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母娘在老家,高壽,九十多了。這些年來,老婆經常回國,照顧在老人的身邊。剩我一個人的時候,時間一下子就多出很多,不知如何打發?
奇怪老婆在家,多了個保姆一般勤勤懇懇的人,怎麽時間反而沒了呢?可等老婆走了,買菜做飯刷碗擦桌子掃地,洗衣服曬衣服收衣服燙衣服掛衣服的,多了不知道多少羅七八嗦事兒。嘿!時間卻也跟著多了起來。每天晃晃悠悠的,經常為了打破沉默,自己跟自己說話,問問題。據老人們說,自己問問沒事兒,等哪天要是自己就答了,那問題可就大了。比如:這蒼蠅怎麽死窗台上了?問一問不打緊的。如果猛不丁地再來一句:嗨!這屋子裏除了你,都寂寞死了,沒活口了。得,你有病,該去看醫生了。
終於有一天,在屋子裏晃悠差點兒沒忍住把答案也說了。之後我就開始找事做,告誡自己,別閑出病來。去泡妞吧,雖不是首選,這念頭卻總是第一個冒出來,而且怎麽也難壓下去,整個兒一老冒兒!泡妞最花時間了,不是嗎?可是的可是,又不能做對不起老婆的事。費再大的勁,也得把它壓下去,寧可晃悠。嗬嗬。
我於是在這些年裏,學完這個學那個,攥手裏好些結業證,把時間都花在書本上了。既然學了,投入了,就指望產出。這小破店兒,為了養家糊口,開了都八年了,別提它了,早就煩了。一把椅子,坐了八年,都坐爛了。老婆手快,給縫了縫:還是它,接著坐吧,您就。
拿著國際英語教師證書,回國找教職,挺生氣。學校不要我,遭種族歧視。原因,我既不是大鼻子洋人,又不持中國護照,兩難。每間英語學校都得有幾個洋人。教得怎麽樣次要,廣告打出去,大鼻子=生源=財源。如果不是因為這,學校也用不著請外教。國內經過嚴格培養的英語老師滿大街都是,他們才要幾個錢?
又混了一張口譯證書,到社區翻譯社去找工作,也沒門兒。翻譯社隻請兼職翻譯,還全天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不是警察局有請就是醫院急救中心有請。我開店的,走不開呀。
轉了一圈兒,學的這些都指望不上,很受打擊。回到店裏坐著,時間又多起來。還是不能泡妞,隻好去泡澡。泡澡挺舒服,就是水太燙。下去要鼓足勇氣,還不能泡太久。一身大汗爬上來,每每要虛脫。別人進去泡澡,一次起碼半小時。可我,經常還才十五分鍾就連衣服都穿好出來了,浪費大半個鍾點兒。健身房前台那位小姐,衝我樂。那意思:看你,都發福成這樣了,還病怏怏的,上這兒湊什麽熱鬧?
不服氣,我把健身房的會員費交到最高標準。這下不但是泡澡,遊泳池,健身房,哪兒都可以去玩玩。時間段也不再隻是非繁忙時段,而是全天想什麽時候來玩都行。就不信自己曾經是運動員的體格,就這麽不經折騰。我開始鍛煉,大把大把地消磨時間。
果然,隨著在健身房的運動越來越係統,這身體就越來越好,跟回爐了似的:原來腎比較虛,拉不出屎憋不住尿的,老起夜。鍛煉之後好多了。刷牙,原來老有出血的現象找不到原因,可練著練著,自己就好了。鐵嘴鋼牙,再怎麽刷,不出血。泡澡就更看得出來了,下去上來,都不帶喘氣兒的,更不用說虛脫暈倒了。對著鏡子往那兒一站,曾經的雞胸,居然,如今,有了乳溝了,,,兩三個季節下來,減重十幾公斤,這叫個衣帶漸寬誰不會呀。
在健身房裏,我什麽都玩,強項當然還是跑步。跑著跑著,不減當年的感覺都跑出來了。頭腦一發熱,就報名參加了一個市裏長跑比賽。十公裏跑,可笑成績比較自己二十幾年前,慢了二十幾分鍾。可就因為我是參賽者當中唯一一個漢人,大家很詫異,都來鼓勵我。問我從哪兒來的?在哪兒練呢?嗯?你知道不,那家健身房,有我們的一個馬拉鬆俱樂部,每星期都有活動。
愛鍛煉的都是熱心人,硬把我拉扯進了他們的馬拉鬆俱樂部。這下每次不是跑十公裏,而是二十公裏,甚至更遠。好在俱樂部裏還分組。我從慢跑組開始,一組一組往上跳。在鍛煉的強度上,一級又一級地,上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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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日,看新西蘭電視一台,有一特別節目:奧克蘭,奇缺,會說中國話的,一線警察!
