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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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鳳仙 - 第二章 淒美的婚禮 第二節 契機

(2011-10-02 13:03:47) 下一個

  接連幾天,鳳仙都不理睬母親,飯照常吃活照常做。挨打後的幾天,挑水澆菜簡直就是煎熬,她一聲不吭挺過來。母親知道孩子受苦,想和她說話她也不搭理,她知道隻有這樣慪氣才能迫使母親三思。

母親的香爐不再放到床底下了,而是放在窗下的條桌上,屋內長期繚繞著令人心生幻覺的寺廟氣味。夜晚,母親時常合掌團坐在香爐前念念有聲。有一次,鳳仙夜裏醒來,聽到母親用極細的聲音念叨:求菩薩保佑我鳳仙嫁一個有錢有勢的如意君。母親一遍又一遍反複禱告,小屋幾乎成為經堂,就差敲木魚的聲音。她被母親的誠摯和執著弄得啼笑皆非,想起來衝撞幾句,想想又作罷,這畢竟是上人的一番心意。

            又過了十幾天,她仍然如此,天天守在家裏哪也不去。一天,她在挑水澆菜,看到李長庚從遠遠的地方走來,她立即放下水桶迎向前去,簡單地把情況和李長庚說了,李長庚聽完後,丟下一句“相信你能說服媽媽,但也不要傷老人的心。”的話,扭頭就走了。

            這一切都被站在高坎子上的母親看見了。吃完晚飯,母親繃著臉說:“鳳仙,咱們娘兒倆應當好好嘮嘮了。”鳳仙一聲不響坐在小竹椅上,瞪眼瞅著母親。母親說:“我問問你,你到底迷上李長庚哪裏了?他成分高又沒有固定工作,跟他不就是跳火坑嗎?”

            她早就料到母親肯定會提出職業、出身這兩個問題來,於是就心平氣和地說:“媽,我沒見過我爸,也不知道他人怎樣,可是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他。如果我爸死了,他是什麽樣的人,我無法評說,如果他還活著,他就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人。但你一直在等他,一直等了幾十年,連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你還在等,你就是等的命。自打我和李長庚認識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命了,我認上了李長庚,他要走了,我也會等他一輩子。”鳳仙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母親說出這樣的話,十幾年後,她才知道這段話幾乎就是她命運的寫照,是老天爺讓她這麽說的。

            “我知道李長庚成分不好又沒工作,可是他心裏有我,他用心喜歡我,冬天他關心我冷,夏天他關心我熱,吃個螞蚱他給我留隻大腿。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沒人這樣喜歡我。那些成分好又有好工作的,能看上我們這樣的窮家庭嗎?高攀嫁給他們,是我服侍他還是他服侍我?你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婚姻講究門當戶對,媽,你說我們這個家該對上什麽樣的家,高攀那才是讓我跳火坑呢。”

            “我們說了,結婚他就住在我們家,他也沒有父母,你就是他的母親,我和他孝順你老人家一輩子,這樣的人上哪兒去找。嫁給條件好的,我肯定要離開家,你一個人不孤苦麽?”

            她一邊說一邊看著母親,發現母親的臉色開始緩和下來,又一鼓作氣說下去,“沒有正式工作又怎樣?我天天跑十幾裏路,遲到一分鍾都要遭白眼,板凳一坐就是八個小時,屁股都磨出老繭了。每月掙的錢還沒有李長庚一個星期掙的多,他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想到哪去就到哪去,你非要那個名聲做什麽?有錢天天是神仙。”

            歇了一口氣,鳳仙繼續說:“他孬好也是一中畢業的高中生,我就不相信他一輩子就這樣,能幹的人早晚都有出頭之日,不信你就等著看吧!”

