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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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澗湖 第二章 各奔東西 第五節 夫願妻還

(2011-12-31 18:43:29) 下一個

丈夫出門已經二個多月,卻沒有一點音訊,劉若英焦急起來。

       她四處打探,結果都是枉然,小叔子終思安同樣如此,叔嫂倆整日愁眉不展,內心煩躁不安。轉眼間,又過了十來天,仍然如泥牛入海。丈夫去什麽地方,劉若英從不打聽,隱約記得臨行前丈夫曾說要去清江浦,去清江浦做什麽?那兒又不是進貨的地方,但無論如何這是唯一的線索,總不能放過。她開始打點行裝,準備去清江浦查詢丈夫的蹤跡,盡管她連清江浦在什麽方向都不知道。 

       小叔子反對她這麽做,認為清江浦地方那麽大,人生地不熟,問哪個?怎麽問?無異於河裏撈針,還是在家等消息吧。她堅持要去。但棘手的事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那兩個隨行夥計的家屬向保和堂要人,天天坐在門廳不走。盡管這事也在預料之中,但它來得不是時候,因此去清江浦的事也就耽擱下來。

在劉若英焦急萬分的時候,鄉長謝家駿急匆匆地來了。謝家駿告訴劉若英和終思安,由於楚瘸子告密,終思平和那兩個船工遇害了。謝家駿還說他托人尋找終思平的屍體,人家說那是保密局幹的事,沒人知道也沒人敢過問。劉若英聽了消息,幾乎暈過去,但還是挺住了,因為她早有了不祥預感,心裏有所準備。

終思安哭得死去活來,末了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陣子楚家大宅怪事連連,先是老婆子突然死掉,接著是楚榮亭重病,最後漁貓子從湖中發現瘸子的屍體,頭上有個槍眼,那瘸子必然是被新四軍處死的。這簡直就是二十幾年前楚家醜事的再現,我看這家人家根本就沒有好東西。再來請我看病,不去了!”

劉若英靜靜地聽著,心裏也在思考著這幾件事的聯係,慢慢地,一個如何處理此事的輪廓在腦海出現:“思安,保和堂的事,隻有靠你了。屍體沒法找到,無法進行葬事,三個孩子也就暫時不要通知。你剛才說不再給楚榮亭看病,這樣做不對,保和堂行醫近百年,靠的是誠信,治病救人是醫家本分,不得以情感用事,他若仍然信咱,咱就得認真給他診治。聽到了嗎?”終思安點頭說:“聽是聽到了,大哥不能就這樣白白地死了,這仇咱們得報哇!”她說:“怎麽報呢?瘸子被處死了,老婆子惱死了,楚榮亭氣病了。不過這事總得有個說法,為嫂自有安排。你好好用心照看保和堂,不能讓別人看到咱終家方寸有亂。思安,明白了嗎?”終思安應聲說道:“明白了。”她說:“你們睡去吧,明天還要照常開門。”終思安夫婦看著她那威嚴的樣子,淒然又疑惑地離去。

       小叔子離開後,劉若英對肖鷳說:“鷳兒,此事你不要告訴南信兄妹三人,什麽時候告訴,我再和你說。”肖鷳說:“媽,你應當通知南信回來,他回來了,你也有個幫手。”她說:“你想想,南信回來做什麽呢,沒有屍體,就無法做葬事。過個把月他就畢業了,肯定有很多事要忙,還是不回來好,等我把前麵的事做完,再讓他回來也不遲。”肖鷳說:“媽,有什麽事?讓我去做吧,我年輕,精力好。”她愴然地說:“這些事不是你能做的,你還是在家製藥吧,細心地跟你叔學。”

