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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狸 第二章 索尼婭 第三節 纖弱的花楸樹

(2015-01-23 14:59:26) 下一個


冉大牛和索尼婭熱戀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從場部帶來一個口信,說他娘病了。


       冉大牛孝順,聽說娘病了,他心急如焚,立刻策馬狂奔,花了七十分鍾,跑完從暖泉屯到場部的一百一十裏路程。據那天見過青騍馬飛奔狀態的人說:“那是簡直是一匹騰飛的龍,四蹄飛揚,肚皮幾乎挨近地麵,草原上的良駒他見過無數,還從沒見過這樣跑姿優美的馬。”說這話的是個蒙古族騎手,他坐下的杆子馬曾獲得過呼盟那達慕大會的賽馬冠軍,他說他的杆子馬和那匹馬相比差遠了。


       冉大牛到了家門前,把青騍馬拴在樹幹上,鬆開馬鞍兜帶,急匆匆地進屋,見娘好好的,沒一點生病的樣子,他問娘怎麽回事?牛淑賢說:“想把你喊回來聊聊,問問你和那個二毛子是怎麽回事?”冉大牛愣了,心急火燎地狂奔一百一十裏路,原來虛驚一場,他有些惱火但又不便發作,壓著性子對娘說和索尼婭隻是在一塊玩玩,沒有其它的。他說著話就走出了屋,他娘喊他回來,他說:“心思你生病,急得連馬也沒遛,我去遛馬。”


他解開韁繩,牽著青騍馬沿著宿舍內的幹道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直到馬身上的汗完全幹了,又掏出毛刷子細細地梳理起來,邊梳理邊說:“夥計,讓你受累了,等你歇好了,再給你水喝,再給你燕麥吃。”青騍馬的蹄子刨了刨,扭過頭來在冉大牛身上蹭蹭。


冉大牛再次進屋,牛淑賢見麵就說:“你還小,才十八歲,談對象早了點,即便談對象,也不能談索尼婭這樣的。”冉大牛問為什麽?牛淑賢說:“那還用說嗎,你看這個二毛子黃毛、藍眼、大鼻子,哪點像人?簡直就是一個妖精,娶回來在一個炕上睡覺,別把娘嚇死了。”冉大牛說:“談不談戀愛是一碼事,別這樣糟蹋人,我看她長得挺好看的,洋娃娃一樣。”牛淑賢馬上翻了臉,“混賬!這樣的醜八怪你也當美人了,莫不是看那個妖精看慣了,把我都當成黃臉婆了?”冉大牛嚇得直伸舌頭,大氣沒敢出,趕緊告退出來。他走到門口,聽到牛淑賢大聲說:“趕快給我斷了,要是不聽話,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冉大牛牽著青騍馬來到索倫河邊,讓馬兒喝好水,然後從鞍橋後麵的袋子裏取出些許燕麥倒在地上,馬兒立刻吃起來。他找了塊幹淨的草地坐下,兩眼瞅著汩汩流淌的索倫河發呆。索倫河在這兒拐了一個大灣,河道開叉分成兩股徑流,中間是一個幾畝見方的小洲,小洲像一把織布的梭子,人們管它叫梭子洲。梭子洲盡頭的不遠處,索倫河的兩條叉道又匯合在一起流向黑山頭,在那兒和海拉爾河相會。枯水季節,他和夥伴們時常涉水到梭子洲去玩耍,有時還能撿回幾隻鳥蛋,有一次甚至還在一個淺水灣抓住一條二斤多重的狗魚,那狗魚在漲水的時候遊到淺水灣,之後河水退落許多,它無法遊回去,隻能被幾個小嘎子捉拿。此時,冉大牛的思緒也像眼前的索倫河一樣流動,娘的態度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在他的心目中,娘永遠是一副慈祥的麵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娘說出那樣的狠話來。他和索尼婭談戀愛,娘都這樣態度,一向嚴厲的爹更不用說了。他靜靜地思考了很長時間,紛亂的思緒依然沒法理清,不想了,隨它去!他站起來拍拍屁股,然後從地上撿了幾個鵝卵石,用力甩向水中,水麵上出現一個水花,瞬間就消失了。他牽起青騍馬,慢慢地走向場部。