            她看到母親的嘴微微地動了一下,滿心希望能聽到稱心如意的聲音,但母親卻沒有言語,她的心又陰沉下來。

 

            初夏,鳳仙母親害了一場病。

這天下午,母親在外麵拾柴回來,覺得冷得很,想上床睡一會,想想得燒晚飯,不然女兒下班沒吃的。她強撐著淘米燒飯。誰知米還沒淘好,渾身冷得像篩糠一樣抖動,連拿火剪夾煤餅的力氣都沒有,隻好上床了。她把那十斤重的被子蓋在身上也製止不住寒顫,又把鳳仙的被子也蓋在身上,牙床還是抖得咯咯響,她蜷縮在一起,覺得周圍如同冰窟窿一樣寒冷。她知道自己在打脾寒,也知道這病是挺不過去的,必須看醫生,但卻沒有力氣走動,隻好等著女兒回來。

            鳳仙五點多鍾到家,見母親躺在床上不停地發抖,問了情況後馬上去了街道診所。診所的醫生跟她到家,給她母親做了檢查,認為是瘧疾,就給她母親注射了一支複方奎寧,又給了一些奎寧片和退燒片,醫生臨走時說:“看看能不能斷住,明天不來後天再不來,就算斷住了,注意不要再累了,多喝點水。”母親說:“我現在又熱了,渾身像一團火。”醫生說:“打脾寒就是這樣,冷一陣熱一陣。快把藥吃了,退燒就好了。”

            醫生走後,鳳仙服侍母親把藥吃了,母親熱得招不住,不停地用手抓脖子,大有把病魔一下子掐出來的勁頭,就這樣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母親才漸漸安靜下來。

            第二天下午,鳳仙早早地向餘青絡請假趕回家,看到母親坐在後門口。她問了情況,母親說:“上午我去診所又打了一支奎寧,藥也按時吃了。現在沒有感覺,八成不得來了。”鳳仙說:“不來就好,我去澆菜。”

            她挑起水桶走下河坎子,看到河水又開始豐盈起來,水麵漂著泡沫和草末,沙灘大都被河水侵占了。幸好蠶豆已收獲完畢,要不然半年的辛苦就泡了湯。她剛挑完兩挑水,就聽到母親喊她:“鳳仙,脾寒又來了,我又開始磕牙床骨了。”鳳仙趕緊把桶裏的水澆到菜地上,把水桶放到房簷底下,走進堂屋。此時母親已經躺在床上,蓋起大被,她聽到了母親牙床骨碰撞的聲音。

            她坐在床沿,看著母親不停地抽搐並發出了痛苦的呻吟,這呻吟像一道道皮鞭抽打她的心。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受煎熬,比她自己遭受病魔摧殘更難過。

            在母親的呻吟聲中,她回想起童年。在她的腦海裏,永不泯滅的印象是:母親背負著一捆柴火,手拉著她艱難地行走在坎坷的黃土路上,黃土路漫長而又遙遠,四肢疲乏的她饑腸轆轆。有時候,母親會在一棵端榴棵子前停蹲下來,用那粗糙的手摘下一串紫紅的端榴果,然後再用褂襟小心翼翼擦去端榴果上的泥土,塞進她的嘴裏。端榴果雖然隻有黃豆那麽大,但很甜,母親會把那一棵端榴果都摘給她吃,然後再拉著她繼續上路。在她的心裏,童年的生活雖艱苦但也溫馨。如今,她沒因貧寒而感到羞澀,卻深深地感受到母愛的深厚博大。

            母親越抽搐越利害,她害怕母親挺不過這一關,心裏不由地恐懼起來。她想:不能這樣空守著,得想想辦法。她不由得想起李長庚,記得李長庚說過郭三叔會治病,對,去找李長庚!她對母親說:“我去找醫生。”說完就走出了房門。

            鳳仙喊開李長庚的房門,已近深夜。自從那天在沙灘上匆匆打個照麵,李長庚和鳳仙已十幾天沒見麵。見鳳仙焦急的樣子,知道肯定有急事。鳳仙告訴李長庚情況,李長庚二話沒說就帶她走進郭三叔的房間。

         郭三叔已經起來。鳳仙第一次看到郭三叔:四十來歲,高條的身材,清瘦的麵容,帶著一副近視鏡。在她的想象裏,郭三叔一定是一個高大魁梧的老人,渾身都是力氣,沒想到竟這樣的文弱。郭三叔說:“我都聽到了,我們趕快走吧!”

