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到公司上班,還沒回過神來,就讓人給栽了一贓。
那天,我到得還挺早。站一會兒,坐一會兒,又站一會兒,怎麽都不是滋味兒。碩大的辦公室,橫七八豎的桌椅,老是就我一個人。偶爾也有人進來,出去,又進來,又出去,可看上去都忙得跟啥似的,算不上成心冷落我。
進這公司可真不容易,不但要拉關係,還要有運氣。若不是趕上公司新任的老總照例要燒三把火,光我這背景要想進來怕是門兒都沒有。再看這些桌子,抽屜都鎖得好好的。那天人事部的帶著各辦公室轉時就說了,這工程部裏的人都出國了。經理眼下就在非洲,隻剩個副的在這兒留守。
這副經理,叫章實,我認識,還打過不少交道。可沒想到會在此遭遇。更想不到他會是我的頂頭上司。當時心裏打鼓:冤家路窄。一邊提醒自己:以後凡事要愈加小心,光夾著尾巴做人,怕是不夠。一邊安慰自己:也許不會出啥問題的,也許人家肚量大,,,
正掂量這事兒呢,電話鈴忽然暴響。等了一會兒,見沒人進來接,我就接了。
工程部嗎?我是博古,跟你們打了招呼的,怎麽到現在還不來車接?都幾點了?對方劈頭就問,口氣不一般,把我嚇了一跳。
我是這裏新來的,你要找誰說話嗎?你們章經理在嗎?我這就去叫。撂下感覺燙手的電話,我在財務部找到了章實。
章,章經理,有電話找你。叫他經理的時候,我的舌頭好象打不起彎兒,很生硬。是哪兒打來的?我沒問,不好意思,一個叫什麽古的。博古?他有啥事兒嗎?好象是問去車子接他的事兒。要車?要車打到工程部來幹什麽?幾句官腔拉下來,他人根本沒動。不知道。我說完,趕緊轉身就走。
回到辦公室,電話還擱在那兒,等了一會兒,見章實還不來,我又拿起電話。喂?我擔心對方已經掛了。章實嗎?昨天開會老總不是定了工程部派車接我的嗎?對方沒掛,並且質問。喂,還是我,章經理就會來的。你,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章實來了,我趕忙把電話遞給他。接下來還沒幾句話呢,就聽章實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理論聲中,給人的感覺是:管你是誰,要車,找老總去呀,找工程部幹嘛?最後,他一摔電話,滿臉漲紅,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辦公室又靜下來,我這心裏又開始掂量起來。我和章實,是打橋牌認識的。幾年前,市裏橋牌活動並不普及,圈子也並不大。但對他的牌風牌技卻屢有所聞。是嘴上老不饒人,但凡一張桌子坐下來,和他搭檔,就如同你是一個打三個的那種,臭牌簍子。
橋牌成行成市,有了協會和比賽以後,章實由於牌打得太臭,轉而做了裁判。三搞兩不搞的,他成了大賽主裁,而我又總是場上隊長。因此,互相間經常為了規則和判罰,發生爭執。越是重要的比賽,吵起來就越是不可開交。大家都隻當他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又不懂,又愛瞎詐唬。我卻往往有理不怕聲高,每次不把他罵到甘拜下風,起碼也要叫他丟光麵子,否則,決不罷休。然而,終因是業餘的社團活動,彼此也沒有任何私利衝突,吵過罵過也就算了。沒曾想,如今,他姥姥的,這章實居然是,我的上司。
必定是那博古先生終於到公司了,就聽門廳樓道踩得咚咚直響。砰!的一聲,他推門進來時也是一臉漲紅,沒好氣。跟他迎了個照麵,我沒敢支聲,他瞪了我一眼,也沒言語,回身上樓去了。
約摸十分鍾吧,公司董事長,辦公室主任等,嘩啦啦,下來了一大幫子人。興師問罪來了。我又跟他們迎了個照麵,董事長進門就喊開了:章實呢?
章實馬上就來了。
我問你,剛才博古先生來電話,是誰接的?董事長顯然是在壓著怒火,先禮後兵。哦,董事長,這位是,他叫阿豬。董事長,你該知道的嘛,他阿豬一個新來的,哪裏清楚什麽,,,章實麵不改色心不跳,一邊用手指著我。
什麽!?我就料到是這麽回事。董事長打斷了章實的話,拍案而起,怒目園瞪,暴跳如雷,連珠炮般地轉而對我破口大罵:這還得了?我們是企業,不是政府!,,,連起碼的禮貌你都不懂?看你,就象個,紅衛兵,,,剛來的怎麽啦,我們是企業,剛來也可以,炒你魷魚!,,,
事情來得太快,我的反應完全沒有跟上。本想看看章實究竟如何能言善辯,化險為夷的。沒料到他會如此這般,輕輕鬆鬆地,就把事情全栽到了我的頭上。
我木雕一般地立定在那裏,兩眼一抹黑。董事長到底在罵什麽我沒聽全,卻聽得見章實在對辦公室主任說:這博古,也太牛逼了吧,他算老幾?不就公司請來的破顧問嗎?怎麽就發號施令起來?,,,
呼呼啦啦,人都走了。碩大的辦公室裏,又隻剩下我一個。依然站立在那裏,兩手成拳,牙根緊咬,直到下班。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成了差點兒被公司開除的紅衛兵。博古先生,因為指揮不動下麵的部門,連顧問也不當了。因此更叫我,無處陳冤。
阿豬
九九年四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