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澗湖 第四章 軍旅見聞（二）第十節 悔悟

郭虹久久地佇立在秋風習習的荒原。中秋季節的風並不寒涼，但她的心卻涼透了。剛才的一幕，像看大戲一樣，從歡愛到冰冷分手隻不過幾分鍾時間，剛嚐到甜味，就被灌了一口苦水。俗話說啞巴吃黃連，有苦沒處說，誰承想卻偏偏應在自己的身上。

       她心亂如麻。不由得想起五年前那次情竇初開，當時，情愛的種子剛膨脹，就被父親澆來的一盆開水燙死了。其實，她很喜歡那個指導員，雖然沒有軒昂的外表，但言行舉止卻有魅力，聽說還是新式學堂的高中生。人是精靈，欲望就裝在眼睛裏，有情人都能通過眼睛轉遞心願，否則，那個指導員絕不會異想天開地遞出一個誰也弄不明白的“想”字，李義山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在這兒得到最好的驗證。閨房裏平白無故地飛來一張寫有“想”字的小紙條，聰明的姑娘馬上就知道是何人所為，寫有“同”字的紙條也就順理成章地塞進指導員的枕頭底下。接著指導員的激情升級，塞進的紙條上“想”字前麵加個“很”字，大有一字千鈞的力量猛然推開她緊閉的閨門。她又回複了“一樣”兩個字。簡潔而極具浪漫色彩的愛情就這樣在兩個年輕人之間傳遞。最後，那個指導員戰死沙場，演出了令人心痛的一幕。她並不知道那張形同人格宣言的“愛是無罪的，我為清白而死”紙條的存在，但直覺告訴她，指導員是為她而死，以悲壯的方式向她表白堅貞不渝的愛情。

       看著終南信漸漸遠去的身影，自尊受到殘酷打擊的餘波還未消散，懊喪的心緒又突然襲來。當時，她如果也像終南信一樣果斷，及時向父親和上級組織表明自己對指導員的愛情，事情肯定會是另一番結局。那麽，當時是無知呢？羞澀呢？或者是其它，她無法判斷，但知道這不是無知和羞澀所能解釋的，還有比這更深奧的東西。

一個新的判斷隱隱約約出現在她腦海，盡管不清晰，但思維的方向是明確的。那就是：過去和父親在一起，接觸的都是粗俗的人，滿嘴髒話、渾身膻腥，舉止粗魯、嗜血成性。父親是他們中間的秀才，但言談舉止也是狂傲自負魯莽不堪。自從加入了新四軍，認識了李強、張瑜亮、指導員等人，算是大開眼界，方知世界上竟有這麽多有本事的人，而且個個都和藹可親。而見到了終南信，則更上一層樓，耳聞目睹終南信說話和做事，都使得這個涉世不深的毛丫頭傾慕不已。她曾數次想到媽媽說過的話：“跟著好人做好人，跟著馬虎學咬人。”盡管媽媽死活不知，但媽媽的話，為她指明了一條路，一定要和有文化有本事的人在一起，不能再和父親在一起了。

       事情不僅僅隻是這些，震撼她心靈的還有那次吃大戶。在那個千金小姐不堪忍受折磨，不願用嘴舔她的腳丫而撞牆死去的刹那，她就知道世界上還有另一類人，他們把尊嚴看得比生命還寶貴，寧死也不願屈辱地活著。從此，深深的負罪感埋在她的心裏，良心也不斷受到折磨，再也不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但一個疑問在她的腦海久久不能消散：她虐待有錢人家的小姐不止一次，那個撞牆的小姐為什麽和多數的有錢人家的小姐不一樣，把尊嚴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為此，她問過父親，父親淡然一笑：“那個小姐是個大學生，有文化的人麵子看得重。”後來，她遇到了指導員，接著又發生了令她傷心不已的事，但不知為何原因，她總是把指導員和那個千金小姐劃歸令人敬佩的一類，而他們的死都與她有直接的關係。

       她並沒怨恨終南信無情地離去，而是更強烈地愛慕他。她認為終南信做得對，對他所說的“我是有婦之夫，剛才的舉止說明我是一個無恥的人。”尤為讚賞，終南信教育自己要知恥，他自己也知道羞恥，並沒有為自己的羞恥之事作任何遮掩，爽爽快快地承認並與之斷絕。如果幾年前知道這些做人的道理和處理事情的方法，她絕不會去做那些令自己感到恥辱的事。那個千金小姐、指導員和那個副連長都不會死。現在她恍然大悟，才知道千金小姐死於她的殘忍無知，副連長死於她的曖昧，而指導員則死於她的優柔寡斷，這些事即讓她悔恨也令她羞愧。一個流淌著楚家強悍血液的心靈，終於在理性道德的感染下幡然悔悟，知道了知恥是做人的最基本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