肖鷳小聲說:“媽,我已三個月沒來那個了。”劉若英的臉掠過一陣驚喜:“怎麽不早說?”肖鷳說:“前幾天該來,卻仍然沒有來。看來不會來了。”她說:“要注意身體,這些天我也顧不上你,你自己細心點。我懷上南信的時候,你奶奶在世,一切都是她指點著,現在你這個婆婆卻指望不上,今後不知道的事,多問問你嬸子,再不就回家問你媽。”肖鷳雖然點頭,心裏卻嘀咕婆婆為什麽說出這樣話來。劉若英催促肖鷳回屋休息,肖鷳心存疑慮地走了。

肖鷳回房後,劉若英馬上打開丈夫生前留下的木匣子,木匣子的最上麵是一封信,她把信拆開,原來是丈夫的遺書,上麵寫道:                        

              若英吾妻:

當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可能吾已不在人世。情意綿長,生命苦短,哀痛

在所難免,汝當自珍,萬不可肆意而導致哀毀瘠立,如此,吾在九泉之下亦難心安。

你我恩愛二十幾年,形同一人,吾所從事之事,本應如實相告,無奈組織原則、兒女情懷使吾每每欲言又止,隻能借此書信以報心誌。吾妻勿責,吾妻勿怪,拳拳之心,蒼天可鑒。

                     你我生在富裕殷實之家,不愁衣食,不知饑寒。可吾偏偏有憫時病俗之心,

不能見饑苦,不能見淒慘,每次出診看到饑寒交迫的佃戶呼天搶地哭訴無門時,心膽俱碎,自恨無力補天,常常寄望於理想,希冀人間也有桃花源。

是李強連長將吾引上革命之途。從共產黨的所言所行看,符合吾平日所思所想,因此,前次送李強連長歸隊,已決心歸順,唯命是從,隻求窮人早日翻身解放。事先有約,此事不得與外人言,包括自己的妻子、兒女。再之,吾所承辦之事極具風險,前日台風,吾船正行駛於洪澤湖中央,於驚濤駭浪中撿回性命,吾怕汝擔驚受怕,寢食不安,未敢與汝實言。其實,每次出航,都是置生命於不顧,犯難而上,隻是不願汝知曉,以免為吾憂心。此等兒女情懷汝能理解乎?如不能,吾罪深矣!

                     木匣內有一紙約章,係吾和兩位船工德順、德彰所立。因所做之事風險大,

              性命朝夕不保,而德順、德彰乃養家活口之人,一旦有所閃失,其家頓陷困苦,

壹根金條,略表寸心,雖是杯水車薪,亦可使其暫渡難關。此金乃平日有心存積,未與汝商議,想是汝心亦如吾心。

                     吾三生有幸,得與汝結為夫妻,蒼天碧海,日月同心,不能白頭偕老終是

              憾事,欠你的恩情隻有來世再補,自當變牛做馬相報。隻是汝孤單了,淒然了。

以吾從事之大公犧牲爾我之小私,於吾則是心甘情願、誌向使然,於汝則是傷心痛骨、夢寐縈懷。然吾之魂魄將縈回於肖家灣,縈回於保和堂之上,縈回於汝無眠之窗前,為汝求福,為汝祈安,以補吾失約之過。

                                                                                                      思平

看完信,她淚水潸然而下。她想要大哭一場,卻被理性製止,就伏在床頭暗暗地抽泣。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大門被敲得咚咚響,德順、德彰家人又圍到了保和堂的門口,他們似乎聽到了終思平和他們家人已經遇難的風聲。劉若英吩咐店堂的夥計把門打開,她站在門口說:“請德順、德彰兩家人入內,其他人一律不得進入。”她講得不急不慢沉穩有力,鎮住了一些趟混水的人。

       待兩家人進入庭院後,她吩咐夥計把大門關上,領著他們來到堂屋。她說:“我家思平和德順、德彰兄弟已經死了,是在清江浦被保密局特務打死的,屍體也無法尋找。”她一句話說完,隻聽得堂屋內一片哭喊。

