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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是一條河——讀《一滴淚》有感

(2011-11-25 17:02:48) 下一個

近日有幸讀了巫寧坤先生的《一滴淚》。讀這本書純屬好奇心所致,因為簡介中說巫先生曾在安徽大學和安徽師範大學教書,這引起了我的一些回憶。當年,這兩所學校我都去過不止一次,因為我有一前輩曾在這兩所學校教過書,起先在安師大(曾一度改為合師院),安師大南遷蕪湖後,留在了安大。因此對這兩所學校發生的事感興趣。

       這本書我是花了四個時段看完的,大約一共花了八個小時的時間。書中所描寫的時代我非常熟悉,書中所記述的場景和腦海流淌的記憶時常重合在一起,在胸間激起陣陣哀歎和悲傷的波瀾。

       讀此書的第一感覺是作者不愧為語言大師,簡潔明快,朗朗上口,沒有刻意渲染,也沒有拖泥帶水。這使我想起王小波在一篇文章裏關於對某個翻譯大師的評價,他在那篇文章裏對一個翻譯大師誇獎幾近崇拜的地步,讀《一滴淚》,我有了這樣的感覺。在場景的記述上巫先生更是功力深厚,有時候,落落幾筆,便使人仿佛又重新回到那個年代。真佩服巫先生的記憶力,時間已是那麽久遠,他還能把當時的景況原封不動地呈現在讀者麵前,這同時也說明巫先生對生活有深邃的觀察力,不然他不可能把當時的社會狀態和自然狀態描寫得這麽真實。讀這本書,差不多把我幾近忘卻又殘斷不全的記憶清晰完整地修複出來,使我修正了對一些事件的看法,幫助我站立在正確的觀點位置上。我對巫先生所遭受的苦難表示完全的理解和同情,也希望類似的情況在華夏大地不要重演。

       但是,我還是要說,我並不完全認可巫先生在書中所表現的觀點,同時也能從書中一些事件的描述看出巫先生的性格特質,而正是這性格特質是造成他遭受那麽多苦難的根本原因之一。

       巫先生說“我歸來,我受難,我幸存。”巫先生歸來時的環境是怎樣的呢,現在有許多這樣的文章為我們描述了,這裏不再贅述,隻是簡單地說一下。當時,戰亂尚未完全平息,境外反華勢力虎視眈眈,國內百廢待興,人們翹首以盼,希望華夏從此富強起來,許多海外遊子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回歸大陸,希望為華夏的複興盡微薄之力。我想,巫先生當時也應當是以這樣心情踏上故鄉的土地,他在書中也是這樣表達的。按理說他是滿懷熱情懷歸來的,應當滿懷熱情地看待新中國大地上出現的新事物,即便是看不慣,站在公正的立場也應當能理解當政者的舉措,哪一個政權不是用自己的信仰來教化人民,不了解這一點,枉為讀書人。

       可是在接下來的回憶中巫先生並沒有這樣,在他的眼裏新中國並不那麽可愛:北大要求上課間操被說成這是“1984來了,這麽快!”;沈從文的家“門可羅雀,真感到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一代門生故舊遍天下的大師,難道在新中國從此就這樣塵封土埋了嗎?”;(聽了周恩來的報告)“我頭痛地想起三個月前李政道在分手前笑著說“洗腦袋”的前景,難道前景就這麽快地要實現了嗎?”……類似的回憶很多,這兒所選的比較溫和,更多的比這更激烈的在後麵,讀者可以自己看。

       這不禁使人容易得出這樣的結論:巫先生回歸祖國是一項錯誤的決定。這也使人不得不重新審視巫先生回國的動機。看來,“我歸來”的底蘊是:在你們需要人才的時候,我回來了,我不僅沒受到禮遇,反而“我受難”,這是多麽不公!

站在公正的立場上說,上個世紀的五十年代的前半期,新中國大地上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人民安居樂業,國力穩步上升。如果把這樣的一個清明時期描寫得一片漆黑,隻能說明你自己出了問題,對新中國懷著刻意地偏見。有人說地球是黑的,他沒說錯,他說的是夜晚;有人說地球是白的,他也沒說錯,他說的是白晝。問題是你如果說地球永遠是黑的,那你就錯了。