去鳳仙家的路上,郭三叔說:“鳳仙,在你的心裏,我是個糟老頭子吧?”鳳仙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我認為你是個老頭子?”郭三叔說:“就憑你送我的那個壽星仙桃圖呀!你把我當成壽星,壽星難道不是老頭子嗎?”鳳仙說:“沒想到你竟這樣年輕。”郭三叔說:“不年輕嘍,剛剛過了不惑,正在向知天命走去。你的手藝很巧,可惜生錯了地方,如果你生在蘇州,會成為刺繡大師的。”鳳仙說:“哪有那麽大的本事,糊口錢掙得都艱難。”不知道郭三叔是當真還是開玩笑,“能告訴我你的出生時辰嗎?我給你測個八字,看你和長庚合不合。”鳳仙沉默了,過了一會她說:“我媽光說我是五零年出生的,具體的月份和時辰她忘了。”

郭三叔覺得奇怪,世界上哪有不記得孩子生日的母親?

 

            他們走了四十幾分鍾才到鳳仙的家。郭三叔為鳳仙母親把脈後對鳳仙說:“這是一種惡性瘧疾,最近在流行,小劑量奎寧根本治不好它,如果斷不住,明天再打一場就危險了。”他對李長庚說:“你快去鼓樓的藥鋪子,無論如何也得敲開門,抓三副中藥來。”李長庚說:“還是那個方劑嗎?”郭三叔點點頭說:“加益母草和五加皮,劑量按臣藥。”

            李長庚走後,郭三叔吩咐鳳仙燒了一盆溫水,對她說:“等你媽身體開始發熱時,用溫水給她擦身子,這樣可以降低熱度。”鳳仙問:“這瘧疾怎麽一會冷一會熱?”郭三叔說:“病理我就不說了。發冷和發熱一樣,都是高燒的反映,冷的越狠熱度越高。看來你媽媽不冷了,你用熱水給她擦擦,我到外麵去看看李長庚來了麽。”

            鳳仙在為母親擦身子的時候,看到母親身體很瘦,如同幹枯的柴火,隻覺得鼻子猛然一酸,眼淚簌簌地流下。她很自責,責怪自己心粗,竟然不知道母親瘦成這樣。她一邊擦淚一邊暗暗發誓,等母親好了,一定要好好服侍地她,把她服侍得福福態態。

            李長庚抓回藥已是午夜時分,郭三叔打開藥包仔細檢查一遍,吩咐李長庚把藥用清水過濾兩遍倒在瓦罐裏,然後在屋外用磚頭支起個台子,放上瓦罐,底下燃起了柴火。郭三叔在柴火點燃之後離開了,他臨走時囑咐李長庚守在這兒,一直等到病人痊愈再回去,他又告訴鳳仙可以用冷敷的方法降溫。

            屋子裏麵,鳳仙一直坐在床前守護母親,母親呻吟著,不停用手抓脖子和胸口,按照郭三叔的吩咐,她在母親的額頭擺放了一個濕毛巾。

         李長庚煎好藥,把藥水倒在一個瓷碗裏,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糖,倒了一些在藥裏,用筷子攪了攪又用嘴不停地吹氣。

            吃藥的時候,母親看了李長庚一眼,嘟囔了一句:“麻煩你了。”母親終於開口和李長庚講話,鳳仙和李長庚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母親吃過藥後大約有一個小時就昏昏睡去,鼻孔仍然一煽一煽,鳳仙每隔十幾分鍾就換一次濕毛巾。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母親的鼻孔不煽了,呼吸開始均勻,李長庚說:“退燒了,放心吧。”

