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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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鳳仙 - 第八章 人生是條河 第六節 人生是條河

(2011-10-02 14:41:39) 下一個

      傅麗不再風光。

            新廠長沒有像蘇宛霞那樣器重她,她再也拿不到超出工資數倍的獎金。為此,她工作也不賣力,又加上幾次延期交貨和質量問題,省外貿的訂單變得時斷時續。甄輝絳不知道蘇宛霞暗地裏對傅麗的獎勵,隻是一味地批評傅麗工作失職,傅麗也反唇相譏,“那麽好的客戶丟了,難道也是我的原因嗎?”

許科長曾經提醒過甄輝絳,要考慮傅麗的收入,可以適當地增加一些,但他沒有把傅麗原來的收入告訴甄輝絳,因為他妒忌傅麗當時的收入,不希望她再拿得那麽高。

甄輝絳哪裏聽得進許科長的勸告,在他看來,任何人的工資都不應當超過廠長,他對許科長說:“我們行管人員的工資,應呈寶塔形,最高的是廠長,其次是副廠長,再往下以此類推,每個檔次相差百分之二十,這是合理的。”許科長不再言語,但心裏卻在嘀咕:蘇宛霞可不是這麽做的,蘇宛霞的任上,鳳仙的工資始終超過她,更不要說傅麗,趙衛東的工資和她一樣,即便是他們科長這一級,工資和廠長的差距也不算太大,更不要說廠裏的副職了。你小子這麽做,還會有人死心塌地賣命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連這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還說是什麽懂經濟管理,真他奶奶的扯淡!

 

鳳仙在車間做機子,幾個月下來,腎炎經常發作,有時候腰都疼得直不起來。她手快,工資比姐妹們高出一大截,但她還是舍不得休息,時常主動加班。她知道大把花錢的時候快來了,明年雨青就要去讀大學,以她的工資是無法承受的,必須未雨綢繆。其他的姐妹們各家都有各家的難心事,都希望能多做點活、多拿點工資。

自從鳳仙辭職,設計室副主任周娟的工資也跌落下來,每月隻能拿二百多一點,她難以承受,因為她的家特需要錢,況且兒子林從周已經讀高二,再過一年就要考大學了。她向傅麗提出辭職的要求,希望傅麗能理解和支持,傅麗說:“我知道你需要錢。我不反對你走。但你得自己去說,我不能替你反映,要不然他們會說我使壞,萬一樣品出了差錯,責任都在我身上。”周娟找到吳素霞,提出辭去設計室副主任的要求,希望能回車間做機子。吳素霞將周娟的要求向甄輝絳匯報,甄輝絳幾乎沒有思考就答應了,受愛屋及烏思想的支配,他看傅麗不順眼,看設計室的人也不順眼,他打算在適當的時候調整設計室,設計室的人主動辭職正中下懷。

周娟通過劉雲誌來到縫製二車間,她向車間主任常淑萍要求坐在鳳仙一塊。常淑萍自然滿足了她的要求,對她說:“好吧,這樣一來,你們三個下放幹部都到我們車間了。餘青絡在鳳仙的左邊,你就在鳳仙的右邊吧。”鳳仙見周娟也下來做機子,不理解她們怎麽會同意的,就問:“你下來,傅麗和吳素霞怎麽會同意?你出來了,樣品哪個負責,小樣板哪個打?她們不是自找麻煩嗎?”周娟說:“吳素霞是個小裁縫,什麽都不懂,甄輝絳怎麽說她就怎麽做,甄輝絳現在看傅麗不順眼,我們設計室的人都跟著倒黴。我原來害怕過不了傅麗這道關,以為她不會放我出來,哪知道她居然二話沒說同意了。”鳳仙沉思半天,實在想不出傅麗為什麽要放周娟出來的原因,因為她知道,設計室離開周娟,很多任務沒法按時完成,傅麗要麽顧省外貿,要麽顧設計室,反正兩頭隻能顧一頭。