老莫見冉大牛出現在生產科門口,驚喜地問候一聲,馬上指著對麵的桌椅說:“這是你的辦公桌,是劉科長請你爸打的,你看打得多結實呀!”冉大牛摸摸桌子,一屁股坐在那拫實的椅子上,心中不免得意。自豪是自然的事,農牧場的孩子他是第一個坐辦公室的,他的發小至今沒一人讀到初中,幾乎都在小學畢業後就閑散在家,或者在農牧場做臨時工。隻有鄰居發小烏疤幸運些,考上了麅子河的民辦初中,但自初中畢業後也一直呆在家。韓大棒子想攆兒子上草甸子打一季牧草,掙錢貼補家用,無奈烏疤不肯,說草甸子哪是人呆的地方,蒼蠅蚊子都能把人的血喝光了。


冉大牛對劉科長點頭致謝,然後簡單扼要地把暖泉屯的情況作了匯報。劉科長說情況他大體上都知道了,邢隊長在場部生產會上匯報了,現在是天公作美,牧業二隊今年出生的二十八個牛犢子,竟然有二十個是母的,也就是說二年後,能增加二十頭奶牛,這是大好事。劉科長最後神秘地讓他趕快到德爾索那兒去一趟。冉大牛問是什麽事?劉科長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冉大牛敲開書記室的門。德爾索笑嗬嗬地讓他坐在排椅上,接著就詢問了一些情況。冉大牛一一作了回答。德爾索很滿意,又問他這二個多月有沒有什麽收獲?冉大牛說場部決定在暖泉屯建立牧業二隊是正確的,那地方草肥水美,適合發展牧業;他還說他正在認真學習毛主席著作,認真改造世界觀。德爾索說:“很好,但有一個收獲你沒說。”冉大牛搖頭說就這些,都說出來了。德爾索哈哈大笑,“你小子還留一手。告訴你一個消息。場部決定把索尼婭調回來,到場部小學當老師怎麽樣呀?”冉大牛盡管心花怒放,但臉上卻壓抑著,“這個決定很正確,索尼婭雖然年齡不大,但很有學識,我們場部小學有了王瑞娟和索尼婭這樣的老師,教學質量在全農墾係統肯定能名列前茅。”德爾索問:“你就這麽肯定?”冉大牛肯定地點點頭。德爾索又問:“聽說你和索尼婭挺談得來的?”冉大牛說:“我在向她學習。”德爾索覺得奇怪,一個毛丫頭有什麽值得學習的?他問:“學什麽?”冉大牛說:“除去放牛以外,什麽都學。”德爾索更覺納悶,眼睜睜地看著冉大牛。冉大牛說:“老書記,你是知道的,我從農牧場長大,出去讀幾年書,也是在農牧係統。沒登過大雅之堂,離開農牧係統,我什麽都不會,因此得學。索尼婭在這方麵正好可以做我的老師。”德爾索沉思了片刻,“好小子!知道自己弱點的人都是好小子。原先你跟老莫學,現在跟索尼婭學,將來肯定會有出息。”他眼睛突然放出狡黠的光彩,話鋒也為之一轉,“我知道你跟索尼婭學什麽?當年,我曾在一個富有的白俄家裏當了幾年仆人。”冉大牛抬眼看看德爾索,看到了一臉的慈祥,膽子由此大了起來,“老書記,按理說那可是資產階級的一套。”德爾索眯起眼睛想了想,“天天洗澡,身上不再有膻氣;說話文雅,不再像放牛崗上的人;穿上得體衣服,待人彬彬有禮。無產階級也需要這樣呀!”冉大牛樂了,他知道德爾索沒說全麵,而且說得是表麵的東西,他跟索尼婭學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骨子裏的東西,比如說尊重人,不單是對其有禮,重要的是尊重他的人格和認知,但他沒有說出來。


冉大牛告辭的時候,德爾索炯炯有神的目光突然變得親切,“索尼婭命苦,需要人照顧,用心待她,相信你能做到。”這形同托付的話,對冉大牛觸動很深,以德爾索的黨委書記身份,同情關心一個異類,真的不應當喊他德爾索書記了,他脫口說道:“放心吧!德爾索大伯,我會按照您的話去做。”老頭兒一愣,繼而爽朗地大笑,“這聲大伯喊得好!這是令我最滿意的稱呼。”


