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一九八八年，我越過了人生的第二次拐點。這次跨越完全是一次自覺行動，它是由一聽健力寶引起的。
一九八八年的六月二十六日，我陪小兒子去參加小升初考試。我喜歡孩子，無論遇到什麽情況，總是要陪孩子參加重要的考試，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二個孩子考上大學為止。我的觀點是，隻要有家長站在校門口，考場裏孩子的心一定踏實，一定能發揮自己的水平。小兒子的這場考試尤為重要，當時他僅十歲，在讀四年級，花了四個月的功夫學習了五六年級的課程，提前二年考中學，目的是本市的第一中學——一所聞名全省的重點中學。在此之前，他的哥哥已經在兩年前考入此校。
跳兩級考初中要冒一定的風險。它的風險在於必須如願以償，如果稍有閃失考不上一中，則陷入兩難境地，一是分到其他中學，去不去讀？去了心不甘，不去再回到五年級讀書還能讀得安心嗎，所以，這場考試勢在必得。進考場的時候，我拍拍孩子的肩膀，說相信你能行。說實話，當時我對孩子能否考好根本沒擔憂，幾次模擬考試，他的成績都是名列前茅。
當時的社會和諧且安全，孩子上學都是自己走去，視線裏沒有汽車的洪流，印象裏沒有人販子的蹤影，更沒聽說過有人會把屠刀揮向孩子，上學之路不像現在這樣可怕。同時，學校對考場的管理寬鬆，因為作弊是一件令人不齒的事，和過街老鼠差不多，那個願意做呢？學生們寧願考砸了也不會抄襲，如果抄襲被抓，那是一件很丟人現眼的事，甚至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因它事關人格和信譽。家長送孩子進考場一般都送到教室門口，然後在校園內找個地方坐下來，遇到有相識的人，就找個遠離考場的地方在一塊小聲閑聊。直到鈴聲響起，各自領著孩子走人。
記得那次小升初考試一共考三門：語文100分；數學100分；自然曆史20分。按照慣例，上午考的是語文，十點多鍾我和孩子就一道回家了。我還有燒飯的任務，保證中午十二點妻子和大兒子回來有飯吃。
下午第一場考的是數學。有的家長把孩子送進考場後就離開了，快到三點鍾的時候，家長們陸陸續續地來了，很多人手裏都拿著食品，看來是犒勞孩子的，有西瓜，有汽水，還有桃杏之類。那天天氣雖然不是很熱，但畢竟是夏季，西瓜汽水不算多餘之物，可我卻覺得這些人有些矯情，疼孩子應當回家去疼，買東西到考場想顯擺啊！可想著想著我覺得不對勁了，如果別人的孩子出了考場都有可口的東西吃，我的孩子沒有，他不是很難過嗎，會影響心情的。我也應當買一樣東西犒勞孩子。想到此，我匆匆趕到校門口，沒見有賣西瓜或者桃杏的，就走到附近的代銷店，張望了一番，最後買了一聽健力寶。為什麽買健力寶？這和我根深蒂固的民族主義思想有關，可口可樂是舶來品，咱不喝，健力寶是民族品牌，咱喝！
當我拿著健力寶回到校園，正好鈴聲響了。孩子們魚貫走出教室，我看到孩子走出來，就迎向前去，把健力寶遞給他，之所以沒打開，是想讓孩子體驗一下開聽時的愉快心情，開易拉罐，一般都會有“噗哧”的聲音，這在貧困的年代是一種很誘人的聲響。令我奇怪的是，孩子接過健力寶後，並沒有打開，他把健力寶放在手中握了一會兒又還給了我。我說你打開喝呀，就是為你買的。哪知道孩子卻說出了令我心碎的話來：“爸，你不應當賣這個，回家媽媽又會說你亂花錢了。”二塊多錢的東西，竟引起孩子如此的聯想，我心兒一酸，眼睛頓時濕潤起來，咬咬腮幫，應是把眼淚壓了回去，我把健力寶再次遞過去，“你喝吧，是你媽媽讓我買的。”孩子的眼睛明亮起來，但是沒有接受，他說：“你拿著吧，等回家和哥哥一道喝。”當時啊，聽孩子說出這樣的話，心中五味俱全，喝一瓶健力寶還想著哥哥，有這樣懂事的孩子，誰個不高興？可我卻連鑽地裂的心都有。為什麽，健力寶在當時已是很平常的飲料，可在孩子眼裏卻如同聖水，我這個父親太掉價了。
