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我還是那思想:孩子嘛,得有個一技之長。起小有個啥專長愛好的,將來才能有出息,這道兒才算走得正。
這麽些年了,總是一聽說誰家的孩子又出息了,就替我那丫頭著急。我那丫頭?唉!別提了。四,五歲的時候,也排著隊,跟藝術學院的老師學琴來著,還隔山漫海地給我寄她彈的曲子。啥叫天倫之樂?自個兒蹲海邊一遍又一遍地放小丫頭彈的小曲兒,那聽著心裏才叫樂呢。可等我回國的時候,老婆告說,這孩子,老師上課拿棒子打她的手,完了回家就一蹦三尺高,打死也不學了。並且的並且,以後再叫學什麽都是死不答應。體操不學,遊泳不學,唱歌不學,跳舞也不學,能指望將來出息點兒的她都不學。那盒子她彈的小曲兒,給整地成了非限量,嗬嗬,絕版。
如今十幾歲的孩子了,正是該學正經學問的時候了,可她卻忽然鍾情於美術,畫畫。每天回來不看書,也不做作業,畫地是一屋子天翻地覆的。越說她畫地沒個人樣她就越是揚揚自得:這才是畢加索!給我急的,這不明擺著不務正業,避重就輕,要把前途給毀了嗎?
別忘了,這可是你們,老說我,沒有一技之長,就不會有出息。這丫頭還有理了:你們,老說,學鋼琴的會是鋼琴家,學體操的會是奧林匹克冠軍,哪怕學木匠,青年魯班出息了也把不準就是個國家領導人啊,疤瘌疤瘌,都是你們說的吧?嘿!這臭丫頭,,,這不,叫我一腳,給踹到德國去了,一句德文都不懂,總得學了吧?我呀,眼不見心不亂,圖個清靜。
其實呢,我這點兒思想,也是受老老年裏舊觀念的影響太深。
那年頭,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誰家大人還顧得上孩子呀?將來能進工廠就算出息了,能參軍就是大出息。我們鄰居裏,最早出息的是馬家老三。馬老三,十二歲的時候,忽然就叫部隊給招走當文藝兵去了。原來他成天沒事跟著哥哥學吹笛子,吹得特好,能吹出鳳鳴燕叫,行雲流水來,一技之長,這就出息了。聽說丫立碼連名字都改了,叫馬軍了。老爸知道了這個消息,回家來瞪著我看了老半天:你呀,學拉二胡去吧。
我二叔,在歌舞團裏拉二胡。二四六晚上演出,一三五晚上答應了,教我。那時候收徒弟得悄悄的,也沒收錢這一說。可我才學了沒倆月,二叔就下鄉巡回演出去了。一去就是一年多。從鄉下回來,二叔檢查我的進展,第二天就跟老爸說他不幹了:你們家阿豬,丫沒這天賦!老爸回家來,又瞪著我看了老半天,搖了搖頭:你呀,就沒丁點兒特長,去去去,一邊兒玩去吧。
一直玩到大家夥兒插隊下農村。守著那一畝三分地,上茅房連手紙都沒有,得改用樹枝擦屁股了。很多人才後悔當初沒走一技之長然後出息的正道兒。有開始拉二胡的,有開始拉提琴的,不上工的時候知青那院子裏可熱鬧了。這邊二胡“拉米,,米拉”,那邊提琴“多,,來米發,,索拉索,,密來多,,,”
跟我住隔壁屋的,叫阿洪。走哪兒,隻要看見小姑娘,丫就高唱黃色歌曲。知青組裏偷雞摸狗的事兒,十有八九是他領頭幹的。別看阿洪平時小流氓一個,可他有兩件事兒,確實值得一提:七七年恢複高考的時候,曆史和地理合算一門,各占五十分,試卷正麵兒是地理題,翻過來,背麵兒,是曆史。省紙張。丫考試時,沒翻。結果史地科,隻得了,五十分!去了中專。不然,沒準就出息成精英,這次,911,也給悶在紐約雙塔裏了。
阿洪的另一絕活兒,就是吹口琴。比起左右這些個拉二胡拉提琴的,不知要好到哪兒去了。夜裏他一吹口琴,那邊屋裏正洗頭的女知青都會把臉盆端出來洗。我於是一再要求,替了他擔水劈柴,跟著他偷雞摸狗,這才坐穩了讓我叫師傅。我跟阿洪學口琴,單音,重音,舌拍,手拍。兩人是模是樣的,一模一樣地,他口琴往哪邊走,我就跟著,,,走。
我吹口琴,遠沒阿洪那麽溜。上大學的時候,曾經坐窗台兒上衝著女生宿舍吹。吹得人家紛紛下窗簾,關窗;隔壁班也有幾個能吹的,商量著文藝會上一起出個口琴齊奏的節目。結果排練的時候,下麵的人哄堂大笑,原來我吹得還湊合,可整個口琴的運動方向,跟所有人反著!
到現在,我還是反著吹口琴。因為當初跟阿洪學琴的時候,麵對麵。這小流氓,考試不翻試卷,誤了自家前程也就算了;可教口琴,也一直忘了教我把口琴翻過來,誤人子弟啊!
阿豬
零二年十一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