 


冉大牛回到暖泉屯不久,索尼婭接到了場部的調令,她很猶豫,到牧業二隊是她自己要求的,這兒景色美,人也淳樸,還真舍不得離開。冉大牛勸她趕快去場部小學,理由是她在這兒擠牛奶白瞎了她的才學,她應當去教書育人,“……你不屬於暖泉屯,牧場的孩子需要你。為了他們,你應當離開這裏。”這些話說得索尼婭心中暖融融,有人理解畢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她雖壓製著情感,但笑靨還是從嘴角流露出來。冉大牛還說:“你到了那兒會遇到一個很好的朋友,她叫王瑞娟,北京來的,老莫的妻子。”索尼婭說:“聽說過,鋼琴教師呀,高尚的職業,我可以向她學習。”冉大牛說:“她為愛情而赴難的精神更值得學習。”索尼婭說:“知道的,她和我爸爸是一類人。我爸爸就是殉情而投入海拉爾河。”


冉大牛奇怪地問:“聽說你爸爸是失足落水淹死的,怎麽變成殉情投河了?”索尼婭有些傷感,“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看守我睡覺。以為我睡著了,就退出去。其實我沒睡著,但我也不想驚動他,就眯著眼睛看著他悄無聲息地退出我的房間,我想他應當是去拉琴。”冉大牛問:“還是拉那個35號作品?”索尼婭說:“不是的,這天晚上他拉的是《悲愴》的主旋律,是他和媽媽根據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第一樂章的主旋律改編的。那優美又悲哀的旋律剛開始在屋內飄蕩,我就哭了,哭得好傷心,我想媽媽呀!”她揉了一下眼角。冉大牛看去,見她淚水盈眶,又聽到她的哀泣,“我害怕出聲,我就鑽到被窩裏哭。過了很長時間,我聽到啪的一聲,我知道琴弦斷了,想出去看看,但身體軟得爬不起來。”她微微歎氣,“從此,我再也沒見過爸爸,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我爸爸失足落水淹死了。讓我去認領屍體。我跟來人到了街道辦事處,看見爸爸那被水泡得腫脹的屍體。我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卻被一個阿姨拉住了,她說不能趴上去,弄不好會生病的。還好,他們可能見我弱小,就把爸爸安葬了。墳頭就在牙克石南麵的山坡上。有關我爸爸失足落水被淹死的說法,我一直對此保持沉默。你想想,他折斷了琴弦,說明什麽?”冉大牛的心也被這悲傷地敘述感染了,末了他說:“那個改編的曲子你會拉嗎?”他見索尼婭點頭,“哪天拉一次給我聽好嗎?”索尼婭又點頭。


大興安嶺的冬季來得特別早,還沒到中秋節,雪花仙子就光臨了。索尼婭走的那天,天空飄起雪花,紛紛揚揚的,讓送行的人著實糾了一把心,但雪花似乎也知人意,連地皮都沒遮蓋就停止了。三套馬車上坐滿了人,她們既是為索尼婭送行,也是借機去麅子河鎮采購生活用品,如果雪下大了,她們隻得放棄此行。車把式的鞭子在空中揚了一下,膠皮軲轆慢慢地啟動,索尼婭依依不舍地向冉大牛招手,臉上露出許多不忍。站在冉大牛身旁的邢隊長說:“大牛,你也走吧,你看索尼婭挺傷心的。”冉大牛說:“我得等牧草全部堆好才能走。你們人手少,我總是一個力量。”邢隊長不再說什麽,這個青年的責任心太強了。


其實,這不是冉大牛不走的全部原因,多一人多一份力量不錯,其實,冉大牛還有一個心思,那就是他發現了那隻火狐狸的蹤跡,盡管已經過了四年,那隻火狐狸仍在還在這一片活動,它的窩就在離這兒五六裏地的一個荊棘叢裏。眼下是初冬,火狐狸的冬季絨毛已長齊,正是獵取的好季節。他至今仍然記得當時邢隊長對老莫說德爾索就想要一頂火狐狸皮帽子的話,當時老莫拒絕了邢隊長的請求,認為那樣做有損人格,用一條生命去溜須拍馬,實在損德。可冉大牛卻不這樣認為,德爾索是他的恩人,恩人的需求勝似命令,他要把那隻火狐狸抓住。


