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

 

國外有一個節日叫秘書節。每到這天，有心的老板就會變著法地給秘書一個驚喜，登報表白，請出去吃飯，送花送禮。好讓秘書感動，繼續秘下去。 

 

如今，秘書這個概念很廣義。可遠可近，可濃可淡。可以是文書，助理，或者書記。也可以理解是小姐，小密，甚至二奶。 

 

在中國的各級政府部門裏，秘書更可以是官階及待遇的表徵。因人而異，因部門而異。比如說，小官的秘書就不能叫秘書，要叫通訊員或助理什麽的。官當大了則不但有秘書，甚至還要有秘書科，秘書處。秘書也分三六九等，有一般的秘書，機要秘書，有一秘，二秘，三秘，，，對秘書的稱呼，也有所不同。級別低的，叫小張小李就可以了。級別高的則要叫牛秘，楊秘，馬一秘什麽的，不然就失禮了。再高一點，就得指著當官兒的叫，比如，朱副省長的秘書，就不能叫朱秘，得叫朱的秘書。同樣地，歐陽部長的秘書，就得叫歐陽的秘書。而這秘書本人姓氏名誰，根本不重要。 

 

在所有這些形形色色的秘書當中，我認識一位，特別值得一提，他本人叫小朱。 

 

小朱在外麵叫小朱，可在家裏，弟兄五個，他是老大。在村兒裏，弟兄幾個出來進去的人多勢壯，所以小朱從小就是童夥頭兒。跟他的孩兒多，惹得起的少。在學校裏，老師也明白其所能對其他同學產生的影響。於是特別栽培，著重指教，千方百，計別讓他帶壞頭。他因此從來就是班幹部，校先進，村典型。 

 

中學畢業，上山下鄉。吃商品糧的叫插隊，否則叫回鄉。插隊知青每年可以選點攤派，而回鄉知青則隻能哪兒來哪兒去，回家鄉挖地球。小朱家離縣城雖然很近，但不吃商品糧，所以他也算回鄉。可沒過多久，縣裏招工，把他作為根正苗紅的接班人那一類給招進了縣府。先是當通訊員，後來因為一手好字，又做了宣傳文書，漸漸成了忙人。 

 

那年月，經常會有政治運動，且每次運動一來，縣裏除了要組織四級幹部會議，中央文件傳達以外，往往還要派幹部下鄉，蹲點。進行社教，一邊抓典型。終於有一次，這蹲點的差事，輪到了小朱。 

 

小朱躊躇滿誌，懷揣入黨申請，來到了一個邊遠的山鄉。連他自己也未曾始料，數月之後，當他從那窮鄉僻壤走出來時，竟已是全縣的典型，青年人的榜樣。 

 

卻原來，這鄉的山裏人，從來種田靠天吃飯，視水如金。每到下雨，人們便將雨水引進稻田，然後堵住出口。以為是肥水不流，卻因此年年減產。其實稻米高產，秘訣之一就是在抽穗期，排水幹田以實穀穗。叫曬田。此時田裏若積水不排，不但會造成穀穗空癟，更容易因日曬溫高而淹死稻心，顆粒無收。小朱把城郊的慣例向各村社員幹部們灌輸，有人於是真的如法炮製。 

 

其實很簡單，將坡地梯田的最下麵一番田的表土挖出，使之成塘蓄水。挖出的土，曬幹後運至坡頂番田做肥。抽穗期放水入塘，待穀穗飽滿後再將塘水抽灌到田裏。 

 

結果如此一來，單產就翻了幾翻。人們奔走相告，遠近紛紛效仿。大家敬小朱如土地老爺，救命恩人。消息很快傳到縣裏，小朱成了學大寨，興修水利的典型兒。 

接下來，自然是，火線入黨，跟班學習，脫產專培，好事兒全是他的。 

 

運氣一來，擋都擋不住。 

 

正在專培的小朱，趕上恢複高考，努把子力，他考進了省院。入學前他不凡的經曆，和他那黨員的身份，使他在大學裏一直是學生幹部，支部書記。雖然成績不算最好，年齡不算最老，卻因精於世故，善於待人，在同學中深受擁戴，威信極高。畢業分配，自然也占盡風光。根本沒有競爭對手，輕鬆跨入省府大樓。 

 

然而這省府可不比當年的縣府。機構更大，內耗更多，人們互相間積怨更深。一樁小事，會隱藏一個巨大的陷井。一個凡人，能擁有一個堅實的後台。在這“官倒一倒倒一片，人黴一黴黴半生”的環境裏，初來乍到的新人，無論做什麽，須得千萬小心謹慎。 

 

小朱對此並不陌生，畢竟在縣府有過經驗。麻雀雖小，五贓具全。他也明白，這省府豈止一個更字了得。他更以自身特有的敏感，發現了這一切對於一個新人來說，存在極為有利的另一麵。 

 

新人，人新。與舊怨毫無牽扯，是是非的旁觀者。人們和你擺起野史來，籠絡多於排斥，炫耀多於貶低。關鍵在於你在交道之中，要保持興趣，並且要僅此而已。別人說什麽，無論褒貶，照單全收。千萬千萬，不要過早表態。其實，在官府裏，人無論新老，對任何事情，一旦表了態，就等於把自己交給了別人，就失去了主動。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真正做到的沒幾個。小朱性格內秀，雖然文筆流暢，但卻不善言表，這恰恰是一個新人難得的優點。 

 

時間雖不長，小朱對身邊的人事已對應自如。進出辦公室時的那副神態，從新奇到謹慎，從謹慎到自信，從自信到冷漠。他又當上支部委員了，工作也調整到處長助理的位置。那些先前曾想向他搬弄是非的人，已經開始擔心自己當初是否過分失言了，那些先前曾想籠絡他的人，已經開始檢討自己當初是否過於輕率了，就連那些一貫膽小怕事的人，也偶爾向他漏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了。 

 

最最關鍵的，是組織上開始注意和考查他了。思路敏捷而又深藏不露。年輕而又有學識，政治上可靠而又曆史輝煌。沒哪條不是響鐺鐺的。 

 

調令終於下傳：給省裏第三把手當秘書。知情的人悄悄告訴他：省裏，如今是，第一把手當省長，代表風頭。第二把手做書記，代表牽製。這第三把手主人大，代表元老。一份享受榮華的美差。

 

小朱於是成了主席的秘書，自己的名字已經不太重要的那種。 

 

在中國，秘書做到小朱這個份上，後麵的路不順都難了。但在此之前能如此這般水到渠成的，實在不多。小朱後來的成就雖然極其精彩，但相比之下，之前的這段故事更具思考意義。因有此文。

 

阿豬 

九九年十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