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個魯長河們急促地奔跑在山石路上,送上去的是地獄之火,接下來的是傷亡之軀。
戰鬥打得相當激烈,從蘭村趕來救援的國軍的炮火,猛烈地傾灑在華東野戰軍乙縱隊甲團的狼山陣地上。副團長郭鵬程帶領一個加強營,占據一道約有
這是一場不允許失敗的戰鬥。如果狼山陣地失守,國軍就會像餓狼一樣撲向正在攻堅的華野部隊,使他們腹背受敵,麵臨被殲滅的危險。這樣一來,形勢又會驟變,華野部隊又得東躲西藏。雙方都知道這場阻擊與反阻擊戰鬥的重要性,都鼓起勁,決心打贏這場戰鬥。
魯長河的運輸隊比別人跑得都快,這場戰鬥對於他們也同樣的重要。他的家鄉黃縣上個月已被國軍占領,如果還鄉團回去,他們的親人又要遭受荼毒,他一想這事就頭皮發麻,他的父母死於還鄉團,總不能妻與子再死在他們的屠刀下。因此,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盡快地結束這場戰鬥,盼著華野盡快重新解放他的家鄉。
這場戰鬥從黎明一直打到傍晚仍未結束,交戰的雙方都已十分疲憊,但戰鬥卻越打越激烈越打越殘酷。魯長河親眼看到國軍倒下一排又湧上一排,仿佛沒有止歇,陣地前屍骨如山,可是國軍依然湧如潮水。
魯長河和一個同鄉抬著一個傷員飛奔下山,他渾身無處不疼,但他知道腳步萬萬不能停止,傷員在流血、流血就是流失生命。他設想著,也許他死去的兩個兒子,就因流血過多死在擔架上,決不能讓別的孩子也同樣的死去,每想到這,腳底板頓時有了力氣,兩腳就生風似地飆起來。他抬擔架從不和兒子一塊抬,他害怕不長眼的炮彈飛來,把他父子同時報銷,這樣,就連一個報喪的人都沒了。
他非常擔心這場戰鬥,第一次見到如此凶狠惡鬥的國軍,真不明白這些被抓來的壯丁為什麽會這樣賣命。狼山陣地上,戰士越打越少,每趟下來,都會抬下幾個傷員,他琢磨著,照此下去,如果沒有新生力量補上,今夜難以守住陣地。從張處長那得到的消息,似乎沒有替補的部隊,他把自己的擔憂向終南信說出。
狼山山頭上,郭鵬程充滿血絲的雙眼直視山下,看著那些一個跟著一個往上衝的國軍,如同一群綠眼閃爍的黑色幽靈。隨著山頂的一陣掃射,一批人倒下了,接著又一批人衝上來,又倒下了,又衝上來,幾個回合之後,一輪攻擊結束,戰場出現暫時的沉靜。戰士們迅速撤出陣地往掩體裏鑽,就在他們剛鑽進或者即將鑽進掩體的瞬間,一陣尖嘯聲傳來,敵人的炮火把陣地炸成一片火海。
幾番炮火之後,陣地徹底寂靜下來。經驗告訴郭鵬程,國軍在準備新一輪攻擊,會有片刻的安寧。郭虹趁著這機會貓腰跑出去,查看各個陣地的守衛情況。
光禿禿的山頂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彈坑,燒焦的樹樁冒著縷縷青煙,連被炸飛的岩石都齜牙咧嘴的,像是向蒼天訴說人類的殘暴。山坡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幾個小時前,那都是充滿活力的生命,而現在,他們都成了異鄉的冤魂,成了為政治家實現理想而付出生命的炮灰。郭鵬程盡管經曆了數不清的悲慘場麵,但是他不能見到死者雜亂堆積景象,仿佛有刀在零割他的肌膚。誰人不是兒女,誰人不是父母,他就是在失去父兄的悲痛中背井離鄉的。
自楚家大宅遭受那場慘烈的變故後,楚鶴亭離開了肖家灣。那時他僅二十二歲,涉世不深,空有一腔熱血和激情,幾次他都想鋌而走險,帶領幾個鏢局護衛殺向匯水縣城,以死向李家大宅抗爭,但這些不明智的念頭,都被好友肖道瓊勸止,說你這樣暴虎馮河行為,怎能擔當為父報仇的重任?一切得從長計議。後來,爺爺派來了穩重的楚德安,兩人才遠走它鄉,為複仇作精心準備。從此,楚鶴亭這個名字不複存在,楚德安也更名為郭喜慶。之所以改姓為郭,是因為他的母親姓郭。
