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猶太人問題》寫於1843年秋,發表於1844年2月《德法年鑒》,編入中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1卷。本文是馬克思同青年黑格爾派的著名代表人物鮑威爾就猶太人的解放問題公開論戰的著作。在此之前,鮑威爾發表《猶太人問題》和《現代猶太人和基督徒 獲得自由的能力》兩書,把猶太人的解放這一社會政治問題歸結為純粹的宗教問題,認為一切人、包括猶太人隻有放棄宗教信仰才能獲得政治解放。馬克思對這種看 法作了全麵的批判。指出隻有消滅了世俗桎梏,才能克服宗教狹隘性。不能把世俗問題化為神學問題,而要把神學問題歸結到它的世俗基礎,並對這一基礎本身加以 批判的改造。
此文雖被猶太學者廣泛引為馬克思反猶主義的證據,然而文章實質非但不是反猶,而是在更高的立意上保護了猶太人。馬克思雖在文中揭示了資本主義的產生與猶太人經 濟活動的聯係,指出了資本主義精神與猶太世俗文化的對應關係,但並未將資本主義與猶太人完全等同,而將私有製作為猶太文化和資本主義的大前提,將資本家視 作一切猶太化的逐利者,這就將歐洲各民族針對猶太資本家的民族矛盾轉化為一般的階級矛盾,從而避免了共產主義轉化為種族主義和民族主義。
以下截取關鍵的文章選段進行分析。
我們不是到猶太人的宗教裏去尋找猶太人的秘密,而是到現實的猶太人裏去尋找他的宗 教的秘密。
猶太教的世俗基礎是什麽呢?實際需要,自私自利。
猶太人的世俗禮拜是什麽呢?經商牟利。他們的世俗的神是什麽呢?金錢。
金錢是以色列人的妒忌之神;在他麵前,一切神都要退位。金錢貶低了人所崇奉的一切 神,並把一切神都變成商品。金錢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獨立自在的價值。因此它剝奪了整個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 ——固有的價值。金錢是人的勞動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異化的本質;這種異己的本質統治了人,而人則向它頂禮膜拜。
市民社會從自己的內部不斷產生猶太人。
實際需要、利己主義是市民社會的原則;隻要市民社會完全從自身產生出政治國家,這個原則就赤裸裸地顯現出來。實際需要和自私自利的神就是金錢。
對於馬克思而言,猶太人並非是一個具有特別的種族和文化特征的民族 集團,而是一切將追求利潤和金錢作為最高行為準則的人群的代名詞。並非猶太人創造了逐利文化,而是逐利文化創造了猶太人。這樣猶太人這一概念就不再局限於 某個種族和民族,而成為資本家的代名詞,猶太世俗文化也不再是特別的民族文化,而成為資本主義精神的代名詞。其進步意義在於,避免將資本家和資本主義與猶 太人和猶太文化直接劃上等號,也就避免了將反對資本主義和進行階級鬥爭的對象單一指向猶太資本家,從而將階級矛盾最終轉化為民族矛盾和種族矛盾。而這種矛 盾引導卻又掩蓋了一個客觀事實,那就是資本主義精神和製度確實為猶太人所創造,而位於資本主義體係頂端的金融壟斷資本家確實是少數猶太家族。這種引導和掩 飾最終使得共產主義運動沒有與反猶主義相結合,而反共卻與反猶運動相結合了,個中原委耐人尋味。
猶太人已經用猶太人的方式解放了自己。
“例如在維也納隻不過是被人寬容的猶太人,憑自己的金錢勢力決定著整個帝國的命 運。在德國一個最小的邦中可能是毫無權利的猶太人,決定著歐洲的命運。各種同業公會和行會雖然不接納猶太人,或者仍然不同情他們,工業的大膽精神卻在嘲笑 這些中世紀組織的固執。”(鮑威爾《猶太人問題》)
這並不是個別的事實。猶太人用猶太人的方式解放了自己,不僅因為他掌握了金錢勢 力,而且因為金錢通過猶太人或者其他的人而成了世界勢力,猶太人的實際精神成了基督教各國人民的實際精神。基督徒在多大程度上成為猶太人,猶太人就在多大 程度上解放了自己。
猶太人的神世俗化了,它成了世界的神。票據是猶太人的現實的神。猶太人的神隻是幻 想的票據。
的確,在北美,猶太精神對基督教世界的實際統治已經有了明確的、正常的表現:宣講 福音本身,基督教的教職,都變成了商品,破產的商人講起了福音,富起來的福音傳教士做起了買賣。
