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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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醫生終南亮傳奇(4)

(2011-11-16 18:29:16) 下一個

時間又大跨度的跳躍,共和國曆史上重要的一九七九年來臨。在肖道瓊眼裏,從這年開始,人們可以自由地說話,一般不會因此獲罪,這可是五千年文明曆史破天荒的事;黑五類脖子上的枷鎖陸續被打開,“牛鬼蛇神”紛紛出洞,他們由衷地驚歎世界上也有如出美好的春天;這也反映了社會的進步和黨國的寬容。那些獲得自由的人何曾知道,現在給他們開鎖的人,恰恰是當年給他們上鎖的人。解鈴還需係鈴人,此話千真萬確,倘若別人開鎖,他們肯定會大加討伐。他們之所以為別人開鎖,是因為他們曾在鬥爭中失勢,被人戴上了枷鎖,這才深刻體會到戴枷鎖的滋味,幸好他們沒忘推己及人的古訓,這才有了四類分子的春天。

鐵幕被拆除,堅冰在溶化,呈現在世人麵前的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事,喇叭褲、大包頭、迪斯科、霹靂舞,猶如哢嚓直響的幻燈片閃爍不停。肖道瓊覺得這一切都和一九五零年的改朝換代相仿,區別是沒用政敵的血為新政權的大廈奠基,隻是把他廢黜了事,而那被廢黜的人,曾經用槍指揮了黨,用槍輕蔑了法律。雖然一切都發生了戲劇性變化,但黨的領導沒變,紫禁城裏走動的仍然是人們所熟悉的人物,但誰也不能說鄧小平和毛澤東的方略有絲毫相同之處,大字報問題就可說明一切,毛澤東利用大字報使官僚的醜行無處隱藏,以此保證官風清潔,而鄧小平卻廢止了大字報,目的是使官員們保持道德形象,進而更好地號召人民。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他們是同源同宗,都是善於用各種手段實現個人意誌的偉大人物。

 

       在春風融冰之際,終南亮也由貴人保佑而脫離苦海。

這個貴人就是已經離休在家的原軍區王副司令,此人由於經曆艱難太多,落下一身病,頭昏、眩暈、渾身疼痛。經過數家醫院治療見效不大,後經烈士父親終思平的戰友張瑜亮舉薦,終南亮專程到南京為王副司令治病。

那是一九七五年,終南亮還戴著地主分子帽子,公社接到上級的命令,派兩個人把他押送到南京的某一部隊招待所,臨時交給部隊保衛處的人。

終南亮在郭鵬程的陪同下為病魔纏身的王副司令治病,把脈之後,詢問了病情,開出一張處方,囑咐最好到北京的同仁堂抓藥,因為那裏的藥材地道。軍區後勤部專門派人去了北京同仁堂,藥抓回來後,終南亮仔細過目並親自煎熬,侍候王副司令服下,然後到堂屋靜候。王副司令服藥後昏昏欲睡,不一會就進入夢鄉,隻聽到鼾聲雷動,竟然睡了九個小時,一覺醒來隻覺得神清氣爽,病情去了大半,繼續服了五服藥,百病全消,如同好人一般。王副司令大喜過望,又把終南亮推薦給戰友何壁輝,原來,何壁輝也是一身病,苦於沒人能治,終南亮為何壁輝治病也是手到病除。

王副司令為此向後勤部建議,是否可以將終南亮留下開個診所,專門為軍區的老幹部治病,結果遭到拒絕。因為在那個年代,黑五類如同瘟疫,人們認為他們能把剝削階級的腐朽做派傳染給無產階級。終南亮臨走的時候,要求去哥哥家看一趟,保衛處的人不同意,王副司令發火了,“不就是一個鄉間醫生嗎?如臨大敵。我陪他去看哥哥,丟了問我要人。”就這樣,終南亮在王副司令的陪同下,去了戶部街終南信的家,談了不到五分鍾的話就匆匆灑淚而別。他們弟兄談話的時候,保衛處的人形影不離還不停地催促,弄得王副司令十分難堪,拐杖搗地咚咚響,娘的比一直掛在嘴上。