對於楚德安帶來的錢財,他卻有自己的看法:認為用錢既然能夠買來李鄉紳的命,也可能由此丟掉自己的命,匹馬單槍地花錢雇賊人去殺人,賊人傷害自己的可能性也大,弄不好錢未送出,自己的人頭卻已落地。於是他們就把金條留下一根換成銀元,留作花銷,首先購置了兩把盒子槍和必須的子彈,剩餘的三根埋在匯水縣城外的一個荒崗,以備不虞之需。
起先,他們準備在匯水縣周邊的懷遠、鳳陽、泗縣、泗洪或者盱眙等地安居下來,但考慮到農村宗族勢力大,沒人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外鄉人賣力,因此放棄了這個打算。他們也想到從軍這條路,覺得這條路需要的時日太久,必須當上軍官,必須是團長以上的官,必須軍隊駐紮在匯水縣,必須在軍隊裏有幾個鐵哥們,這幾個必須,使他們知難而退。最後,他們選擇了流浪,覺得在流浪中也許能遇到機遇,遇見可用之人,以此實現複仇大計。從此,古廟、廢祠堂和蘆葦蕩常常成為他們的住處。餐風露宿,辛苦自不待言,好賴不缺錢財,肚皮是飽飽的,一切都顯得從容不迫。
當年的冬天,在一個雨雪交加的夜晚,他們救起了一個僵臥在雨雪中的青年,那是一個迫於義憤而放火燒了財主房子的人。在那個青年的乞求下,他們第一次做起了吃大戶的營生,並且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不僅為那個青年報了仇,而且還搶奪了可觀的錢財,他們也因此有了一個鐵了心的同夥。
真正有起有落的日子是從民國十七年開始的。在高郵縣的一個破廟裏,他認識了藝女朱花花。十七歲的朱花花跟著父親朱老三四處流浪,在街頭唱蓮花落,在廟會上唱拉魂腔(泗州戲),在餐館唱水鄉小調。朱花花小的時候,生計還好維持些,小小的年紀出來賣唱,博得的大都是同情,沒人會對一個小丫頭產生邪念。隨著年歲增大,朱花花出落地成為美女,麻煩也就逐漸增多,許多睥睨的眼睛閃爍著淫蕩的欲火,嬉皮笑臉動手動腳的事時常發生,地痞、流氓、皮辣子就像蒼蠅逐臭肉一樣走圍著他們轉,他們走到哪,那些人就跟到哪。竟然有一個七十歲的老翁要納朱花花為妾,並信誓旦旦地說保證他父女一生榮華富貴,朱老三內心呐喊:天哪,比我朱老三還要大二十幾歲,還說要保證我父女一生富貴,臉皮之厚,堪比城牆。自然,朱花花是不能出去了,每天躲在破廟裏惶惶不可終日。恰巧此時郭鵬程和郭喜慶也在此破廟安身,沒幾天彼此便熟悉了。在郭喜慶的撮合下,郭鵬程和朱花花成了親。他聽從了朱老三的勸告,購置了一條雙桅的大船,又收留了幾個窮途末路人,長期飄蕩於洪澤湖和大運河上,有時候也販運一些貨物遮人耳目,更多的是做搶劫和吃大戶的勾當。
民國十八年,朱花花臨產之前,他們沿大運河北上,在山東昭陽湖畔的一個村莊買了一處房子住下,郭虹就在那裏出生。他們也在此安居了幾年,幾個鐵哥們有的也在此安了家,他們也時不時的做一些吃大戶的營生,但主要是以販運為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郭鵬程結識了一幫打家劫舍的土匪。民國二十四年,他許諾重金,雇了他們二十幾個人,星夜兼程趕赴匯水縣,在一個大雨瓢潑的夜晚,翻牆潛入李家大宅,搶了財產、殺光了大宅裏除李鄉紳以外所有的男人後悄然回到山東。之所以留下李鄉紳,因為他已年老,喪失了生育能力,也喪失了翻盤的能力,不如把他留在世上丟人現眼,但他們還是把他的膝蓋割下了。臨撤退時,郭鵬程嘲笑李鄉紳,說希望他能像孫臏一樣成為李臏,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馬陵道。李鄉紳也算夠種,他問郭鵬程是什麽人,和李家大宅何時結下的仇恨?郭鵬程冷笑一聲,說我們是來搶錢的還是來複仇的,你自己猜吧,想想你得了多少不義之財,想想你造了哪些孽,一切都會明白。李鄉紳至死也沒弄明白這幫人是土匪還是複仇者?一生中,他造了哪些孽,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為了避免意外事端,他在付了許諾的金錢後,又帶著追隨他的兄弟,從路程返回蘇北。說來他命不該絕,或者吉人自有天相,他們剛離開,那幫土匪就蜂擁而來把他的住宅團團包圍,他們由於及時躲進高粱地而逃過一劫。回到蘇北後,重新購置一艘雙桅船,仍把窩點設在船上。