孩子再次進考場考自然曆史去了。我坐在一棵大樹下，雙手捂著臉，等待胸間激動的潮水平息，我不願讓人看見我落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因此不停地用指甲掐額頭，直到疼痛強行壓抑了將我激動的感情。當時我想，我算是一個男人嗎？買一聽二塊多錢的健力寶給孩子，孩子擔心在貧困中掙紮的媽媽會抱怨，這說明貧困已經紮痛了孩子的心。當孩子知道媽媽不會抱怨也不喝健力寶，而是要拿回去同哥哥一同品嚐，使得這件小事上升到品德的層麵。它使我感動，使我羞愧，同時它也像一根錐子刺入肌肉，在疼痛、羞愧、感動中明白了我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我站起來，在校園裏來回走動，時而望望天空，時而俯看腳下的土地，心中盤算如何改變眼前糟糕的處境。按理說，以當時我的處境，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甚至有些沾沾自喜，我是一間國營工廠的中層幹部，收入在我們單位象牙塔的第二層，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收入在我的下麵，用自嘲的語言說是菜園地的土地爺：食少葷，卻很安閑。一聽普普通通的健力寶，使我徹底清醒，我沒有沾沾自喜的資格，我的處境原來很糟糕，之所以沒有發現，是因為神經被貧窮的汁水浸泡麻木了，不覺得貧窮是一件丟臉的事。
我歎了口氣，這才明白前麵的路比這要艱難得多。因為，大兒子上了一中，小兒子以他的智力上一中也不是問題，在我們那個地區，上一中等於邁進了大學門檻的一半，如果兩個孩子都上了大學，以我和同在工廠拿低微薪水的妻子的收入肯定難以應對，況且報紙上還一個勁地鼓吹外國的教育，而外國的教育都是收高學費的，我必須未雨綢繆。
這個夜晚，等孩子熟睡後，我和妻子講述了健力寶和由它引發的考慮。我說我應當出去闖闖，不能坐等事情來臨束手無策。我還說出去闖蕩未必能成功，不成功的結果會比現在還糟糕，我們得有思想準備。妻子同意了我的觀點，說了一句讓我心熱的話：“去吧，失敗了就回來，我就不信我們會餓死，你看現在，餓死的都是懶人。”
當我離開我曾經為之奮鬥了二十二個春秋的單位的時候，心中出現了絲絲悲涼和惆悵。這兒曾經寄托過我美好的希望，而這些希望也在一步步地實現，我從一名學徒工做起，一直做到了車間主任和科長，離金字塔頂端也隻有一步之遙，而這座金塔現在卻被我主動推倒了。我又想起了我的父親，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因無固定職業享受不了勞保仍然為生活起早貪黑的奔波，而我現在又在走父親的老路，辭去了穩定工作，將來也許會和他一樣得不到老有所養。但我決心已下，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要經過自己的努力，爭取當一個合格的父親，一個合格的兒子，一個合格的丈夫，即便失敗了我也不會懊悔，因為我沒有坐以待斃，我努力過了。
經過一番籌劃和朋友的幫助，我找到了新的落腳點，那是一間蘇北村辦企業，他們花了幾十萬辦工廠，受技術限和管理限製，這個工廠一直沒有運轉起來，村支書受到很大的壓力，迫切希望有人能把這間工廠盤活。我於
得虧那聽健力寶，它使我明確了身上的責任。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當你狠心舍去身上華而不實的累贅，你就能得到你需要的一切。
我不懂英語呀！
是這樣啊！
不過我理解你的心情是，你的2個兒子，都很努力，也聽你的話，你當時認為，自己的努力配不起兒子的努力。兒子都博了，你也要博啊，這樣全家人齊心協力，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