中國人這些年可來了真不少。有不少又還真不幸,成了受害者。再有一些歪瓜劣棗兒混雜其中不幹好事兒。相關於中國人的案件於是越來越多,有的成了重案,要案。綁架案,仇殺案,重大交通事故,黃賭毒,家庭暴力,商業欺詐,黑幫,,,可是,本來有限的警力,當中又更少能中英雙語的。令案件偵破和案犯緝拿,困難重重。政府和警署的發言人,甚至在節目中具體了需要招募的華人警員人數。
畢竟隻是個電視專訪節目,看過了也沒當回事兒。緊接著忽然有一天,本來隻是去參加一個小型聚會的,卻在那兒認識了一位從警察總署來的,漢人。一聽我對那節目有興趣,他立碼勸我:心動不如行動;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警察真的要擴招,正打著燈籠到處找象你這樣的人。
出國移民八年了,頭一回有了類屬緊俏商品的感覺。可我心裏打鼓:這麽老了,都快五十的人了,,,他揮手打斷我:嗨,五十打破鼓嘛,就在去年,警校還收了一個五十一的。
再看警局的網站,確實沒有年齡歧視。隻是對身體素質的要求,沒有年齡照顧而已。可我正練得上台階呢,那些個要求我能過,不妨一試。把相關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我於是預約了一個在奧克蘭舉行的警察招聘會。因為公司的分店經理會,剛好也在同一天。
那天,那個招聘會雖不是華人專場,但除了我以外,仍見有好幾個華人簽名入座。來聽會的,滿一屋子。光看模樣差異就很大。至少有一半兒還多,看著不是曾經的罪犯,就是受害者。有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凶神惡煞紋臉紋身的,有目光呆滯麵無表情的,還有苦大仇深憤世嫉俗的,,,我身邊一小夥子,還算不錯,一問,才從倫敦來,原本就是個英國警察。原來這邊的招聘廣告,都打到英國去了。是真缺一線警員。
我填了報名表,預約了每月一次的體能測驗。這是第一關,具體項目有跑步,彈跳,俯臥撐和握力。期間很不巧,我突然接到邀請回北京參加了一個同學聚會。而測驗的日子,剛好是我從北京飛回來的那天。
當天下午,我下了飛機就趕著去訓練場。三裏屯通宵的酒肉未及消化,又疊加了二十個小時的旅途疲勞,所以,各項成績都很差,根本不過。不過的不過,就因為這個不過與一個月後重來測驗時的表現懸殊太大,給考官留下了深刻印象。再一報年齡,人家刮目相看。
體能測驗完了,接著就是軍體測驗和水上項目測驗。軍體測驗,我們一個個得跟成龍似的,在飛跑的同時,飛簷走壁,鑽窗戶,爬鐵絲網,過獨木橋,,,推拖拉拐,磕磕碰碰的,平時在健身房裏沒練到的和練不到的肌肉,全得派用場。跑下來我渾身痛。過後,居然還要簽字,承認本測驗本人沒有受傷。姥姥的,這一把老骨頭,都是內傷啊。好在我是一次過了,再來,肯定爬下。
水上項目,我自持是江邊長大的,測驗的時候沒遊自由泳,遊的是蛙泳。心想,自由泳不遊,靠蛙泳就能達標,說明自己很牛嘛。沒想到,考官一邊按成績打勾,一邊懷疑地問我:你,會自由泳嗎?會?會你姥姥的為什麽不遊?!
