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結構力學課的繆老師,為了黑板上的兩條虛線而多講了幾句為止,我從來沒有推敲過這其中的奧妙。
大家看出節點K的彎矩方向了嗎?繆老師每堂課一開始,總是先在黑板上出一道題,以期將同學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點了兩個同學,回答自然不得要領。繆老師於是在黑板上加了兩條虛線,這下許多同學都看出來了:彎矩為零!單向受壓!
繆老師將粉筆扔進黑板槽,麵帶微笑地轉過身來:好!對!嘿嘿,大家注意到了嗎?這虛線,是通向正解的要領,橋梁。為什麽?他頓了一頓又說:以後大家看問題,不但要看已知的實線,更重要的,是要練就能把這虛線也看出來的本領。
大二的時候,不少同學忽然訂起報紙和雜誌來。除了校方免費給每個班派送的《人民日報》和《中國青年報》,當時各寢室裏,《收獲》,《當代》,《雨花》,《詩刊》,《小說月報》,《科學畫報》,《諷刺與幽默》,,,等等等等,因人而異,種類繁多。有一位從浙江來的鮑姓同學,非常的別出心裁,居然訂了一份《參考消息》,享受起國家幹部同等待遇來。
有一天,在《諷刺與幽默》雜誌上,我又看到了虛線。那漫畫畫的是一個忍氣吞聲的小夥兒,眯縫著眼在給未來的老丈母娘送禮,獻殷勤,,,可是,從他身上張開來的虛線,簡直就是一隻暴跳如雷的公獅子,恨不能一口生吞了那滿臉不肖於顧的老王八蛋。大笑之餘,我覺得這虛線的隱含正是繆老師的言下之意。
說來好慘,我是學工程的。班裏三十個同學,女生隻得三位,九個蘿卜一個坑。所以,平時隻要稍加觀察,就能看見,每當有女生出現的時候,那滿場子飛的都是虛線。兩個(甚或幾個)男生為了一個女生打架,也是虛線先交鋒。但觀其實人,表現都頗含蓄;若見其虛線,早已不可開交。再看那些女生,姥姥的,過眼虛實,更是如在人妖之間。
大學裏,《政治》是必修課。學到黨史的時候,我和大家一樣,每節課都會打瞌睡。有一次,那受夠了窩囊氣的政治老師,麵對滿教室的呼嚕和哈喇子,終於忍無可忍,一瞬間虛線與實線完全重合:這課,我他媽的不教了!他發瘋般地,將教案往講台上重重地一摔,走了。教室的門在他身後啪地一聲巨響,才驚醒了幾個睡得最死的同學。大家不知所措地在教室裏坐著,直到打鈴兒下課,誰也沒敢挪一步。
第二天,校方來人調查,要嚴肅處理此事。
卻是那位鮑姓同學先開口:其實,我們都很佩服這位政治老師。兩周前,他按教材,剛剛批完彭德懷。講了彭德懷如何違背毛主席《論持久戰》的抗日韜略,盲目與敵人硬拚八路軍主力,,,可到了上周五,《參考消息》率先整版刊登了為彭德懷平反的文章。結果,這周的黨史課,老師就推翻曆史,重講《彭大將軍和他的百團大戰》,,,你瞧人家那政治嗅覺,大家說,是不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他這一拋磚引玉,同學們趕緊七嘴八舌,吐沫橫飛地誇起那政治老師來,調查處理的事因此不了了之。倒是學期末,成績下來的時候,原來一向高於百分之四十政治科補考率,這回是零。
小時候愛看《三打白骨精》,小人書裏把妖精變臉之前畫成虛線,就覺得孫悟空的那火眼金睛神奇得不得了,瞄一眼,那妖精立碼還原成虛線。這等識別能力,簡直高不可攀。而繆老師的這個虛線理論,我之後經常運用,卻每每看個過癮,看個正著,根本用不著修煉。
阿豬
零零年五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