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正文

黃風(四)

(2015-11-20 09:43:57) 下一個

自此,章厚澤和黃風再也沒有單獨來往過。徐德海是宣傳隊的負責人,他此時再和黃風保持不正當關係,肯定沒有好果子吃,道德良心不說,同事們會鄙視他,朋友妻不可欺,況且徐德海在人們的心目中是忠厚長者,欺負這樣的人肯定是小人中的小人,除非他不想在宣傳隊混了。再之,黃風自打結婚後,對章厚澤始終保持距離,雖然眼睛可以傳神,但也不能張狂了,時而遞去深情的一瞥,已屬非分越禮,弄不好還會被人瞅出破綻,還是老實點吧!無形的道德就這樣把這對青春男女圈在有賊心沒賊膽的柵欄裏。

由於《鋼琴伴唱紅燈記》和《鋼琴伴唱革命歌曲》在漢州演出的場數達到飽滿的程度,到各縣的演出也巡回了一周。有時候在漢州大劇院上演這兩個劇目,觀眾寥若晨星。地委宣傳部覺得可以考慮把宣傳隊撤了,因為保留這樣一支宣傳隊,需要一筆不菲的費用。經過慎重研究,地委宣傳部於1973年8月做出撤銷宣傳隊的決定,同時將章厚澤調往漢州京劇團擔任革委會副主任,黃風調入地委宣傳部擔任宣傳科長,保持這兩個主力,以期在形勢需要時重新拉起新隊伍。在這之前,他們均加入中國共產黨。入黨介紹人是宣傳部副部長和徐德海,這似乎是有意為之,為黃風擔任科長鋪平道路,須知,不是黨員身份,無法留在黨的宣傳部工作。

宣傳隊解散的那天,地位宣傳部舉行了一次宴會。正在休產假的黃風也來了。黃風在7月中旬生下了一個胖小子,據說是早產,原因是黃風邁門檻時絆了一跤。二十幾天沒見,在章厚澤眼中,黃風發福了,白胖白胖的,兩隻肥碩的乳房特別誘人,他貪婪地瞅著曾經的情人,臉上露出的說不出是笑靨還是苦澀的表情。郭長海見狀,呼喊黃風過去。許建走過來調侃,“嬌娘已入他人懷,多情公子空感慨。認命吧!你們沒緣分。”章厚澤說:“怎麽說你也是我的老師,怎能一而再地撩撥我。”許建啞笑,“撩撥?你小子中終於認可了,還算是老實。現在你們是一種相思,兩地煎熬。給你說,黃風對你可是百分百,你卻是三心二意。你看徐德海,看中了就默默地回家離婚,這就叫悶頭驢偷吃麥麩子。知道嗎?他可是把所有的轉業費,差不多1000塊錢都給了前妻。你呢,心疼家的,惜護野的,到頭來兩頭怨恨。我看你還是早早地收心,黃風原來是黃花閨女,兩廂情願,你把她的那幌子搗叉巴了也沒人會說三道四。現在她為人妻,再去碰她,可就會有人告你了。況且徐德海主管京劇團,你還是他的下級。再和他老婆搞得粘粘糊糊的,看他怎麽收拾你,當過兵的人都心狠手辣。還是當心為好。”許建的三寸不爛之舌,左右前後麵麵俱到,說得章厚澤心如亂麻糾成一團,理也理不清了。許建見他像個呆子,歎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是日,章厚澤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徐德海請示部長,安排車將其送回肉聯廠。

之後的三四年時間裏,由於不在一塊兒工作,見麵的機會也很稀少。有時宣傳口子開會,他們能見麵,可那是會場,不能談情說愛,眾目睽睽之下,目送秋波也受限製,見色流涎,不應為有身份地位的人所為。章厚澤每到會場,黃風坐的地方就像磁場,吸引他神不守舍,有時候坐了老半天,連會議什麽主題都不知道。

這種表麵冰冷內心如岩溶的日子,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中終止了。有人用槍指揮了黨,用極權藐視了法律,封建的殘暴卻引來一片讚美和謳歌。隨著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被抓捕,那些被突擊提幹、突擊入黨的人,有的落入牢籠,有的被削職。之後,又有人推行精英政治,精英政治不需要工農兵,黃風和章厚澤同時被撤職,遣返原單位當工人。老天爺似乎給他們開了個曠世的笑話,黃風被分在分割肉車間擔任帶鋸操作手,切割肉的嘈音取代嘹亮的歌喉;章厚澤連工會也沒去成,仍被發配回到屠宰車間,彈鋼琴的手重新拿起了殺豬刀。他們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彈琴和唱歌有錯嗎?黃風私下嘀咕,如果你們讓我唱《祝酒歌》,我會唱得和《我家的表叔數不盡》一樣的美妙動人。