體能測過,又經一輪麵試。警局認為還可以的應征者,會被要求進行一係列的智力素質測試。武的完了,接下來考的是文科。
先是筆試,考語言反應,數字反應,圖形反應,邏輯反應等等。筆試一上來的語言反應我就沒考好,不是不會,是方法不對。當考官叫:――時間到--放筆--的時候,還有三分之一的題,我甚至沒來得及看一眼。其實不難,就是該趕著把一眼就看出來的先勾了它,剩下的回過頭再琢磨。那樣的話,應該過的。看在我後麵的幾項是滿分的份上,考官對我特別加了一個語言口試,才讓我過關。
預備課程的測驗:先發給應征者一些書麵材料,內容有關新西蘭警察簡史和現狀。完了閉卷考。結果我差兩題,又沒過。考官於是檢查了我的學習筆記,並且聽我解釋。我的解釋(看筆記也看得出來):以為該是重點的東西,筆記都做了兩遍的,結果占考題的量不大,有一半兒甚至一題都沒考。而以為是非重點的比如--如何處理新西蘭毛利人曆史遺留問題--這東西到現在也沒有個明確的界限,一直是‘人民不滿意政府也回避’的話題,結果卻放上去了四,五題,在卷子上成了重中之重。對不起,我看的時候隻泛讀了一遍。筆記沒有做,考的時候也全錯了。本來就模糊嘛,連大部分的新西蘭人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問題,本以為該進了學校再深究的。結果,考官說,她個人很滿意我的解釋,又讓我過了這一關。
到這時,我已隱隱約約體會到了供求關係所起到的作用。這鋼絲走的,感覺老有人扶持你。另外,我還看到,越往前考,人也越少,越精英。我給考官發短信:到了這兒還沒給刷下去,我已很受鼓舞。也看到剩下的都是精英,真誠希望能與他們為伍。不是拍考官馬屁,的確是發自內心的。
這考官也不都含糊,抓住我一條,就是不讓過。不是別的,竟是打字。當警察要求基本的打字速度,可我連基本都達不到。打中文我快得很,幾乎可以是盲打。可打英文我一點兒也不熟練,經常一著急找不到字母。於是,整個進程,一下子卡在了打字上。
鬱悶之中我讀到一本書,是一個FBI警探寫的自傳,叫《NO BACKUP》。書中主角考FBI時也是卡在了打字一項上。看人家的經曆,鼓勵了我每天堅持練習――打書。已經打過一本中文書了,這次再打一本英文的。不同的是,這次不是寫(邊想邊打),而是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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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核的一個大項,是跟車實際觀察,英文寫出來是SCOPE。警局給分了分,每個字母分別表示需要考察的內容。按首字母排下來就成了:環境(Surroundings),狀況(Conditions/Descriptions),組織 (Organizations),人文(People/Prospects),訓教(Effects/Education/Training)。我一邊跟警車辦案,一邊將經曆與體驗用英文寫成日記。等SCOPE完了, 要填寫問卷,交問卷的時候,我連同這些日記一同交了上去。考官告說,這麽些年了,Scopee Diary?(Scopee - 參加跟車考察的見習者)嗬嗬,隻此一份!因此加分。
不能不說:新西蘭的警局,對應征者的考核,比之咱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方針,完全吻合。德、智、體,缺一不可。我,體智都過了,更要看德。且過程之漫長,調查之細致,跟挑中共預備黨員似的。這麽一想,turn me off,不就當個警察嗎?用得著來共產黨那一套?不吃這個,我。
麵試一次又一次,這個看過了那個再看,確保不要看錯人。就差沒上測謊器了。派了人到家裏來家訪,確認了是否滿牆刀斧,滿院黑幫,才讓你上警車,SCOPE。此外,居然還搞外調,把應征者的社會關係挨個兒都過一遍。叫我填推薦人的時候,一看,提名條件是相識了五年以上的熟人。靠,現實裏一個也沒有啊,全在網上呢,網友。信手差點兒沒碼上一串兒的網名兒。
你圖什麽?對。動機,動機純不純,這個絕對要考察。可每次一問這個我就上火。我圖什麽?我不想發財,也不想升官兒,就想換個更生動一點兒的活法。我原本開商店的,來當警察,收入已經就減半了。再問下去,這警察我不當了行嗎?Back to square one, 不是你們在招講華語的警員嗎?怎麽管我要動機?