先生回國的行為應當受到稱讚,共和國政府也為此做出了反應。書中也做了真實的敘述。派人去車站迎接;安排到中南海懷仁堂聽周總理報告;安排住燕東園二層小樓(後來又分給他一個三間大套);職稱是副教授;207元的月薪(高教四級)。207元在當年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呢?當時,月薪50元就可以支撐一個五口之家享受較好的生活,我的叔叔在安師大教書,月薪90元,負擔一家八口人的生活,在我們的眼裏他家生活挺好的,當時十二級的地委書記也就197元。而先生的207元月薪卻被他說成是“微薄的工資過著簡樸的生活。”如果207元月薪被說成微薄,三口之家享受207元月薪還算簡樸簡,那中國大地上的百姓豈不都是食不果腹、衣不遮體?讀到這裏,我真為先生有這樣的描述而難過,先生的“我歸來”的期望值究竟有多高,令人難以推測。先生,我不能妄斷先生選擇回國是投機,但我可以說他的選擇是錯誤的,是迷失,是輕率,他說說他歸來他受難,這個難也是他的輕率招來的,既然他讀過《一九八四》,那就應對紅色政權有所了解,不能帶試試看的僥幸心裏來決定自己的命運,以他的階級出身和所受到的教育以及書中所反映的和共產主義信仰格格不入的價值觀,貿然回到共產黨領導的天下,受難是必然的。

先生在不該回來的時候回來,又在不該走的時候走了。現在的大陸,有許多和巫先生誌同道合的人,他們在說著和《一滴淚》裏說的一樣的話,甚至比《一滴淚》說得還要鋒芒畢露,他們掌控傳媒,享受精英階層的待遇,一邊品嚐法蘭西高級葡萄酒一邊悠閑地為當局出主意,談笑間,把過去的一切都顛倒了,他們撈得盆滿缽滿,罵名卻被政府承擔了;這些精英們還利用權貴的買辦心理,把中國拉上了全球一體化的特快列車,而刹車權卻掌握在西方列強手中,跳下去吧,會被摔死,不跳吧,列車上滿是拿刀的強盜。看了《一滴淚》,我很為先生惋惜,現在他真的不該走啊!

讀完這本書,我心生遐想。如果當年像先生這樣的人沒有歸來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結局?我猜想,他們一定是順民,沾沾自喜於自己高人一等,如果不這樣,肯定會比先生在大陸更狼狽。上紐約灣那尊自由女神手裏的火炬,照亮的隻能是順民的道路,資產階級的出手絕不比無產階級軟弱,麥卡錫時代許多優秀的美國人被迫離開祖國,就是最好的例證。如果有人在美利堅合眾國信口雌黃地攻擊華盛頓,或在某一個貧民區遭受搶劫時發出有關種族的憤氣語言,看看會有什麽樣的結局?我想那自由火炬上的火焰肯定會把他燒得皮焦肉爛。我想,先生如果不歸來,理想的結局就是像陳省身和楊振寧那樣,把青春獻給美國,把衰老送還中國,在老得快走不動路的時候歸來,免去了昏花老眼地在醫院的走廊上眼巴巴地等待急診醫生的呼喊。他們是會算賬的聰明人,名也撈了,利也得了,還有美媚獻身,悠悠哉!

當年,有許多人懷著報效祖國的熱情回來了,他們為祖國默默地做出了卓越地奉獻,在人民心中留下了美名,如錢學森,鄧稼先、郭永懷等許多人,他們是民族的脊梁,是民族的驕傲,沒有這些人的努力,遍布世界的華人的境況不會有根本的改善。他們在共和國的經曆定會有諸如巫先生一樣的遭遇,深淺不同而已,改造資產階級世界觀在他們身上也會出現,有時也是激烈的。可是他們卻沒有怨恨誰,磨難並不完全是壞事,它可以曆練人,更可以考驗人的精神品質,使人的精神升華到一個新的境界。精神的升華既需要感性更需要理性,理性尤為可貴。試想,十幾億人生活在一個三山七水一分田的狹窄貧瘠土地上,外麵的勢力在圍堵她,唯恐她不亂,是為她治療疾病增加養分,還是氣急敗壞地事先為她唱詛咒般的挽歌,這個道理顯而易見。在俄羅斯,索爾仁尼琴們滿懷希望出去了,又懷著萬般的悔恨回來,我想這是否可以作為希望唱衰中國的中國人的參考。我想,索爾仁尼琴們是理智的,他們沒有堅持錯誤,而是發現了馬上就改過來。