無巧不成書,帶鋸操作台上另一位工人就是王如蘭。當分割肉的工段長把第一次進車間的黃風帶來交給王如蘭時,王如蘭著實吃了一驚,看著黃風那雙憂鬱且略帶膽怯的眼睛,帶著幾分惱怒問了一句:“你到這兒做什麽?你還嫌我心不煩?”黃風苦澀地笑了笑,“你當我是願意來,是他們讓我來的。我現在是你的徒弟。王師傅,你高抬貴手,教我怎麽鋸骨頭。”王如蘭問工段長:“豬尾巴,你演的是哪出?她唱《紅燈記》,怎麽唱到我這帶鋸台上了?這地方不夠大呀!哪對哪呀?”綽號豬尾巴的工段長說:“你怎麽還被蒙在鼓裏?你家章厚澤沒和你說?他現在正在屠宰車間殺豬呐?”王如蘭還是沒聽明白,“怎麽回事嘛?和我說說。”豬尾巴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四人幫倒台了,他們用過的人別人不願用,哪來的回哪去。這不,黃風原來沒分車間,現在分配在我們車間,章厚澤回他原來的屠宰車間。”王如蘭罵道:“這個該死的,怎麽不和我說一聲。怪不得他今天早晨問我要工作服呢?”她瞪了黃風一眼,“你是‘烏龜下田埂,陡跌。’既然我家厚澤也下來了,我們還算是半個同命相連。先幹著,慢慢會習慣的。”豬尾巴哈哈大笑,“王師傅老實人,老實人呐!”那一對老鼠眼滴溜溜地閃動,笑中不乏詭譎。王如蘭把屠刀猛地往砧板上一紮,惡狠狠地翻了豬尾巴一眼,“敢情你是沒安好心,把她分到我這兒,想看我笑話?”豬尾巴立馬冷下臉說:“你看你,我可是好心,你要說你不嫌累,我把她帶走,你還是一個人鋸。”王如蘭咬緊的牙關慢慢地鬆了,她舒了口氣,“領情了。讓她留下吧。”她向豬尾巴擺擺手,“你走吧,這兒沒你的事了。”見豬尾巴不懷好意地笑眯眯地走了,她瞅了黃風一眼,撇撇嘴,“你原來給我氣生,現在替我幹活。鴨子吃稻,一還一報。咱倆扯平了。”麵對如此開朗的人,黃風不知如何是好,一邊尷尬地賠笑,腦子裏一邊急促地轉彎,話頭最終總算找到了落腳點,“王師傅誤解了,我和章厚澤隻是能說得來。僅此而已。”王如蘭說:“男人女人就那麽點事兒,哪個男的不偷野腥?說老貓不喜歡吃小魚,你信嗎?”黃風說:“章厚澤不是老貓呀!”王如蘭說:“就那麽一說。打比方嘛!你不要和我說你們隻是說得來。我心裏跟明鏡似的。他什麽時候和你做那事,甚至連怎麽日搗的我都知道。”她瞅著黃風,一臉的果斷。黃風臉兒紅撲撲的,心兒噗噗亂跳,心想該死的章厚澤莫不是把他們的那一點隱私都如實地倒了出來?王如蘭接著說:“既然下來了,就得好好幹。來,我教你怎麽鋸骨頭。”她攢足勁,拽起半扇豬,放在鋸台上,把豬脊背對準鋸條,打開電源,對黃風說:“對準了,不能鋸偏了,偏了就是次品。100片豬,隻準鋸偏3片。來,你試一下。”黃風走上操作位子,雙手抓住半扇豬,按照王如蘭的指點,很快就把半扇豬分割成前腿、後腿和大排三段。王如蘭說:“你管,有勁。”黃風說:“隻要我想做的事,保管什麽都能做成。王師傅,我看你剛才拽豬有些吃力呀!”王如蘭嘖了一下嘴,“是啊!過去不是這樣。這個把月手臂好像沒勁了。連豬尾巴都看出來了,他問我是不是生病了。要不怎能把你派來。”黃風說:“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王如蘭說:“哪有那麽嬌嫩。再說,也沒時間去醫院呀!我們分割肉車間天天加班加點的都完成不了任務。”黃風說:“等我操作熟練了,你就去檢查。”王如蘭說:“我舍不得請假。一天要扣一塊多錢呢!”黃風說:“你上午去,上午回來。他們要問,我就說你上廁所了。”王如蘭說:“那能行嗎?”黃風說:“隻要不耽誤事,他們會那麽認真嗎?”王如蘭說:“那也好。我是得去檢查檢查。”黃風問:“你身體不舒服,章厚澤知道嗎?”王如蘭說:“他知道個啥,男人心都粗,你不說,他看不出。”黃風說:“哎,你別說,我們家那口子心可細了,我皺皺眉頭,他都問你是不是哪裏不好過。”王如蘭說:“你有福呀,攤上個這麽好的男人。”黃風說:“怎麽說呢,男人心細,女人是享福些,可帶不出去呀!兩個人一逛街,我就蔫了。黑黲黲的,脫不了莊稼漢的胎子,煩人不?”她撓撓頭,“這叫什麽咧,哎,對了,這叫物資享受,精神難熬。在家當太太,出門當妒婦,見了漂亮的男人,眼睛都是綠的。”王如蘭噗哧一下笑了,“所以說,你見了章厚澤眼睛都是綠的。”黃風的臉刷地一下紅了,“瞎說!原來我們天天在一塊兒,如果眼睛綠了,還不知要戳什麽禍呐!”王如蘭說:“有什麽禍呀!他不會和我離婚,我雖不漂亮,可我們是從小在一塊兒長大的,心心相連,現在又有了倆孩子,他疼都疼不過來,怎舍得拋棄了?你們相好,他沒當真,你也沒當真。日搗日搗,快活一時是一時。”見她說得這樣粗糙,黃風索性厚臉皮了,“他沒當真,怎知道我沒當真?”王如蘭撇撇嘴,“既然當真,為什麽要嫁給徐德海?這要擱在我身上,我會等他一輩子。”黃風無語,腮幫上的青筋鼓鼓的。