這時候,他曾數次想到金盆洗手,返回肖家灣,安分地做人。但叔叔郭喜慶和嶽父朱老三一齊反對,他們認為剛報了李家大宅的仇,匯水縣就那麽大的地方,人們自然會懷疑這是楚鶴亭所為。屠夫和土匪的名聲可不好聽,人們會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他,不如繼續隱姓埋名,讓時間去消磨人們的記憶,然後再決定何去何從。
其實,他內心並不想回故鄉,他是想以此來刺探叔叔和嶽父的心,因叔叔背井離鄉跟隨他,是聽從爺爺的吩咐,如今大仇已報,送叔叔回鄉是情之所在義之所歸。聽到叔叔如此勸說,他大喜過望,更加敬重叔叔。
他不願意此時返回故鄉,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認為男子漢活在世上,一切都是為了功名。離開肖家灣已經十幾年,現在默默無聞地回去,會落人恥笑。他這樣認為自然有理由,施東山返鄉是在取得功名後,不願與貪官汙吏合流、更不願與漢奸為伍的情況下衣錦還鄉,自然得到鄉人的尊重。而肖道瓊呢,激情地出走,悄然無聲地回來,受到了鄉人的冷眼相覷,低頭熬了許多年,幾乎失去了做人的尊嚴,要不是他奮發圖強,把書教得盡善盡美成為匯水縣名師,他是無法抬頭的。別看那一群目不識丁的莊稼漢,勢利的眼光比新發於硎的刀刃還要鋒利,能把你瞅得無地自容。
上天鍾情於這個胸懷大誌的人。就在他勉為其難地操持舊業的時候,盧溝橋事變發生,緊接著是淞滬之戰、西安事變、南京淪陷、國民政府西遷,抗日的烽火以燎原之勢燃遍中華大地。他瞅準了時機,搖身一變,吃大戶的土匪霎時間變成了抗日救國軍,人數也迅速擴大,變成百十人的強悍隊伍,在裏下河地區東闖西蕩,使日本鬼子和漢奸吃了不少苦頭,在老百姓心中樹立了良好的口碑。窩點也從船艙裏搬到了岸上,愛國的同胞成了他們的保護神,吃在百姓家,住在百姓家,受到百姓的庇護,和百姓幾乎成了魚水關係,吃大戶也從暗吃變成明拿,當然都是在自願捐贈的名義下。抗日戰爭,這個天賜的良機,使他的命運陡轉,流寇登堂入室,成為堂堂正正的抗日隊伍,走了名副其實的“國難運”。
眼看著就要達到衣錦還鄉目標的時候,老天爺又戲弄他一番。他的部隊雖不是日本人的心腹之患,但疥癬之疾足以使日本人寢臥不安。在日本鬼子一次精心策劃下,他的抗日救國軍鑽進了鬼子設好的圈套,麵臨滅頂之災。在他絕望之時,新四軍拔刀相助,李強營長和張瑜亮教導員帶領部隊硬是把他們從埋伏圈裏救出來,使他切身體會到了抗日不分你我的民族大義。這次被困,對他產生極大震懾,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想起來依然膽戰心寒,夜半常常被噩夢驚醒。之後,被新四軍收編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極盡自然,他想找棵大樹倚靠,新四軍想要一員悍將和擴大影響。
我知道有許多人追到新浪看香澗湖。寫書有人看,是作者的幸事,何況是一群學識很高的人,欣慰之情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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