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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數玄奘頂骨的去向

(2011-09-12 11:01:47) 下一個

玄奘法師是我景仰的高僧。我除了研究玄奘西行求法路線外,還對玄奘法師的頂骨去向進行了考證和梳理。玄奘頂骨在南京出土後,一份留在南京,一份送北京,一份送日本。此後,南京的先後一分為四;日本的一分為三;北京的一分為四,其中兩塊遺失。這樣共有九塊頂骨存世。

玄奘頂骨如同佛舍利一樣,受到了中外佛寺的虔誠供養。玄奘頂骨的發現十分偶然。194211月,駐守南京中華門外的日軍高森隆介部隊,在平整稻荷神社的地基時,發現一座廢塔地宮。1943年由穀田閱次郎署名的《三藏塔遺址之發掘報告》披露,日軍在塔基下深約35米處發現一石槨。石槨內圍長七十八厘米,寬五十九厘米,深五十七厘米。裏麵盛有一方形石函,邊長五十一厘米,高三十厘米。同時出土的還有鎏金佛像、銅香爐、燭台、玉璧、青花瓷瓶、唐代至明代的古錢幣等。石函內有一銅匣,銅匣上依稀有“唐”、“三藏”、“師”字樣。銅匣盛有一塊頭骨和一小包帶土的骨灰。根據汪偽政府文物保管委員會幹事顧蔗園的《奉迎玄奘法師佛骨記》記載,靈骨是耳部附近到頭骨,“骨色灰褐,形態長方,約二寸寬,四寸長,邊緣破碎成不等邊式”。

石函上的文字是破解頂骨來曆的依據。宋代天聖五年(1027)的銘文是,“大唐三藏大遍覺法師玄奘頂骨,早因黃巢發塔,今長幹寺演化大師可政於長安傳得,於此葬之。天聖丁卯二月五日,同緣弟子唐文遇、弟文德、文慶、弟子丁洪審、弟子劉文進、弟子張靄。”明代洪武十九年(1386)的銘文是:“玄奘法師頂骨塔,初在天禧寺之東崗,大明洪武十九年受菩薩戒弟子廣福……普覺遷於寺之南崗三塔之上……”出土銘文的記載,與《建康誌》、《金陵府誌》的記載相符。

銘文記載表明,唐僖宗廣明元年(880),黃巢起義軍占據長安,在尋找財寶時很可能毀掉了玄奘墓塔。興教寺僧人將玄奘頂骨送至終南山紫閣寺供養。紫閣寺是由開國元勳尉遲敬德監修。一說尉遲敬德之子寶琳曾在此出家,故紫閣寺又稱寶琳寺。根據戶縣組織的勘查,紫閣寺遺址位於戶縣境內的紫閣峪深處,距離紫閣峪口約五公裏,麵積呈橢圓形,約六千平方米,可以看到古寺的牆基、柱基、殘磚、碎瓦等建築構件,以及青花瓷和黑瓷碎片,東側山崖上有古代摩崖石刻十多處。[ 劉高明、孫立新  《戶縣紫閣峪玄奘遺骸調研紀實》,佛教研究]

北宋端拱元年(988),紫閣寺已經倒塌。金陵(南京)長幹寺的可政和尚雲遊到紫閣寺時,自稱在殘塔中發現了玄奘頭骨。他把玄奘頂骨包裹好,帶回了金陵,供奉在長幹寺東閣塔內。長幹寺在六朝梁代時期稱阿育王寺。宋代天禧(10171021)年間改稱天禧寺。宋仁宗天聖五年(1027)二月五日,即玄奘法師圓寂363年這一天,佛門弟子唐文遇三兄弟和張靄等四人,將玄奘頂骨遷葬於天禧寺東岡。據南宋景定年間(12601264)的《建康誌》記載:“(天禧寺)白塔在寺東,即葬唐三藏大遍覺玄奘大法師頂骨之所,金陵僧可政端拱元年得於長安終南山紫閣寺,俗呼為白塔。事具《塔記》。”元末至正年間(13411368)的《金陵新誌》、明末萬曆年間的《金陵梵刹誌》都有類似記載。所有記載均出自可政和尚鐫刻在石函上的文字。