“你們怎麽隻顧著講話,下手沒活了,看不見呀!有什麽臊話回去說,把褲子套在頭上說都可以!”豬尾巴在不遠處大喊大叫。

王如蘭趕緊抓住一個半扇豬,正要吃力拽,黃風走過去一把撈過來,送到帶鋸口,“王師傅,你再教我怎麽鋸,你在旁邊指點就可以了。”王如蘭樂不得有人替她出力,馬上讓出位子。黃風立刻頂了上去。

他們邊說邊幹,黃風把出力的活全部攬去,王如蘭隻是做下手,把黃風鋸開的肉放到傳送帶上去,不到兩個小時,任務就完成了。王如蘭說:“趕快走,去我家喝口水。要不然豬尾巴會來安排其它事給我們做。”

出了廠大門,在廠宿舍裏拐了幾道彎,來到王如蘭的家。這是一棟矮趴趴的平房中的一間,前麵是用油毛氈搭建的廚房。不知怎的,黃風進門就心生一股親切之情,覺得這兒的一切、包括氣味都熟悉。盡管她和章厚澤已經好幾年沒有肌膚享受,可他的氣味和信息一直儲存在她的記憶槽中,一旦環境契合,便自然地散發出來。黃風正在嗅香,王如蘭倒了一杯白開水遞到她手中,“累了半天,喝口水吧!”黃風感激地看著王如蘭,心想這個女人應當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她知道一切,卻沒嫉恨我,難道她也像我母親那樣的心情?見黃風端著茶杯不動,王如蘭以為她喝不慣白開水,就說:“我家和你們當官的家不比,可沒茶葉啊!”黃風說:“哪裏的話,我喜歡喝白開水。”說著她喝了一口,“漢州的水好喝,甜絲絲的。不像我老家上海,自來水裏的氯其味道太重,跟喝藥水差不多。”她說著又喝了幾口,然後向四周瞅瞅,“這房子怎麽這樣矮,窗戶也隻有一尺見方,不悶人嗎?”王如蘭說:“這原來是豬圈,因為我們廠在南門外,大多數職工家都在城裏,離廠太遠。廠裏就想出這個主意,把一棟孤立在外的豬圈加高加固,改成宿舍。我和厚澤是雙職工,優先照顧進來。”黃風:“唉呦!分這樣這房子給你們,還說是優先照顧,虧得他們張得開嘴。我看呐,我們在他們的眼裏就是豬。”她看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哎呀,快11點了,我得回去了。”王如蘭說:“別回去了,中午在我家吃。沒好的,隻有辣子捆小腸。但很下飯。”黃風說:“不客氣了,我還是回去。”她說著就往外走,哪知道和迎麵而來的章厚澤撞個滿懷,她也許是被撞疼了或者嚇著了,憤而叫道:“沒長眼呀!”退一步抬眼見是章厚澤,滿肚的氣頓時泄了,說出的話也像被辣椒水淋過,“嗨呀!幾小時不見,也不待這麽性急的。”揶揄的同時,她遞出一束哀怨的目光。章厚澤癡癡地看著眼前的已有幾年沒觸摸過的情人。王如蘭卻在旁邊說:“站在門口算什麽呀?進來說吧!”黃風想了想說:“我還是回家。德海還在等著呢。”王如蘭說:“你也不就幾小時沒見嗎?不待這麽性急的。”黃風噗哧一下笑了,對章厚澤說:“你看你老婆報複心多麽強烈!”章厚澤咧著嘴笑,一副傻相,他非常納悶,和老婆行房時,老婆一直把黃風掛在嘴上詛咒,說他壓在她身上,心卻在騷狐狸黃風身上,怎麽現在竟然在一起快樂融融,像姊妹似的。見丈夫呆癡癡的樣子,王如蘭說:“你們進屋坐下說,別像一根棍杵在門口。”她一把把丈夫拉進來,徑直走出門外,“你們聊,我去弄飯。”

章厚澤用手輕輕地把黃風往屋裏推。黃風像觸了電似的,雙手立馬摟住章厚澤的脖子,嘴巴貼了上去,沒貪婪幾口,她一把推開了章厚澤,“我得走,我篩糠也不能在她的麵前篩。”她拽拽掛襟,理理頭發,走向廚房高聲說:“王師傅,我回去了。”說完轉身疾步而行,惹得王如蘭在門口喊道,“你這人呀,怎麽說你呢?如果你不回來,下次再別進我家門。”黃風陡然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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