當然,每個麵試我的人,還都擔心我是否足夠tough,真要跟凶犯扭打起來,我行嗎?可能他們一看我就知道我不行,所以總是逗著圈子問,以免直接打擊我的自信心。
說:幹警察是經常會發現自己一下子就處在了很孤立無援的處境的,跟過街老鼠沒什麽區別。又說:接到報案,警察就得趕赴無論什麽現場,如果剛好是很暴力的一個,由於警察的出現,人犯更反而要狗急跳牆,跟你拚了,怎麽辦?還說:吸了冰毒的家夥,酒醉的家夥,可別小看他們。一個個跟吃了興奮劑似的,力氣往往特別大。再加上有的塊頭本身就很大,打橄欖球的身板兒。遇上他們反抗,拒捕,甚至橫乎你,捏著你的脖子把你舉起來,轉圈兒,在身邊的醉鬼們的歡呼聲中,,,
我最後才發現,對此類問題,自己不能老板著臉咬著牙說我不怕。那樣越發掩蓋不住自己的心虛。正相反,要學會說:我,,,怕!這才是考官們想要的正確答案。當警察的,哲學之一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要學會在手持警棍手銬辣椒水,衝人犯高喊 back-off 的同時,知道什麽情況下自己先該 stand down, runaway。
問我有沒有跟人打過架,特別是最後一次大架是個啥情況?好象這個問題是必須問的。我給考官擺龍門陣,報告了自己最後一架是怎麽打的之後。麵試的氣氛稍有緩和。(阿豬另有一篇《最後一架》)
最後的最後,一個當官兒的,大概是局座,又約我麵談了一個小時。他點頭了,才算sign off(批準)。
新西蘭唯一的警官學校,在惠靈頓。正常每年可以畢業六百多名警察。而全國每年退下來的和開小差的警察加在一起,超過四百。也就是說,年淨增警力隻有二百多。去年大選,新聯合政府施政綱領有一條承諾,三年內增加一線警力一千人。這個目標的實現過程,對警員招募工作的壓力很大,生怕招不到人似的。
本來,政府在大選期間的承諾,很多往往是空頭支票。可唯有這新西蘭的治安狀況,實在變得越來越不能令人滿意。前些日子,奧克蘭又有中國小留學生讓人把屍體折疊進箱子給扔到海裏了;這兩天,又從中國來的海運集裝箱裏,查到了價值上億新元的冰毒,還有武器彈藥。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使招募工作的壓力,再次具體到了講華語的警員。因為涉案的,和已經在押的,全是華人。
如果我進了警校,畢業出來,便會是首都惠靈頓的第一名講華語的警察。隻是在此之前,半年的警校訓練,我一個快五十的人,能不能撐下來?好嘛,這下整天得跟著孩子輩兒的滿處亂跑,打打殺殺的,真是回爐了。感謝警察總署的那位官人,感謝警局的考官。還有,,,感謝老婆。我老婆,都去參觀過陣亡警官紀念碑了,居然考官找單獨談話時,她仍然表示:同意阿豬當警察!(嗯?動機純不純?嚴重懷疑中,,,)
老警阿豬
零六年六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