            李長庚拉著鳳仙的手走出後門,隻見北鬥星的柄已經指向西邊,東方的天空已出現一抹晨曦。豐水期的滄浪河靜靜地流淌,西州城寂靜地俯臥在它的身旁。

            他們站在坎子上默默相視,突然間,李長庚一下子把鳳仙摟在懷裏,摟得很緊,鳳仙有些透不過氣,她伏在他的肩臂上,李長庚身上的汗氣夾帶著不可抗拒的誘惑,不停地向她襲來,她的腦海閃現出女人的渴望。

            情感濕潤之後,李長庚問:“你媽同意我們的婚事了嗎?”鳳仙搖頭說:“還沒有,但已不極力反對,得給她時間,我看你不如趁這次機會經常來我家,討討歡心,說不定事情會快一點。”李長庚說:“這倒是個辦法。”

            郭三叔的方子真靈驗,一副中藥就把鳳仙母親的瘧疾治好了,母親不願再吃剩下的兩副藥,李長庚好說歹說才讓她接著服了。

李長庚利用這個契機,從此經常到這個破舊的小屋探視,起先還有些拘泥,像個客人,時間長久,漸漸地熟套起來,挑水、澆菜、清掃、燒飯無所不做。李長庚每次來都不空手,帶的都是好吃的和持家必用之品,諸如香皂、蚊香、尼龍襪、的確良之類,都是她們母女買不起的東西。小屋的擺設日漸時髦起來,鳳仙母親既多了口福又長了見識,心眼裏漸漸喜歡上這個年輕人。

 

            無論別人怎麽嘲笑,錢鬆林始終如一地追求蘇宛霞,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像大海的潮汐一樣準時。

錢鬆林是真誠的,他知道蘇宛霞的一切並願意接受這一切。一次,餘青絡問:“蘇宛霞是有夫之婦,你就不怕沒有結果嗎?”錢鬆林說:“隻要宛霞同意,我可以和她共同服侍張昌盛,我把他當大哥看待,也會把大軍看成是自己的孩子。”餘青絡被錢鬆林的真誠所感動,很快就把這話向蘇宛霞學了一遍。

            蘇宛霞的心情矛盾,也很痛苦。她深深地愛著張昌盛,不能撇下張昌盛不管,否則對不起她們青梅竹馬的愛情。然而,她也是一個血肉之驅,渴望和正常人一樣,用激情來點綴平凡的生活,這極平常的願望也隨著張昌盛的癱瘓而破滅了。蘇宛霞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忠於愛情則必然失去青春的生活,企盼青春的生活必須背叛愛情。

            錢鬆林的出現,使這兩難境地更加凸現。蘇宛霞時刻感受到錢鬆林的真誠和火熱,這是希望也是烤炙,歡樂就在眼前卻不敢接受,被烤得大汗淋漓卻不願抽身離去,她真希望突然降臨一場大火把她和張昌盛焚燒了。

            蘇宛霞暗中思忖,錢鬆林的條件優越,父親是財政局的頭兒,母親也是實權派,他在繡花廠隻不過是一個過渡,早晚他也要到機關去當幹部,去享受高幹子女的一切。她想了斷這不般配的婚姻,曾幾次冷若冰霜地拒絕錢鬆林真誠地表白,無奈錢鬆林永遠是一副笑臉,而且笑得憨厚笑得真誠,她隻得放下已經揚起的手掌,扭過頭去抹淚。

蘇宛霞問:“你條件這樣好,可以找一個很好的人,為什麽要追著我?”錢鬆林說:“我上學的時候就暗戀你。我看你順眼,你豐滿,你健壯,怎麽看都好看。現在你這麽忠於感情,這難道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麽?”

蘇宛霞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愛情,但卻又無法懷疑這愛情的真誠,她隻能認為這是緣分,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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