佛陀總是教人向善,甚至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仇恨不會使人健康,隻能惡化自己的身心。多想一些真善美的事,心境總會寬闊些,《一滴淚》書中也有些可愛的下層人,北大荒的李隊長,清河農場借小屋的老王,和縣農村的魯大夫,他們的善良可愛,難道不值得留念嗎?中國的事情正在一步步地變好,盡管還有些值得人們憂慮的地方,但社會總體上是進步了,誰能否認這個事實?把曆史的沉渣和臊泥巴翻起來,讓人看了惡心,同時也汙染空氣,這樣做有何益處?退一步說,把中國唱衰了,新的八國聯軍打來,受苦的還是李隊長、老王、小黑子、小水子和魯大夫那些平民,精英和權貴肯定去當漢奸,他們的旗號肯定是所謂的“自由民主的新中國”,這絕不是糟踐他們,看一看汪偽政權的人員組成什麽都會明白。善者自善,惡者自惡,豈是他人三言兩語的提醒就可改變?由他去吧!相信老天最公正。

最後說一下“我歸來,我受難,我幸存。”最後的三個字“我幸存”,我覺得幸存一詞用得誇張,帶有渲染過的味道。按照現代漢語的解釋,幸存是僥幸地活下來的意思。據我所知,被打成右派的人,他們中間絕大多數人都活下來,沒有幸存之說。我的兩個右派親戚平反後都活了七八十歲,而他們的那些曾經的難友們也都生活得很好。如果先生堅持自己是幸存者而其他人差不多都死了,那是他自己的見解,也許這是很好的餌料和子彈,讓有些人釣魚或射擊,但改變不了事實。

 

我很欣賞先生有關精神升華的論述:持久的苦難絕不是消極的忍受,而是一宗支持生命的饋贈。受難像一根綿延不斷的線索貫穿生活的曆史的戲劇。或者恰恰因為受難在一個人的生命中占有一個無比重要的地位,……才以人生悲劇的壯麗使我們的靈魂升華。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受難和從中學習,沒有人會徒然受難。……或許如同一頭吃草的牛以支持生命的奶汁回饋牠的養料,……

這段論述的文筆和立意堪稱上乘,無愧於語言大師的稱號,讀了令人感動。實際上,在《一滴淚》中,有關兩個人物的行為比這段文字更加感人,這就是張春江教授和李怡楷。

關張春江教授的敘述在全書隻占很小的比例,也就八百字左右。可這寥寥數語,卻在我們的麵前豎起了一個高山仰止的道德豐碑。按理說先生不應當在《一滴淚》書寫這樣一個楷模,這樣會把其他人烘托得無地自容或者不堪入目。可是先生寫了,可能是書寫安師大的老師,避開張春江將是一大道德缺憾。教授被整治了幾十年,工資降了許多,但他毫無怨言,任勞任怨的忘我工作,盡力支持能夠支持的人,大都是無權無勢的學生,深受學生們的愛戴,他就是“以支持生命的奶汁回饋牠的養料”的那頭牛。

李怡楷是一弱小女子,她嫁給巫寧坤似乎命中注定要來陪他受難的,也是來為他解難的。巫寧坤遭難,她沒有拋棄他,而是堅定地陪他一起經曆了苦難的曆程。據我所知,當時有很多這樣的女性屈於權勢的壓力或者物資生活的考慮,選擇了離婚,更有的落井下石,把丈夫進一步推向深淵。書中記述她從北京下放合肥的旅途遭遇的困難,讀起來讓人心生敬重之情,一個人之所以能承受那麽多苦難,因為她心中有愛、有責任,這是巨大的力量,可以承受泰山的壓頂。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丈夫在獄中忍受不了饑餓,以“禍福與共,病康偕老!”的名義向處於苦難之中的她發出“可能見最後一麵的時候”呼救的時候,她不顧自己生活困苦,以母愛之心,及時向丈夫伸出援助之手。(讀這段文字,悲憫之心突發奇想,覺得先生真挺可愛,肚子餓了,想吃東西,寫信讓家人寄來就是了,何必文縐縐地煽情,那一句“禍福與共,病康偕老!”簡直可以擰出感情的汁水!)實際上,李怡楷一個人帶兩個孩子生活是夠艱難的,況且又趕上大饑饉時期,自己吃不飽,還要省出來幫助丈夫。我經曆過那場大饑饉,見過許多人家因一塊食品反目為仇,看到李怡楷此番舉動,覺得這真是一個絕好女人。還有比這更加令人敬重的事,她探監,發現丈夫處於危險境地,就不畏強暴地跑到北京向丈夫的單位申述,希望解救丈夫於危難之中,這是不亞於與虎謀皮的危險事。結果她成功了,丈夫回到了她的身邊。這在當時應當是一個奇跡,是不是李怡楷的行為感動了天神?這不得而知,但是,李怡楷就是先生論述的“人生的悲劇的壯麗使我們的靈魂升華”的那種人。

