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時,破四舊,立四新,沒誰敢賭。記得班上有位根正苗紅的農村子弟,脾氣急,因了一句――我敢跟你打賭!的口頭禪,入紅衛兵申請了八次才批。
改革開放後,不知為什麽,黃賭毒也越來越盛。到今天,十億國民九億賭,還有一億在炒股,已成流傳曲。而我對國人好賭的真正體會,始於八九年。
那年三月裏,我公派出國,到一荒島。才靜下心來掙美元沒幾個月,國內發生動亂。每天都會收看到不少傳真和電視新聞。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弄得我們這些出國人員心裏不好受,方寸大亂。於是常去酒吧喝酒,偶爾也到老虎機房消磨時間。我就是在這時認識的陳Double。
那時間,島上還沒有什麽中國人,進賭場的就更少見了。所以,我和陳Double很快就熟了。他叫陳貴生,是另一家國內公司的住外經理。Double這個名字是後來才叫起來的。說是經理,公司在島上就他一個人。所以看上去嫣然一副我行我素的臉麵。
玩老虎機,翻五張牌。從兩個對子到同花大順,隻要牌有型就能贏。在輸與贏之間,人與機器之間,慣穿著一股強大的魔力:輸了心痛,越痛越想博回;贏了上癮,直到又輸為止。
漸漸地,我們這些同室操coins的,都因承受能力有限而怯手了。隻有陳貴生,依然福星高照,仍舊賭運橫生。尤其是他的絕手Double,能將一個簡單的小輸贏,數次Double之後,變成幾百上千美元的出入。從來臉不變色,心,不知道跳不跳。
同花大順。老虎機吐子之最。絕無僅有的機會,幾百上千的賠率。從來都是賭徒們追求的最高境界。在賭場裏,隻要有人如此高中,一定會鈴聲大作,招來一群輸紅眼的人的圍觀。忽然有一天,陳貴生竟將一手高中的同花大順Double!暴響的鈴聲,立刻又靜了下來。圍觀的賭客,不是搖頭就是捂嘴。機器也很得意地攤出一張大牌來。我當時心想,這要是我,收下這一千多大洋,轉身買它一套岸釣的行頭,再也不進賭場了。
陳貴生定坐在那裏,掏出香煙,有人趕緊給他點上。十好幾分鍾,他享受著煙霧,好象根本沒這回事兒似的。突然,他猛地將煙碾滅,順手啪地一下,竟然打出一個A來。鈴聲於是複又大作,人們報以熱烈的喝采。What a double! 有人高叫。那天,陳貴生做東,請我們在城裏最好館子豪飲了一番。
從此,陳Double的名字不脛而走。起先,每到老虎機房總有人讓機位。甚至他打機,都有人幫投幣。後來他幹脆不上機了,在一旁打坐吸煙。凡有贏到一百以上想收的,就叫他來Double。最威風的時候,他手提大哥大,城裏無論哪個老虎機房,隻要有人中同花大順,就給他打電話,請他去Double!回想當時眼見
跟在他車後的車隊,真真一條賭場風景線。
中國人裏出了個賭王。陳Double因此成了名人。追星族裏有人開始替他計算輸贏。據說有時月入三、五萬,那裏還用上班?更何況,本來就是,將在外,有所不受。
島上,中國人越來越多,越來越雜,老虎機房的生意可火了。有些暴富,一天輸個萬兒八千的,就跟玩兒一樣。除了睡覺,整天就泡在老虎機房裏。甚至連吃飯,都顧人去餐廳買來。這種氣勢,把那些當地鬼子比得服服貼貼。平時瞧不起中國人,可在賭場裏,絕對不敢。
生意火紅,老板自然高興,可這陳Double,卻始終是賭場老板的一塊心病。終於有一天,賭場的老板娘想出了一損著,在所有的老虎機房裏,都立了個關雲長的供香台!老板娘玩風水,燒香了。是衝著陳Double來的。老板娘昨天去了山頂那個機房燒香,因為陳Double昨天在那裏接連Double了兩個同花大順。,,,這類對話,一時成了島上賭客的見麵必談。(順便提一句,當時島上賭場最大的老板也是一華人。)
我公派到期回國,等再次回到島上時,已經是很久以後了。
賭場還是那麽的旺,還是那麽多的中國人。隻是再也沒有見到陳Double。我於是打電話到他原來的公司,被告知他已奉令回國,並且,下落不明。
新來的經理對我說:後來的陳Double,終於輸光了所有贏來的錢,並且還把大量公款也輸進去了。公司派了人來,安排他回國。可他卻在拿到機票後失蹤了。大概過了一個星期吧,夜裏忽然有人在廚房翻東西。一看,他又回來了。蓬頭垢麵,氣急敗壞。喊著,到處找砍刀,把大家都嚇住了。
原來,他把機票賣了。還有身上最後的幾百美金,一起全拿到老虎機房一博去了。他不相信自己那光輝的曆史,竟會去得如此無影無蹤。他孤注一擲,希望多少能扳回些本錢。否則出國了好幾年,一個子兒也拿不回家裏去,如何交待得過去?他的老婆和孩子還等著他的錢,辦戶口,農轉非呢。
陳Double又Double了一個同花大順。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不幸的是,這一次,他徹底地,連同自己的自信,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一起,輸給了老虎機。,,,他狂喊要砍刀,要把自己的手砍了。因為那隻手,把他最後的錢也輸掉了。
陳Double的確是上了飛機回國了,但到機場接他的妻兒卻始終沒有見到他。
聽完這,我放下經理的電話,才發現自己的手裏,不知什麽時候,也握著一把砍刀。
阿豬
九九年十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