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我們的汽車穿過一個名叫阿克貝希姆的村子,不遠處豎立著一塊長方形的白漆牌,正麵是一個藍色圖案,背麵是簡介。白漆牌後麵有一片隆起的平緩土丘。這就是碎葉城遺址。走進去後,才發現隆起部分是土城牆。城牆裏麵起伏不平,突起部分長滿駱駝刺,低矮處長著野草。我們站在土堆上四處張望,興奮地走來走去。碎葉,一個夾在唐朝書籍的名字,遠離我們的國土,卻承載著我們很濃的情感。
玄奘翻越天山,走過伊塞克湖,順著楚河向西走去。根據高昌王的囑托,玄奘來到碎葉城尋求西突厥王的幫助。慧立在《大慈恩三藏法師傳》中描述了玄奘在碎葉城拜會西突厥王葉護可汗的情形。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寫道:“大清池(今伊塞克湖)西北行五百餘裏,至素葉水城(今碎葉城)。城周六七裏,諸國商胡雜居也。”突厥汗國在公元 582年分裂為東突厥和西突厥後,碎葉城成了西突厥的政治和軍事中心,並逐漸發展為絲綢之路上的貿易集散中心,由此向西延伸到阿拉伯海和地中海等。
學者們對碎葉城的具體位置一直存在爭議。直到 1982年在阿克別希姆(Ak-Beshim)遺址出土了一塊漢文碑銘,才證實那片遺址就是碎葉城。一位農民在那裏發現了一塊紅色花崗岩質的漢文石碑殘件。石碑殘件係佛像或菩薩像基座,上部殘缺嚴重,經縝密辨識考證,碑銘所記事為時任安西副都護兼碎葉鎮守使的杜懷寶,為其亡母造一佛二菩薩像,並題銘記述此事。這一發現搞清了碎葉鎮的具體位置。碎葉是唐朝安西都護府最西邊的城鎮。它與龜茲、疏勒、於闐並稱為唐代“安西四鎮”。
在來到碎葉城之前,我曾經在伊斯蘭堡求教過著名學者達尼教授。達尼教授說,“碎葉城興起於公元 7世紀初,城堡是由泥磚壘砌,內城建築已經倒塌。佛教遺址位於城外西南約一百米處。”根據達尼教授的提示,我撥開野草和長滿蒺藜的藤蔓,來到了那片土丘,上麵長滿了荒草,寺廟遺址清晰可見。根據我收集的考古發掘報告,我知道這是一座長方形的寺院。圍牆由泥土夯築而成,長八十米,寬二十五米。寺院大門朝東,寺院門道兩側有僧房。院內高台上有一座佛殿,院內兩側修築有帶立柱的通廊。佛殿是寺院的主體建築。裏麵供奉著釋迦牟尼像和彌勒佛像。在立柱和柱頭上有蓮花紋浮雕,牆壁上有植物花紋和幾何圖紋。這座寺廟大約於8世紀下半葉毀於大火。
在碎葉城的東南角,也有一個泥土建築群。我們可以看到正方形和長方形的建築遺址,部分遺址的土壁上壓蓋著塑料布,顯示這裏進行過發掘。由於資金短缺,發掘工作隻得告一段落。
碎葉城附近還有一些佛教遺址。在我參觀比什凱克國家博物館時,一位女研究員告訴我,在克拉斯那亞·薩雷格( Krasnaya Rechka)佛教遺址中,考古學者發現了兩座佛教寺廟。其中一座大型寺廟裏出土了一尊佛陀涅槃像,長度為12米。由於泥塑像被毀,現存長度部分為8米。這尊佛像保存在聖彼得堡的Hermitage博物館中。隻有幾個零散的寺廟石頭構件保存在比什凱克國家博物館裏。
碎葉鎮地理位置的確認,又把一個糾纏不清的李白出生地問題帶了出來。由於李白的詩句,唐朝的月亮格外明亮迷人。李白生平第一次在哪裏看到了一輪明月呢?一說是蜀中,一說是中亞碎葉。李白是詩仙,其行蹤有些神出鬼沒。難怪賀知章稱李白為“謫仙人”。李白在《關山月》有這樣的詩句,“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從地理位置上看,隻有在天山山脈中間,才能看到“明月出天山”的景象。這個地點無疑就是碎葉城,而不會是蜀中。郭沫若先生在《李白與杜甫》推斷李白出生在碎葉城。他 5歲時隨父親遷到西蜀綿州昌隆縣(今四川江油)。李白在這裏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再也回不到原點了。
李白具有獨立、孤傲和豪邁的人格。李白詩歌和精神不是某個地區的私有財產,而是人類文化的一部分。至於利用李白的名氣開發旅遊,則是另當別論了。杜甫曾在《夢李白》一詩中感慨道,“千秋萬歲名 ,寂寞身後事。”杜甫那一代詩人早已洞悉人心,也清楚曆史是怎麽回事。
站在碎葉城的土牆遺址上,我放縱著自己的藝術感覺和想象力。我竭力捕捉一個遙遠時代信息。城牆外麵隻有昆蟲的鳴叫。城牆外麵有些沉默的楊樹。太陽把樹影投射在土城牆外,我感到那婆娑樹影如同潦草的漢字,一點、一橫、一撇、一捺清晰可見,卻無法讀懂。這一切讓我感到憂鬱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