他為此觀察了很長時間,基本摸清了火狐狸行蹤的規律。他知道:狐狸是精靈,有抵擋誘惑的智慧,但卻不能抑製本能需求。因此他沒用夾板上放誘餌的簡單方法去捕捉,而是在它的洞穴到水源的路上分放了十來個套子,喝水是一切生靈的本能需求,這條路是狐狸必須要行走的,終於在一個夜晚將那隻長著誘人毛色的火狐狸套住。那火狐狸被套住後,掙紮了很長時間也沒掙脫,當冉大牛趕到時,已奄奄一息,但見到冉大牛的那一刻,它的眼睛突然明亮起來,向冉大牛遞去乞憐的目光,前爪兒作揖般的抖動了幾下。冉大牛心裏打了個激靈,全身的神經都被這精靈的求生乞憐感染得瑟瑟震蕩。但他沒有心軟,拒絕了這靈物的求饒,他像做賊一般,舉目環視了一下四周,沒見人影,便操起了棍子,在即將下手的瞬間,隻見那火狐狸的眼睛露出一股怨恨的藍色之光,瞬間又閉上了眼睛。為了得到珍貴的皮毛,他橫下一條心狠狠地把棍子捅進狐狸的口腔,結束了火狐狸的性命,之後剝了皮。剝皮的時候他非常小心,生怕這生靈帶有病毒,因為農牧學校的老師上課時講過,狐狸是犬科動物,可能會帶有狂犬病毒。他把狐狸皮帶回來藏在被褥底下,之後在牧草儲藏結束後偷偷地帶回場部。


雖如願以償,但冉大牛心靈震蕩的餘波久久不能平息,那先乞憐後怨恨的藍色目光時常在他腦際浮現。後來,經過幾年的修行磨練,他知道自己造了孽,那藍色的怨恨像一把利劍,在他心上劃下了一道傷痕。他非常後悔當時的殘忍舉動,更自責自己沒能像老莫那樣堅持操守,為感恩去傷害一條生靈。


 


冉大牛回到場部後,依然像過去一樣,天天都到老莫家去,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和索尼婭一道。索尼婭非常尊重王瑞娟,私下和冉大牛說王瑞娟是她的姐姐和老師,和這樣一個知書達理的人在一起,她在農牧場就不再寂寞了。聽了這話,冉大牛非常欣慰,他們雖在熱戀中,但也不能時時廝守在一起,有一個閨房密友,就有了談吐的對象,自然會遠離孤獨。


冬季是儲藏的季節,也是農牧場的閑暇季節,辦公室裏大部分時間都沒人,偶爾有人,也多數是打撲克下象棋。冉大牛把自己的時間截成兩截,上午去辦公室溜達一趟,然後回來讀書。他現在讀書的範圍很廣,業務書、哲學、曆史、文學都讀,讀膩了,就幫娘做些家務活;下午繼續讀書,三四點鍾天快黑的時候,他去老莫家,見什麽活做什麽活。老莫的三個孩子見他來了,像迎接天神似的,他逗他們玩,帶他們做遊戲,也天真得像個孩子。老莫見他來了,每每就把炕桌移到窗戶底下,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有時看書,有時寫寫畫畫,冉大牛大體上知道老莫在做什麽,偶爾也曾拿起他的稿紙看看,但從不詢問。冉大牛和小孩子的遊戲一直持續到王瑞娟放學回家。王瑞娟把冉大牛看成是小弟弟,她說她在家是老小,老是受人寵著,沒有當姐姐的感覺,現在好了,彌補了這一缺憾。