周娟又說:“我倆是同病相憐,在家是主梁骨,在外是掙錢手,都有一個孩子在一中讀書。”鳳仙說:“你差一樣沒說,別人削尖腦袋往上爬,我們卻主動辭職下來,都是自己來找累的。”周娟說:“挨累心裏也是甜的。”她小聲說:“我們的孩子在一中讀書,別人都用羨慕的眼光看我們。我也挺自豪的。”鳳仙說:“你別高興早了,供一個孩子上大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年的學費四五百,住宿費二三百,再加上每個月三四百塊錢的生活費,夠家長喝一壺的。”周娟說:“要那麽多嗎?”鳳仙說:“我說的還保守一些。實際可能還要多。我打聽了許多人,他們都說要這些錢。”周娟說:“唉,蘇宛霞要是不死就好了,你要是還繼續幹也好了。那我們還能應付過來。”鳳仙說:“別操心,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們邊做活邊聊天,賀國良走過來對鳳仙說:“柳廠長,你去接一個電話。”鳳仙說:“賀主任,你就不能喊我鳳仙嗎?我已經不是廠長了。哪裏的電話?”賀國良說:“不知道,挺神秘的。他不說自己是誰,反正要你快去接。”                           

鳳仙隨賀國良來到辦公室,拿起電話筒。隻聽到裏麵傳出陰沉的聲音,“你現在到西州城東二十公裏的路碑處,再往南走一百多米,有一樣東西請你取一下。此事最好不要對別人講。”說完哢嚓一聲就把電話掛了。鳳仙一陣恐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難道是雨青有什麽不測,聽說他老是和那些當官的孩子合不來,聽說那些孩子的老子們有的有黑社會的背景,難道雨青真的被他們……。想到這她頭皮發麻,渾身冷汗,坐在那兒不動,轉而又想不至於吧不至於吧。賀國良見狀,忙問是什麽事,鳳仙半天沒回答。賀國良又追問,鳳仙的心兒這時稍微平靜了,“你能派個車隨我走一趟嗎?費用我出。”賀國良說:“說什麽話,我陪你去。”

豐田王冠車成為甄輝絳的專車,賀國良就安排了桑塔納跑一趟。他們在二十公裏路碑處停下來。鳳仙看到南麵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她有些膽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走去。賀國良要和她一道,她想起電話裏的話,拒絕了,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情況不好我會喊叫。”

她小心翼翼地走進那片小樹林,聽到不遠處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她心慌意亂地尋聲走去,看到一個大布袋,布袋裏有東西動彈。她有些慌亂,心砰砰直跳,不知道布袋裏麵裝的什麽,究竟打開還是不打開,她猶豫不決。猶豫間,布袋裏又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她戰兢兢地彎下腰,用手摸摸布袋,知道裏麵是人。她尋思,打開看看吧,反正不遠處有人,叫喊一聲他們就會來。

她解開布袋,看到裏麵是一個披頭散發赤身裸體的女人,身上青一道紫一道血跡斑斑,手腳都被捆著,嘴裏被塞了一塊布。她拽出那人口中的布,大吃一驚,原來是傅麗。她趕快鬆綁,傅麗卻不肯起來,掯頭嗚嗚地哭。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覺得要趕快找衣服給她穿上,但這兒是遠離城鎮的荒野,上哪兒找衣服。她把眼光落在布袋上,希望能用布袋把她裹起來,看到布袋還有些鼓囊,就拎起來抖抖,衣服竟然在裏麵。這時,遠處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顯然是賀國良不放心。

她把衣服遞給傅麗,告訴她趕快穿上,說自己去把人打發走。她走出小樹林,來到汽車旁,告訴賀國良,“東西找到了,卻不能公開,你們回去吧,我自己趕回去。”賀國良不解地看著她,想詢問情況。她再一次懇切地說:“賀主任,你走吧,你們在這兒肯定是不方便。”出於信任,賀國良無可奈何地和司機走了。