玄奘頂骨在南京遷葬過兩次。元文宗至順三年(1332),天禧寺僧人建造一座新塔,重新安放玄奘頂骨。明太祖洪武十九年(1386),佛門弟子黃福燈等將法師頂骨由天禧寺東岡遷至南岡,即現在的晨光機械廠所在地,建三藏塔安奉,並在塔前建三藏殿。清鹹豐六年(1856),太平天國義軍和清朝政府軍交戰,三藏塔毀於戰火。因三藏塔建有地宮,未殃及玄奘頂骨。 1865年,晚清洋務運動倡導者李鴻章將蘇州炮局分拆,一部分遷到南京塔寺遺址上,擴建為金陵機器局。三藏塔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玄奘頂骨由日本軍人挖掘出土後,消息不脛而走。各地寺院都提出迎請供奉。迫於社會各界壓力,汪偽政府與日方商談,最後把玄奘頂骨分為三份,一份留在南京,一份送北京,一份送給日本。1943年春天,在明故宮機場舉行了玄奘頂骨迎送儀式。三千多名中日僧人和居士參加了迎送活動。日本駐華大使重光葵向汪偽國民政府外交部長褚民誼移交了玄奘頂骨和部分出土文物,包括金佛像一座,納骨小龕和古錢玉器等。褚民誼是一個佛教徒,他把這個儀式組織得有聲有色。曾經參與移交儀式的張恒先生寫道,“北平偽組織王克敏專從五台山調了一位爽癡大師來南京迎骨灰。南京從寶華寺調了一位妙原和尚代表南京佛教會,另外派了一位白堅居士代表南京居民,就是缺少一位官府代表,我正好來到南京,褚民誼就臨時給了我一個中將參讚武官的名義,代表政府專差專機護送玄奘佛骨去北平。”[ 張恒 《在南京發現的唐玄奘遺骨》,江蘇文史資料選輯第十輯。]飛機抵達北平南苑機場後,王克敏捧接玄奘骨灰盒,乘專車開到北海團城。安放妥當後,文武官員輪流參拜,工商學界休假一天,輪流參拜。

自此,玄奘頂骨被多次分割。南京的頂骨被一分為二。一份頂骨連同當年出土的石函在19441010日埋入玄武湖畔九華寺七層寶塔地穴中。汪偽要員,日本、德國、意大利外交官員,印度政府代表和佛教徒數百人,舉行了玄奘法師頂骨奉安典禮。九華寺由青磚砌成,所用青磚由汪偽政府官員捐助,磚上刻著施主名字。寺兩側豎有兩塊石碑,左碑記載玄奘取經的艱難經曆,碑文由褚民誼撰寫。右碑刻繪玄奘法師取經路線圖。文字和石刻在“文革”期間被紅衛兵損壞,殘碑尚存。

另一份頂骨存於南京雞鳴寺山下的汪偽中央文物保管委員會。此份頂骨於1945年由南京佛教界迎請到毗盧寺供奉。1949年後一度保存於南京博物館。1963年,為舉行玄奘法師圓寂一千三百年紀念法會,又把頂骨奉迎至棲霞寺。“文革”開始後,南京市佛協將這份頭骨送至市文管會保存。1973年,南京靈穀寺修複開放,該寺將這份頭骨從文管會請回供奉。1997年,台灣佛教界在新竹創辦玄奘大學。創辦人了中長老向南京靈穀寺提出請求,希望能分贈一塊頂骨到台灣玄奘校園供奉。經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多方奔走,國務院批準,從靈穀寺分得一份,此枚舍利重2886克,長28厘米,寬179厘米,厚142厘米。頂骨的迎請儀式於1998925日舉行,成了當年海峽兩岸的一大盛事。2000912日,靈穀寺又為西安大慈恩寺分出一份頂骨。此枚頂骨重7.61克、長396厘米、寬188厘米,高214厘米。20031121日,在紀念玄奘誕辰一千四百周年的活動中,西安大慈恩寺將玄奘頂骨舍利安奉在新建成的玄奘三藏院大遍覺堂。

