去了?當他拉亮了燈,在臥室裏看見了睡在床上的妻子,眼泡腫腫的,吃了一驚,以為在外麵遭人欺辱,連忙晃醒她問情況。哪知道王如蘭醒來,見是章厚澤,一躍而起,雨點般的拳頭朝章厚澤身上砸來。章厚澤邊躲邊退,退到客廳,王如蘭追到客廳,退到門外,王如蘭追到門外,結果被對門的女主人一把將其抱住,“有什麽話不好說,要打到外麵?”王如蘭哇地一聲哭出來,邊哭邊說:“這個……這個該死的……終於把我克死了!”鄰居連勸帶哄把她推到屋裏,“你說什麽鬼話,他章厚澤怎麽就把你克死了?”王如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在醫院檢查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後說:“當年,婚後不久,在南門外的路邊,有一相麵的告訴我,如果和章厚澤過下去,我過不了四十歲這道坎子。今年我正好四十歲。”鄰居說的眼睛睜得大而圓,卻說:“你怎能信看相的胡說八道。報告沒出來,怎知就是癌症?”王如蘭說:“醫生說得很明白,取報告不要我去,這不是明擺著是癌症嗎?”章厚澤走進來說:“如蘭,你怎能聽風就是雨,別說這是沒影子的事,就是有影子也沒那麽可怕。據說乳腺癌是可以治愈的。”王如蘭說:“別人的也許能治好,我這病肯定沒指望了。”章厚澤說:“進屋,別在這兒七想八想的了。”蔫了吧唧王如蘭在丈夫的推扶下,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明天你去把報告取來,看看怎麽說。”章厚澤說:“我們艱難了大半輩子,好日子還沒過呢!菩薩怎能舍得把你奪走。”鄰居說:“厚澤這話說到點子上了,菩薩舍不得讓你就這樣走了,福還沒享呢!”她向王如蘭擺擺手,“你們聊,我走了。”

鄰居走後,章厚澤關上房門,搬個小竹椅坐在妻子身邊,還沒開口,見妻子又是眼淚絲絲,剛想勸慰,卻聽到妻子說:“我死了,你趕快把她娶來。要不然你的日子沒法過。”章厚澤愛憐地責備說:“又來了不是,不要瞎想了,一切明天都會見曉。”說完他站起來,“唉,我倒忘了,我們還沒吃飯呢,我去燒。”王如蘭說:“你會燒什麽,還是我來吧!”章厚澤說:“你就坐著吧,下碗麵我還是會的。”王如蘭說:“鋼精鍋裏有幹骨湯,碗櫥裏有拆骨肉。”章厚澤說:“好的,馬上就好。”

吃麵的時候,章厚澤訴說:“有一個孩子才5歲,他媽就把他送來學鋼琴,我擔心沒法教他,哪知道,他還學得有模有樣。那嫩指頭在琴鍵上跳動,真的讓人心疼啊!哪天你去看看?”見王如蘭沉默不語,不知道她聽見還是沒聽見,他追問一句,“哪天我帶你去看看,好不好?”王如蘭說:“別說了,我沒心思!”

王如蘭無法入眠,輾轉反側不勝其煩,於是披衣走出戶外。昂首望去,隻見繁星滿天銀漢橫陳,夜空深邃神秘不可測,讓人眩暈,索性低頭不看了;她聽到四周有絕望的嘶嚎,一如群豬被驅趕進屠宰車間似的掙紮,起先,這嘶嚎隱隱約約,她以為是自己耳朵背氣,用小手指摳了摳,哪知道這嘶嚎鋪天蓋地地向她壓來,她驚悚地奔回家,躺在床上仍然驚魂未定。她想起了幾年前隨豬尾巴去飼養車間取東西,見一個大豬倉裏有幾百頭待宰的豬,一頭閹割未盡的豬,一下子趴在一頭母豬的脊背上,“豬尾巴指著交配的豬說:“大難臨頭了,還要幹這事。真是畜生啊!”想到此,她倏然明白一切,恐懼和懊惱攫住了心境。

       章厚澤早晨起來後,問她想吃什麽,她不耐煩地說:“你走你的,別管我。”章厚澤又問一遍。她惱火地說:“讓你走你就走,囉嗦什麽!”章厚澤說:“又瞎想。我去取了報告再來堵你嘴。”章厚澤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她聽到有人敲門,知道這是誰,眼睛頓時冒火。敲門聲響了一陣子不再響,轉而床頭又傳來敲窗玻璃的聲音,接著是黃風的聲音:“姐,是我。”她惱火地說:“我知道是你,快滾,不要臉的東西,我不想見到你。”隨即一切歸於寂靜。

       十點鍾的時候,章厚澤回來了,進門就喊了聲“如蘭!”走到床前,憂鬱地看了她一眼說:“你睡著,我去下碗麵。”王如蘭厲聲喝道:“回來!”章厚澤隻好止住腳步,強顏的歡笑看著像哭。王如蘭說:“化驗報告怎麽說?”章厚澤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把如何回答的話想周全了,“是個瘤子,醫生說不能確定是癌。說最好快點開刀。先切了再說。”王如蘭醫療知識有限,不知道切片化驗的作用,因此說:“那就趕快切了吧!厚澤,我想活,不能早早地死了。要不人家還會說我作孽呢!”章厚澤說:“胡說什麽!年輕人得病的多著呢,難道都是作孽?不興這麽說。”王如蘭說:“你得趕快找人,找最好的大夫。我想活,我想……”一言未了,她淚流如注。章厚澤俯下身來,淒楚地看著妻子,“放心,我知道。地區醫院院長過去我和他經常在一起開會,找他沒問題。還有,我教的孩子中有一個的爸爸是普外的大夫,找他肯定也行。”王如蘭說:“好啊,求他們一定得把我的病治好。”她一把抓住丈夫的手,“我想過了,我的生日是7月14。離現在還有兩個多月,隻要能挺過這天,破了看相的說的四十歲這個坎子,保準能挺過來。”章厚澤眼睛一亮,“對呀!隻要能活過7月14這天,大難就過去了。”他親了妻子的臉龐,“我去下麵,你應該餓了。”他轉身向灶間走去,剛轉身,淚水就唰唰地淌下來。醫生明確地告訴他,這是惡性的乳房癌,預後極不理想,現在隻能早開刀,寄希望於沒轉移。他問萬一轉移了,能活多長時間?醫生說也就兩三個月吧!現在妻子說7月14是道坎子,也有道理,隻要能挺過7月14,相士的咒語就破了。

       妻子吃麵的時候,章厚澤問:“你怎麽不讓黃風進門?”她瞪了丈夫一眼,“再也不要提她,她就是個災星。”章厚澤說:“既然是災星,為什麽你要我娶她?”她說:“那是昨天的事,我沒想明白,現在想明白了。”章厚澤問:“你明白了什麽?”她搖頭,“不能說啊!”她手兒在嘴邊做了煽動狀,“說了臭嘴!”章厚澤若有所思,沒再問下去,他又聽到妻子說:“你聽好了,從今天起,我不許她進我家的門。至於其他的,你看著辦吧!”

       王如蘭最終沒抗得住命運。在章厚澤的努力下,外科主任親自給妻子做手術,切除了整個乳房。但癌細胞還是無情地轉移了。7月14那天,王如蘭嘟囔了一句“畜生!”後,就咽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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