            看著桑塔納遠去,鳳仙重新回到小樹林。傅麗已把衣服穿好,臉上斑斑傷痕。鳳仙問她是怎麽回事,傅麗不吱聲,眼睛裏噴射出凶狠的光。鳳仙細心思量一會兒,大體上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這肯定是盧經理的老婆指使人幹的,被糟蹋了也是肯定的。片刻,傅麗說:“柳廠長,謝謝你來救我,我暫時不能回西州,繡花廠我也不能幹了,我要走了。請把你身上的錢都掏給我,看看夠不夠我到省城的。今天的事,請你忘了吧,這也是我求那些人打電話給你的原因,我知道你的為人,你過去和現在的恩惠,容我它日報答。”

            鳳仙什麽也沒說,趕緊掏口袋裏的錢,湊湊還有三十幾塊。她遞給傅麗,傅麗接過來數數,說了句夠了,下意識地看了鳳仙一眼,轉身要走。鳳仙卻突然問:“你不記恨我吧?是我推薦的你。”傅麗淡然一笑,“能夠理解。我雖不算漂亮,但你也不能選一個相貌醜的去攻關。走這條路是我自己的事,怨不得人,再說,這樣的生活也是我所追求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這大概是代價吧?還是那句話,我打心裏感謝你對我所做的一切。”她低下頭,擺弄了一下衣角,“柳廠長,在別人的眼裏,我的家庭是幸福的。可是沒人知道我的苦,我的爸爸是我公公的警衛員,因此,我在他們家人的眼裏永遠低一等,這也是我要擺脫的原因之一。”鳳仙說:“能理解。”

看著傅麗遠去的身影,鳳仙釋然,當初推薦傅麗去省外貿攻關,看重的是她的才華和相貌,後來搞成這樣,自己究竟有沒有責任?現在聽傅麗這麽說,傾斜於愧疚的心理總算找回一些平衡。

            傅麗如同黃鶴,一去不再複返。她丈夫找到廠裏對甄輝絳說她去省城出差沒有回來,應由廠裏負責。甄輝絳說我們比你還要急,傅麗不在,我們的訂單馬上就沒有著落,麵臨停產。甄輝絳還說他到省外貿公司去找,業務一部的經理換了,盧經理去香港辦公司,把老客戶全都帶走了。甄輝絳最後的話說得氣急敗壞,“這下子我們也完蛋了,省外貿的人聽說我們是西州繡花廠的,頭都搖得像撥浪鼓,哪裏還有單子。”傅麗丈夫說:“有沒有單子是你的事,我老婆丟了,你得負責找回來。”甄輝絳說:“天地間那麽大,叫我上哪去找?報警吧!”

            關於傅麗的緋聞越來越多,在西州傳得沸沸揚揚,而且幾種不同的說法:有的說深圳來了個律師,交給傅麗丈夫一份離婚協議書,家中資產一分不要,倒貼他丈夫20萬塊錢,他丈夫起先不願簽字,最後還是同意了;還有的說,盧經理早都辦好了他和傅麗在香港的居住證,他們在香港開了一家公司,他和他老婆離婚的時候,就已經分居,他老婆帶人把他痛打一頓,門牙都打掉兩顆,最後,他不得不請了保鏢。

            傅麗消失後,甄輝絳又選派了一個年輕美貌的人做省外貿的公關。無奈這幾年服裝廠如雨後春筍般地鑽出來,光西州一地就新成立了七八家,家家都派出漂亮的人去接訂單,她們就像八仙過海一樣各顯神通,陪酒開房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省外貿的人也越做越精明,一張訂單會讓好幾個廠來報價,像拍賣一樣,隻不過是反著來,價格越報越低。服裝廠害怕停產,就競相報出低價,以求獲得訂單。如此幾個回合下來,服裝訂單時斷時續,價格如瀑布一樣飄落下來。