聽索尼婭說王瑞娟在生下一個女兒後結紮了。小丫滿月的那天,王瑞娟說要到牙克石醫院去做結紮,希望索尼婭能陪她一起去,索尼婭勸說道:“你還是考慮好,女人不能生孩子還能稱為女人?”王瑞娟無可奈何地說:“沒辦法啊,不能再生了,天天忙得暈頭轉向,總得騰出點精力做點什麽,人這一輩子就這麽長,說過去就過去了,不能就這樣白白地流淌了。”索尼婭說:“聽說男人也可以結紮的。”王瑞娟說:“弄不清楚這項技術究竟怎樣,萬一太監了,老莫怎麽活啊!我不能讓他承擔這樣的風險,他是一棵樹,我隻不過是倚在他軀幹上的藤條,他坍塌了,我也活不成的。”索尼婭說:“那你可以吃避孕藥呀!”王瑞娟說:“我不到三十歲,難道要吃一輩子藥,再說那避孕藥也沒經過長期的臨床實驗,可不可靠還難說。不如一下子結紮了便當。反正我的生育任務已經超額完成,女人的功能可以廢除了。”她咯咯地笑著。


晚上的時間,是冉大牛和索尼婭二人的時間。冉大牛巧妙地在娘麵前掩飾著一切,使得他娘以為他在老莫家或者德爾索家。那次索尼婭陪王瑞娟到牙克石回來,買回了許多肉魚蔬菜,燒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其中的紅菜湯和奶油烤狗魚吃得冉大牛欲罷不能,說你們俄羅斯人還真會燒菜,同樣的東西,我娘就燒不出來,她隻會烀熟了加點鹽。索尼婭說你說錯了,我不是俄羅斯人,我是中國人,要不然我倆不會坐在一塊兒。冉大牛問俄羅斯人都會燒菜?索尼婭說:“烹飪是一個很深的學問,能稱為大師傅的寥寥無幾,同樣的原料,在大師傅手裏烹調出來,色香味俱全;在一般人手裏,烀熟了加點鹽,那是充饑用的,不能品嚐的。”冉大牛說你多大年紀呀,怎麽什麽都懂?索尼婭說:“我是我爸媽唯一的女兒,他們恨不得把什麽都教給我。但是我媽隻教我女孩子應當學的,諸如女紅、烹飪、拉琴、文學等。她說女孩子隻能也應當學這些,否則就是添亂。男人的事應當讓男人自己做,不需要女人插手的。”


“她教你怎樣生孩子嗎?”


“找打呀!”


“我是認真的。”


“沒有,我想應當是沒來得及她就走了。”索尼婭露出悲戚,像是訴說又像是喃喃自語,“我爸爸追她而去,我想他們已經在天堂見麵了。”冉大牛一驚,脫口而問:“你得知了消息?”索尼婭說:“推測而已。”冉大牛問:“根據什麽?”索尼婭說:“王瑞娟的經曆。她和我說,老莫離開北京的那會兒,她像掉了魂,整日想到的就是自殺。所以,你們說王瑞娟來陪同老莫赴難是不對的,王瑞娟是來尋找歡愉的,她和老莫在一起,喝水水甜、吃飯飯香,生活是可以當歌兒唱的,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兒,不離不棄的。”冉大牛問:“你了解了老莫嗎?”索尼婭說:“我推測的沒錯,老莫出身於貧寒家庭,是清高的父親影響了他。而王瑞娟就不同了,她父母都出身於富裕的書香世家。他們的情況和我外公外婆相像。”


“那我們倆和哪個相像呢?”


“火力偵察呀!告訴你,我不是王瑞娟,按照袁天罡的稱骨算法,我是六兩的骨重,命好,我的郎君非富即貴。可是我爸說我命中有波折,而且是嚴重的波折,不知應在哪上麵。”


“既然命好又有波折,那不是矛盾嗎?”


“管不了那些,隻要命好就行了。哎,我問你,那個叫烏疤的,是你的同學?”


“是啊,怎麽啦?”


“那人眼裏有一種特殊的亮光。”


“他很淘氣的,人見人厭的家夥。沒想到他能考上中學並畢了業。”


索尼婭哦了一聲,沒有下文。


 


一日,冉大牛和索尼婭一道去德爾索家串門。農牧場的人沒有夜生活,特別是漫長的冬夜,人總不能吃完飯就上炕躺下,所以串門算是一種消閑,人們都樂見家裏有來客。不過,能到德爾索這樣達拉嘎家去串門的人不多,在整個農牧場也就十來個,他們是其中之一。老莫和王瑞娟也是其中之一,但他們去的次數少,老莫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更珍惜時間,不願把時間浪費在走親訪友上麵,他有重要的事要做。