劉若英正襟危坐,即不勸阻,也不哭啼,等他們哭累了,唏噓聲漸漸平息,她才慢慢地說:“是楚家大宅害得我們成了孤兒寡母,楚瘸子被打死後沉屍香澗湖,鬆亭媽突然死亡,楚榮亭大病不起,全由楚瘸子告密引起,這叫蒼天有眼,現世現報。他們是自作自受,可我們卻是禍從天降,家破人亡。我們都是四十多歲的女人,如今半路上死了丈夫,苦楚向何人訴說?這口氣難咽哪!”她一句未了,堂屋裏又是一片哭啼聲。等這些人哭得差不多,她深深地歎口氣說:“你們哭有什麽用?現在親人已死了,仇人也死了,矢頭[1]找不到硬地,隻怪我們命苦。”他們不哭了,用乞求的眼光看著她,她試探著說:“要不我們到楚家大宅,去找楚榮亭,讓他賠錢!”他們既不吱聲也不起身,堂屋內一片沉靜,過一會,她又說:“再不,你們回去合計合計再來找我,看能不能了結此事?”他們磨磨蹭蹭地站起來,不情願地走出保和堂。                    

晌午過後,他們又來了。為首的還是德彰的弟弟,他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合計了,德順、德彰在家都是頂梁頭過日子的人,被撇下的孤兒寡母難以生計,保和堂不知能否接濟一些?”

劉若英聞聽此言,心中一陣溫暖,覺得這兩家家人亡故,不死攪蠻纏,反而以協商的口吻說話,可見忠厚憨實之至,她想,這樣的忠厚人家不可慢待,她說:“你們知道,保和堂對窮苦人是不計較藥費的,所以沒有什麽大的進項,但我們終家也是忠厚人家,不會裝聾作啞,你們提個數吧!”德彰弟弟看看自己的親屬,看到親人們也都點頭示意,就說:“除去這幾個月的工錢,每家再給一百塊大洋,你看行不?”她沉吟一會兒,害怕兩家人聽別人攛掇而翻悔,裝著從鼻子噴了一口氣,說:“就這樣吧!半個月後來拿錢。”他們聽她這麽說,又互相使了眼色,德彰弟弟說:“口說無憑,咱們還是立個字據?”她說:“我是婦道人家,鬥大字不認識一筐,你們不是難為我嗎?”德彰弟弟說:“找個人幫我們寫,好嗎?”見他們順著自己的心思來,她點點頭。

       德彰弟弟出了保和堂,一會兒便和一個本家長者來到院內。這邊,劉若英已將紙筆硯墨備好,長者按照雙方的意願,寫下內容相同的三份合約。劉若英仔細過目後,害怕其中有病根,就把肖鷳喊來再看一遍,直到肖鷳點頭認可,她才在合約上按下手印。德順、德彰媳婦也按了手印,三家各執一份。

       揪心之事已經化解,劉若英心中的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於是便走到屋內,取出那根金條,遞給德順、德彰家,讓長者為其寫下收條,然後說:“保和堂雖然難以為繼,但人心都是肉長的,再難,也不會虧待孤兒寡母,我付出比合約多出數倍的錢財,是因為寡婦知道寡婦的苦,同時也是告知肖家灣的父老鄉親,保和堂是講誠信的。”那些人鞠躬作揖,千恩萬謝後離開保和堂。   

黃昏時分,施東山夫婦攜肖鸞一道來到保和堂,施東山一進大門便仰天長呼:“思平兄弟,哥哥好想你呀!”呼罷,唏噓不已,幾乎不能自持。那梅閣攙扶著他,小聲說:“東山,你不能這樣,若英見了豈不更傷心?”出來迎候的劉若英,此時眼圈紅紅的,把他們三人讓進堂屋。施東山傷感太甚不能言語,那梅閣說:“思平兄弟死非所命,令人悲憤。但孩子尚未自立,保和堂也離不開你,你一定要自珍自重才是。”