甄輝絳不愧是能人,盡管生產不正常,他還是按月發工資,停產期間他給每個工人每天發三元錢的生活費,有活做的時候,大家還是搞計件。如此算下來,工人們平均每個月還能拿到一百五十塊錢左右,在西州地區仍然屬於中高水平,工人們雖有怨言,但日子能過得去,也就沒有什麽激烈過火的行動。

 

鳳仙一直注意有關傅麗的消息,令她欣慰的是沒有小樹林裏布袋子的傳聞,看來實施人也不願暴露自己的犯罪行為。有關傅麗的事,她早就有所察覺,知道她和盧經理的關係不一般。她曾經和蘇宛霞談論過此事,蘇宛霞一笑置之,說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傅麗能拿到好訂單自然有她的原因。鳳仙萬萬沒有想到會弄到這一步,她為廠裏的訂單擔憂,更為自己今後的生活著落擔憂。

如今,隨著廠裏停產時間增加,她有了時間陪兒子。自五月份開始,學校就停課了,讓學生們自己在家複習,重點中學就是有它不同凡響的底氣,一般的中學,誰也不敢這麽做,他們總是把學生輔導到考試的前一天。

雨青不再起早,鳳仙也不需在淩晨爬起來準備早飯。廠裏有活,她六點半起來,到門口的菜市場買一些菜,吃好早飯去趕廠裏的班車。廠裏沒活的時候,她可以睡到七八點,然後懶洋洋地起來,弄點吃的,娘兒倆邊吃邊說,充滿溫馨。雨青一旦進屋複習,她立即輕手輕腳,生怕弄出聲響。

雨青每天下午五點半鍾準時離開書桌,在後門口活動身體,然後就拖著媽媽一道去散步。她們母子倆一般都沿著滄浪河往西走,三裏街盡頭的河岸是一大片農田,再往西去就是阡陌縱橫的河穀平原,平原上布滿了村落。遠處村落的邊緣,是齊雲山麓,天地在那兒交匯,落日的餘暉時常把山脊度上一層霞光。

五六月是豐水季節,滿河床都是渾濁的水流。滄浪河在這兒拐了個九十度的彎,原來東西向的河床流經西州後變成了南北向,十裏的河灣岸上,坐落著西州城。西州的曆史漫長,可以追述到帝舜的時代,在曆史上和滄浪河一樣齊名。

在一次散步的時候,鳳仙指著滄浪河對雨青說:“記得老師經常對我們說,人生就是一條河,有他的發源、成長、壯大和消失的過程。我想,你現在的人生階段就像眼下的滄浪河,出了山區,流經丘陵地段;之後進入平原,那就相當於你的大學時期;然後就進入了長江,那你就成為一個大而壯人,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最終流入大海,消融到社會中。是這樣嗎?”

雨青說:“媽媽比喻的很對。我是一股清泉水,融進滄浪河流出了西州,就不會再流回來了。”鳳仙驚訝地問道:“為什麽不回來呢?難道西州不好嗎?”雨青說:“西州很好,但他不適合我,我要去尋求更好的生活。”鳳仙聯想到那天晚上的談話,馬上就問:“什麽是更好的生活呢,能說給我聽聽嗎?”雨青說:“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用好的。一句話,人上人的生活。”鳳仙有些失落,“就這些?”雨青說:“就這些。”

鳳仙有些泄氣,半天沉默不語。雨青不知道媽媽為什麽沉默,就問:“媽媽,我說錯了什麽嗎?”鳳仙歎了一口氣,“你心裏還有理想嗎?還有建功立業的誌向嗎?比如說,為國家和社會做點什麽。”雨青說:“這沒有矛盾,能享受好的,說明你事業有成就,事業有成就,對國家和社會不就有貢獻了嗎?”

鳳仙默然。她承認孩子說得有道理,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又不知道錯在哪裏,隻好錯開這個話題談論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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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仙默然。她承認孩子說得有道理,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又不知道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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