日本請回的那一份,最初供奉在東京的增上寺內。當時盟軍飛機經常轟炸日本,東京更是遭受空襲的主要目標。19441213日,全日本佛教會將玄奘頂骨移至琦玉縣的慈恩院。?戰爭結束後,慈恩院住持大島見道四處化緣,建起了供奉玄奘頂骨的十三重石塔。1955年,台灣中國佛教會向日本請求分出一份玄奘頂骨,同年11月下旬,日本“三藏瞻仰會”會長倉持秀峰等將玄奘頂骨護送到台灣,供奉在南投縣日月潭畔的玄光寺,196511月玄奘寺建成後,靈骨才正式遷迎入玄奘寺。1971年,日本奈良的藥師寺向慈恩院請求分一份玄奘頂骨。藥師寺建於公元680年,該寺與玄奘三藏有著法緣聯係。日本僧人道昭於653年隨日本遣唐使來長安,受教於玄奘法師。在唐朝求學七年後回國,帶走玄奘所譯的部分佛經,逐漸形成了以藥師寺為中心的日本法相宗。鑒於藥師寺與玄奘的特殊關係,全日本佛教會同意藥師寺的請求,慈恩院的頂骨舍利又分出一份,供奉於藥師寺玄奘三藏院的八角堂內。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先生題寫了“玄奘三藏院”匾額。在這個橫匾額下有一塊豎匾,上麵鐫刻“不東”二字。“不東”源自玄奘西行求法時立下的誓言“不至天竺,終不東歸一步”。日本畫家平山鬱夫先生為玄奘三藏院繪製題為“佛教傳來之路”的大型壁畫,表現玄奘法師西天取經的曆程。

抗日戰爭勝利後,北京的玄奘頂骨分為四份。一份供奉於北海團城的觀音殿內,此地在1949年後被辟為旅遊景點,玄奘頂骨被轉移到法源寺的中國佛學院供奉,不幸在“文革”中遺失。中國玄奘研究中心主任黃心川說,他在佛學院執教時曾見過這塊頂骨,頭骨後麵嵌有金子,估計有人垂涎那塊金子而毀了頂骨。第二份供奉在天津大悲院。1955年,在萬隆會議上,印度總理尼赫魯向周恩來提出請求,希望將玄奘部分頂骨迎請回印度的那爛陀寺。周恩來總理表示同意。1957112日,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在那爛陀寺代表中國政府把玄奘頂骨一份、玄奘譯著一千三百三十五卷以及《磧沙藏》一部贈給印度政府,尼赫魯總理代表印度政府接受了頂骨,然後轉交給那爛陀寺。中國政府還捐贈了三十萬元人民幣作為玄奘紀念堂的建設經費。第三份則被供奉到成都文殊院。當時在北京參與頂骨分配的白隆平居士是四川西充人。他認為玄奘法師在成都受比丘戒,並在此萌發了西天取經的想法。因這一因緣,四川有理由分得玄奘靈骨一份。第四份保存於廣州六榕寺,如今下落不明。兩塊玄奘頂骨都遺失在中國人手裏。

每一塊玄奘頂骨都有曲折的經曆和磨難。19493月,白隆平居士返回四川時,將玄奘頂骨交給成都近慈寺的能海法師,供奉於近慈寺中。解放初期,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使整個社會處於動蕩之中。根據張師龍的回憶[ 張師龍 《先父張秀熟與玄奘頂骨舍利的情緣》,《大慈》2007年第1期,內部資料。],他的父親張秀熟時任川西行署文教廳廳長,負責了玄奘頂骨的搶救工作。1951年秋,張秀熟在四川大學給畢業班作政治形勢報告時,該校的蒙文通教授向他反映說,保存在近慈寺的玄奘頂骨被當地農協會沒收。張秀熟立刻派文教廳辦公室劉秘書前去調查。原來近慈寺有田產,方丈被劃成了地主。農協會沒收了近慈寺的財產,讓方丈與地主們一起接受思想改造。張秀熟感到事態嚴重,農協會是革命鬥爭的產物,他們有可能把地主的家財分發給窮人。張秀熟又派了文教廳辦公室的一位科長同劉秘書一起到石羊場鄉的土改工作隊,要求工作隊去做農協會的工作。農協會領導認為這是貧雇農鬥爭的勝利成果,況且被沒收的財物堆了十幾間房子,尚未登記造冊,一時找不出來。張秀熟不得不提高了交涉人員級別。他派文教廳辦公室李主任直接找負責石羊場鄉的華陽縣土改工作團,說明了玄奘頂骨由政府保管的理由。在川西區黨委的一次會議上,張秀熟找到溫江專區土改工作總團的團長,嚴肅地要求他盡快找回玄奘頂骨,以免對國家文物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失。不久,這位團長打電話給張秀熟,說農協會已經把頂骨舍利交出,張秀熟派人去華陽分團團部取了回來。為了對頂骨進行確認,辦公廳的李主任攜帶文物來到石羊場農協會,找到了被關押的方丈,方丈確認裏麵是玄奘頂骨,但是指出外麵的珍貴包裝被換成了布和棉花包裹。原來的包裝分為三層,裏層是金銀龕盒,中間層是襯墊有錦緞和絲綿的紫檀木盒,外層是龍鳳錦緞包裝。在尋找原包裝的去向時,遭到了農協會的推諉和拒絕。從此,精心打造的玄奘頂骨舍利外包裝失落民間。張秀熟決定把頂骨舍利交給大慈寺保管。大慈寺的方丈也被劃成了地主,自身難保。頂骨舍利隻得存放於川西博物館。1962年,大慈寺恢複開放,大慈寺僧眾要求供奉玄奘頂骨。時任四川省副省長兼省文物保護管理委員會主任的張秀熟,立刻表示同意。玄奘頂骨從博物館轉送到了大慈寺。1965年,大慈寺改作他用,玄奘法師靈骨被迎請到了文殊院保存。“文革”開始後,紅衛兵衝進文殊院,毆打和批鬥寬霖法師。寬霖法師忍受著肉體和精神摧殘,堅決不離開寺院。他特意把盛放玄奘頂骨的玉匣裹在腰間,朝夕不離。1967年,成都市文化局開始負責保存玄奘頂骨。直到文殊院恢複開放後,才又供奉在文殊院。