文革結束兩年後,地富反壞右的帽子被京城刮來的一陣清風吹了,變成了曆史的垃圾,千千萬萬個終南亮們苦海有邊,還了自由身。遠在南京的王副司令沒忘記這個鄉下的良醫,更沒忘記無產階級專政在人們腦海中留下的印象,他吃一塹長一智,害怕自己力量不夠,又鼓動何壁輝一道正式向軍區建議:為終南亮提供條件,讓他在南京開個診所,方便這些槍林彈雨衝殺得渾身是病的老人。何壁輝自然是十二分地賣力,因為他知道此人是烈士終思平的兒子。由於兩個老幹部的努力,事情很快得到解決,終南亮一家移居南京,並獲得一塊土地蓋上私人住宅。終南亮心裏明白,除去那兩個熱心的貴人外,所有的最終簽字都有施芳平三個字,何人會想到施芳平就是這個前地主分子的妹婿。

從此,終南亮的良醫名聲在南京不脛而走,前來求治的人絡繹不絕,原先大都是部隊的人,後來社會上的人逐漸增多。他讓二兒子終明水跟隨左右,以便適時提攜教誨,與此同時,他還把自己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大侄子終明之,雖然終明之隻是業餘愛好。終南亮出人意料的翻身,自然引起他人議論,用他嫂子肖火鳳的話說,“你說這人,千蹦萬蹦總被一條命運拴著,南亮自打四九年就開始受罪,這一受就受了三十年。現在說翻身就翻身了,他現在是南京城的名醫,找他看病的人預約都在半個月後,掙得錢怕都要用秤稱。居然有人撥一塊地皮給他蓋房子。全中國除了北京怕就數南京當官的多,那麽多大官都沒享受到這待遇。還有,就明山那瘸樣,上大學根本無望,卻被普林斯頓錄取了。你看,好事全讓他攤上了。”

    終南亮雖然春風得意,卻覺得世事如夢,遭受創傷的心靈沒法完全恢複,每想到自己遭受的痛苦和屈辱,內心就像翻江倒海一樣,久久不能平靜,同時,他也深懷恐懼,害怕某一天妖風重起,又把他吹入深淵。所以,當大兒子被普林斯頓大學錄取,終明山從大洋的彼岸打來平安到達的電話後,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止一次地默念:逃出去了,逃出去了,終於逃出一個。

    如果說,終南亮撫摸舊時的心靈傷疤是斷續的,那麽,他對女兒的思念則是時時縈繞於心懷。他對女兒是愧疚的,正因為愧疚,使得思念更加深切和淒楚,甚至發狂。他常常在暫短的空隙時間望著窗外發呆,看到路邊的野花也會止步凝視,仿佛那在風雨中顫栗的野花就是女兒的化身。

在肖家灣的時候,終南亮對女兒的思念輕一些,因為那是地獄般地世界,曾經幻想女兒也許由此跳出苦海,成為自由的人。如今,他變得富有,也受到人們的尊敬,可是愧疚卻變成一座山,把他壓得透不過氣。看著那寬敞的住宅,看著那大把的鈔票,想想丟失的女兒,終南亮幾乎要瘋了,相對於因丟失女兒而破碎的心靈,優裕的生活簡直就是煎熬,越是優裕,煎熬越甚。他隻是一個平凡的人,雖然經曆過大起大落,心卻沒冷漠,時間這個記憶的消磨劑也沒起作用,反倒是越長遠,對女兒的惦念越強烈。謝雨寒知道丈夫的心思,幾次用“笑到最後才是好漢”這話來勸解,還說:“現在哪樣不好,你就知足吧!”無奈終南亮的愁腸苦悶就是無法消除,終小寒的丟落,成為終南亮心頭永久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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