這裏所謂猶太人用猶太人的方式解放自己是指猶太金融資本家通過在歐洲各國社會中建立資本主義製度、推廣資本主義文化,最終將所有歐洲民族納入資本主義體 係,使得資本主義精神也就是猶太精神成為歐洲民族的共同意誌。資本主義化也就是非猶太民族的猶太化最終消除了猶太人與其他民族在世俗文化上的隔閡,這也就 是馬克思所謂的猶太民族解放自己的方式。所謂猶太人的神世俗化成了世界的神,也就是指猶太金融資本家所操縱的貨幣成為了世界的實際支配者。顯然在這裏,馬 克思將資本主義製度的建立視作猶太金融資本家的傑作。
鮑威爾認為,“這種情況是虛假的:在理論上不給予猶太人以政治權利,實際上他卻有 很大的權力,而且在很大的範圍內顯示自己的政治影響,雖然這種影響在一些細節上被縮小了。”(《猶太人問題》)
猶太人的實際政治權力同他的政治權利之間的矛盾,就是政治同金錢勢力之間的矛盾。 雖然在觀念上,政治淩駕於金錢勢力之上,其實前者是後者的奴隸。
馬克思顯然對於政府集權與資本集權的差異已經有了明確認識,指出了兩者在社會壟斷上的競爭關係,並根據當時的社會狀況認定猶太金融資本已經具有操縱歐洲各 民族國家政府的實力,也就是所謂的政治是金錢的奴隸。
猶太人的解放,就其終極意義來說,就是人類從猶太精神中解放出來。
如果有一種社會組織消除了經商牟利的前提,從而消除經商牟利的可能性,那麽這種社 會組織也就會使猶太人不可能存在。
社會一旦消除了猶太精神的經驗本質,即經商牟利及其前提,猶太人就不可能存在,因 為他的意識將不再有對象,因為猶太精神的主觀基礎即實際需要將會人化,因為人的個體感性存在和類存在的矛盾將被消除。
猶太人的社會解放就是社會從猶太精神中解放出來。
這裏,馬克斯已經直接將以私有製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等同於猶太精神了。對於馬克思來說,隻有消滅私有製才能從根本上解放猶太人以及猶太化的其他民族,沒有了 資本和財富,猶太人的逐利文化也就成了無本之木。本身作為猶太人的馬克思所創造的建立在消滅私有製基礎上的共產主義理論實質上是一種猶太教文化對自身的否 定,如同基督教和伊斯蘭教文化同樣源於猶太教對自身的否定一樣。前兩者通過宗教教條禁止借貸和利息以抵製猶太人的資本經營模式,而馬克思主義在這種否定上 走得更遠更徹底,以崇拜無神取代崇拜有神,以公有製和配給取代私有製和市場,這種成因使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成為現代猶太世俗文化孕育出的一對孿生子,既相 互對立又有其根源上的聯係。
資本主義不會毀滅世界,如同共產主義不會拯救世界一樣,這已為曆史 和現實所證明。這兩者不過是世俗版的天堂與地獄,隻要世界末日尚未到來,兌現的日期便可無限延長,長到連其是否存在都變得無從查證。這種拖延反而成就了其 真實性。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的對立如同拜火教光明與黑暗的對立、基督教上帝與撒旦的對立一樣,是源自中東始祖文明的二元對立世界觀的產物,而這種對立的哲學意義遠大於現實意義,不可避免地帶有宗教色彩。
馬克斯稱“基督教隻是表麵上製服了實在的猶太教。基督教太高尚了,太唯靈論了,因此要消除實際需要的粗陋性,隻有使它升天了。基督教是猶太教的思想升華,猶太教是基督教的鄙俗的功利應用”,然而共產主義遠比基督教的境界還要高尚,如果基督教因空靈而無法製服致力於實際需要的猶太文化的話,以實踐為指導的馬克思主義則走向另 一個極端,要在人間建立一個真實的天堂。這就使得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的對立成為一種邏輯對立,成為一種現實與理想的對立,前者是黑暗的現實,而後者則是理 想中的烏托邦。而共產主義無法消滅資本主義就如同光明無法消滅黑暗、未來無法消滅過去一樣,因為這是一個邏輯悖論。兩者表麵對立,實則一體。資本主義因私 而生,因私而亡,自有其命數。人類發現了火發現了電用以驅逐黑暗,夜之將盡晝之必興,如等不及這長夜必要用魔法或時空科技引來白晝,實如揠苗助長毫無裨益。
共產主義絕非資本主義的真實對手,兩者的鬥爭隻存在於想象和理論中。在現實中,政府集權才是資本集權的實際敵人,由於共產主義國家都采取了政府集權體製從 而掩蓋了這一實質矛盾,使意識形態的矛盾似乎成為鬥爭的根本。隻有政府集權才有可能在實際中消滅資本主義製度,這是資本主義集團在世界範圍以文化宣傳和軍事占領無所不用其極地推廣民主製的根本原因,這才是真正關係其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