為他們開門的是德爾索的兒子達爾圖,一個回家休假的英俊的解放軍軍官。德爾索大嬸見他們來了,高興得不得了,端出一盤榛果和一盤奶酪招待他們,還招呼正在北京民族學院讀書的女兒奇布熱前來相見。四個年輕人在一起,家裏的氣氛馬上熱烈起來。


德爾索說:“索尼婭,你的琴拉得好,奇布熱的歌唱得好,你們合作一下好不好?”奇布熱聽說索尼婭會拉小提琴,高興得拍手,說那我的寒假生活豐富了。冉大牛見狀,趕緊和索尼婭說了一聲就取琴去了。


琴拿來了,索尼婭問奇布熱唱什麽歌?奇布熱說唱一首《誰不說俺家鄉好》吧。索尼婭把琴弦調了調,接著就拉起前奏,奇布熱跟著唱起來。一曲唱完,德爾索聽來了興致,他讓老伴取來一瓶酒,倒了三杯,分別遞給冉大牛和達爾圖各一杯。三個男人坐在炕上就著榛果和奶酪痛快地喝起來,德爾索大嬸見狀,趕緊端上一盤拆骨肉。


炕前,奇布熱又放聲高歌,一段悠揚徐緩的序歌,仿佛把草原的粗獷清新之氣帶進了溫暖的小屋,接著就是略帶期盼與憂傷的傾述:


 


白雁就是飛上了雲霄,


影子還在大地上,


遠離家鄉的哥哥你啊!


永遠記在我的心上,


……


索尼婭第一次聽這首歌,起先無法伴奏,很快地她就摸出了曲脈,琴弦便自如地應和歌者。奇布熱接連唱了三段歌詞,她唱完了,索尼婭也基本學會了這首歌。她要求奇布熱和她一起唱一遍,奇布熱答應了。合唱的時候,奇布熱有意壓低了聲音,以便突顯索尼婭的聲音。合唱完畢,索尼婭又小聲唱了一段,確認自己會唱了,她說:“這歌好聽,說不定能流行起來。”她沒說錯,這歌果然流行了,不過流行時已不是情歌,而是叫《讚歌》,是一個著名的歌唱家唱紅的。


奇布熱對德爾索說:“爸爸,今年場裏舉辦個新春舞會怎麽樣?現在農牧場有的是人才,彈吉他的、彈鋼琴的、拉小提琴的都有。”德爾索點頭,“這主意不錯,可以考慮。”老頭兒喝了一口酒,竟然哼唧起來,雖說是哼唧,節拍卻掌握得很好。索尼婭聽到德爾索哼唧的歌聲,大吃一驚,忙問老書記怎麽會這首歌?德爾索說:“早年,我在一個俄羅斯人家做傭人,那家女主人喜歡唱這首歌,我也就跟著會哼。其實我並不知道唱的是什麽?”索尼婭說:“這首歌叫《纖弱的花楸樹》。我媽媽最喜歡唱了。”德爾索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喝了一口酒,“那麽這首歌在唱什麽?反正我聽著心兒挺鬱悶的。”索尼婭說:“這首歌是一位詩人根據他妻子的遭遇而寫的詩,後來有人把這首詩譜上了曲並流行起來。大體上說一位少女幼年喪失了父母,經曆了艱辛的歲月,渴望能找到生命的依托,她借花楸樹表達了自己的願望。這首歌的詞和曲都很悲傷。”


德爾索說:“原來是這樣。”他說著又舉起杯,關切地注視著冉大牛,“來,咱爺倆幹一杯!”冉大牛頓時了解了德爾索的用意,應聲舉起了酒杯,叮當碰杯之後一飲而盡。他向索尼婭瞟了一眼,見索尼婭興致盎然,並沒把自己的身世和歌詞中的花楸樹聯係起來,大概她是被現在熱烈氣氛感染的。可是在冉大牛的眼裏,她就是那棵心中充滿渴望的花楸樹,盡管他沒見過花楸樹,但在心目中,花楸樹肯定是纖弱的,是那種很微弱的風都能吹得搖曳不定的那種樹,這種樹需要大樹或者園子做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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