文中有一個細節使我生疑,那就是李怡楷從和縣農村去合肥看望生病的女兒。女兒一毛生病住院十來天,幼兒園派一個阿姨冒充媽媽在醫院看護,按理說,你女兒生病,別人為你看護了十來天,見麵應當感謝才是,可是在李怡楷眼裏卻是看到了一張“繃著的臉”,之後也沒見有隻言片語感激之情的敘述,這不符合善良人的性格,太不近清理了吧!另外,文中的安大幾近“洪桐縣”可就在這“洪桐縣”,有人為他們照看小孩達數月之久,不但平日照看,生病了還專門派一個阿姨日夜守護,在先生現在生活的美國會不會有這等事?這等事情即便是在和諧社會的今天也不可思議,沒人會願意為他人照看病孩子,萬一出了差錯,豈不得吃不了兜著走。那張“繃著的臉”究竟是李怡楷敘述錯了,還是先生的妙筆因憤懣過多而忘卻生花?

其實,《一滴淚》還有更令人生疑的地方。按照先生說他這本書是以回憶錄形式撰寫的自傳體小說。按照這個說法,可以理解書中大段的對話以及一些細節的描寫。因為是小說,它是可以虛構的,情節可以虛構,對話可以虛構,場景可以虛構,人物可以塑造,怎麽方便怎麽來。可是,在前言的下麵又說他要把他一家三代人在中國大陸數十年的親身經曆忠實地記錄下來,這就讓存疑了,搞不清先生究竟寫的回憶錄還是小說,我想,回憶錄和小說還是有本質區別的,一個是可以編造、構思、杜撰(盡管要忠於生活),一個是必須忠實地記錄曆史(當然,也有人在回憶錄裏撒謊,不過我覺得那挺無恥的)。如果說《一滴淚》是“忠實地記錄”經曆的回憶錄,那麽多的人物對話究竟有幾分真實?時間久遠,人物繁多,能記得清哪人說過的話嗎?真是這樣,那真是億裏挑一的天才了。也許,先生有意打了個體裁差,把小說和回憶錄糅合在一起,真真假假的,讓人分不清,以達到提高可讀性或者是唱衰中國的效果。我想先生不妨就書中大段的對話此澄清一下,一個語言大師不應當給人留下這樣的疑問。

社會是一條河,人人都是河中的詠者。善泳者常常能規避凶險,順利地達到理想的彼岸;不識水者,被水嗆了甚至溺水也是常態。願所有的人在社會這條河裏,都能選擇適合自己的水域,遊得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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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rland 回複 悄悄話 合師院全稱是合肥師範學院,原校址在今天中國科技大學東區。這原本是一所獨立的院校,文革期間撤並。有幾個係(包括中文係)遷至蕪湖,與其他一些院校合並,成立安徽師範大學。外語係則並入安徽大學。

當時將合師院撤並的原因是,中科大遷到安徽,為了給它提供一個現成的校園,就將合師院撤並,把校園騰給中科大。合師院師生難免“鬼哭狼嚎”,中科大被下放到合肥,也不免“鬼哭狼嚎”。

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中科大的大門還是合師院的門,隻不過“合肥師範學院”換成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幾個字。

也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有一天偶然聽到中科大的廣播站廣播,在那痛陳如何遭受四人幫迫害,被下放到合肥就是一個重要論據。全然不提來到安徽所受到的官民的熱烈歡迎。這和有些人在解放初期能有每月兩百多塊工資還覺得自己工資微薄是一個邏輯。


真真國女兒 回複 悄悄話 "現在的大陸,有許多和巫先生誌同道合的人,他們在說著和《一滴淚》裏說的一樣的話,甚至比《一滴淚》說得還要鋒芒畢露,他們掌控傳媒,享受精英階層的待遇,一邊品嚐法蘭西高級葡萄酒一邊悠閑地為當局出主意,談笑間,把過去的一切都顛倒了,他們撈得盆滿缽滿,罵名卻被政府承擔了;這些精英們還利用權貴的買辦心理,把中國拉上了全球一體化的特快列車,而刹車權卻掌握在西方列強手中,跳下去吧,會被摔死,不跳吧,列車上滿是拿刀的強盜。"這話說的太精彩了!致敬!!
我愛美食我愛美食 回複 悄悄話 知識的多少不代表道德和人品的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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