玄奘頂骨從出土到分送,再到各大寺院爭相供養,有著清晰的曆史脈絡。玄奘的九塊頂骨分別供奉在中國南京的靈穀寺和玄武湖畔的玄奘寺、成都文殊院、西安大慈恩寺、台灣玄奘大學和玄奘寺、日本琦玉縣的慈恩院和奈良市的藥師寺,以及印度的那爛陀寺。然而,多位陝西學者對玄奘頂骨的真實性表示懷疑。可政和尚自稱在紫閣寺內發現的就是玄奘頂骨,但是沒有相關佐證材料,也沒有提及紫閣寺的塔銘。為何興教寺僧人把玄奘頂骨安葬在紫閣寺?興教寺與紫閣寺相距數十公裏,兩者之間缺少一個清晰的曆史鏈條。盡管建寺百年後曾出現“塔無主,寺無僧”的局麵,自唐文宗太和二年(828)重修塔身後,玄奘墓塔一直未遭毀壞,黃巢起義軍的戰火未殃及郊外的興教寺。這意味著玄奘遺骸仍在玄奘墓塔下。旁邊的窺基墓塔為唐永淳元年(682)始建,大和三年(826)重建,圓測墓塔為北宋政和五年(1115)遷葬靈骨後建造。這證明當時玄奘墓塔保存完好。陝西省社科院陳景富研究員認為,可政和尚可能將窺基的頂骨當成了玄奘頂骨。窺基是尉遲敬德的侄子,也是玄奘的得意弟子。窺基的棺槨在遷往興教寺時,曾被開啟過,或許在遷葬過程中,其族人將窺基頂骨迎請至紫閣寺供養。紫閣寺正是尉遲敬德監造的家族墓地。玄奘被尊為法相宗的始祖。窺基被尊為法相宗的宗祖。窺基曾長期居住在慈恩寺內,傳播唯識論,故尊為“慈恩大師”,其頂骨被稱為“慈恩頂骨”,可政和尚有可能把“慈恩頂骨”訛為“玄奘頂骨”[ 陳景富 《玄奘大師頂骨今安在》,五台山研究,2001年第2期。]

在佛教文化中,舍利是佛教文化傳承的象征。佛教思想龐雜虛幻,民眾需要一個實體來寄托信仰。舍利成了最富情感的依托。玄奘去印度取經的路上,看到許多寺院都供奉著佛教聖物,如佛牙、佛頂骨、佛舍利等。這未必就是佛陀的真身舍利。許多佛牙和佛舍利都沒有清晰的傳承脈絡,這並不影響它們在構建佛教文化方麵所起到的獨特作用。20066月,我來到興教寺拜訪了方丈釋常明。方丈已經九十歲,卻思維清晰,講話聲音洪亮。我就玄奘頂骨的真偽詢問了釋常明方丈。他沒有正麵回答我的提問,而是說,“佛教講究的是信。信則是,不信則不是。” 

摘自《玄奘密碼》(中國民主法製出版社,2009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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