劉若英說:“思平死得突然,回想起來似乎也有征兆,臨行前那天晚上,他們父子三人拉呱拉到半夜,我催好幾次,他也不願回屋睡覺。他們父子嘮得上勁,這樣的情況過去也有,但沒有那天晚上嘮得盡興,上床了還嘮叨不休,我當時還嘟囔他‘你不是著魔了吧?’他說‘趁能講就多講講。’”她兩眼望著空間,陷入沉思。

那梅閣不願擾亂她懷念的思緒,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還過神來才問:“那些人的事都了結了?”她答道:“了結了,算去了塊心病,他們真要糾纏不休,拿他們也沒辦法,他們人多勢眾,況且也遭了災禍。”那梅閣繼續問:“多給那麽多錢做什麽?你家遭遇災禍,也是需用錢的。”

劉若英又傷心了,走到屋內取出思平的遺書,遞給那梅閣。那梅閣接過書信,認真看了一遍,流著淚把遺書遞給了丈夫,施東山看完又流淚不止。肖鷳端來一盆熱水,擰了一個熱毛巾遞給施東山,施東山稍微擦拭,然後說:“思平兄弟乃真君子,死了還要為他人著想,若英婦承夫誌,賢淑可嘉,一對好伉儷,怎麽就失散了呢?”說罷又唏噓一番。

這時,隻見劉若英毅然站立起來,踱步到堂屋的中間,高聲地唱了起來:“王春娥坐草堂自思自歎,想起了亡故夫好不淒然……”聲音抑揚激越,淒厲曲婉,如泣如訴,如狂如癲。施東山端坐傾聽,肅然起敬;那梅閣神情迷離,憂慮之心油然而生;肖鷳卻回首側身,以手拭淚,隻有肖鸞坐在旁邊不解地看著這一切。

屋內依然繚繞著哀怨地唱腔:“春娥女好一比失群孤雁,老薛寶好一比浪裏舟船,薛依哥好一比無弓之箭。”唱完了這段二黃慢板,劉若英回到原處坐下,說:“苦了我思平,黃泉之下孤寒無伴。”施東山寬慰道:“思平弟人雖已去,香澗湖兩岸百姓無人不思無人不念。汝家累日積善,日後必有天佑。眼下,弟媳一定得順變自珍,萬萬不能傷了身體。”劉若英說:“施伯父的讚譽和寬慰,弟媳領受了,兄嫂放心,我知道怎麽做。”施東山夫婦又坐了一會,說了些安慰的話,然後告辭而去。肖鸞告訴婆婆說她要陪妹妹聊一會兒。

回家的路上,那梅閣說:“我看若英有點不正常,不會出事吧?”施東山說:“不會吧?她很理智,從她處理那幫人要錢的事看,機智老練,非一般人所能比。思平去了,連我這朋友都傷心不已,一個女人家尚能至此,真不簡單。”那梅閣說:“這時候,越理智越可怕。”施東山問:“你的意思是……”那梅閣說:“我也沒想出頭緒,我們小心觀察著,也許能捋出點頭緒。”

這天晚上,終姓人家的長者都過來看視,總不免是一些安慰同情的話語。由於沒有遺體,祭奠的事也無法做,大家都深以為憾。這時,終思安進來告訴她,北頭楚家大宅已從固鎮橋請醫生看病。劉若英冷笑一聲:“小人之心。看來非得有個說法了。”終思安說:“現在是打拳找不到對手,他家死的死,亡的亡,剩一個人還臥床不起,又能有什麽說法?”劉若英說:“他楚榮亭要是繼續找咱們看病,說上兩句歉意的話,此事一了百了,如今,他家害死我家人,還提防咱,天理難容,為嫂自有辦法。”思安夫婦坐了一會兒,見她全神貫注,想是在思考對策,便回去就寢。肖鷳也在她的催促下,回自己的屋裏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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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的意見,可能因此阻擋了一部分讀者。
372I 回複 悄悄話 姐們,你這小說我沒法看。一看到標題,第X章第W節,這樣的小說我隻記得過去有一
本李自成是這樣寫的,那本書後來沒有寫完,被人評為文革最操蛋的書。我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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