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以色列、美國特約記者 朱兆一 丁雨晴 本報駐埃及特派記者 黃培昭
讓以色列人甚至全世界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大規模示威遊行已經持續1個月,並從特拉維夫蔓延到十多個城市。最多一天,770萬以色列人中就有30萬走上街頭。直到13日,仍有七八萬人參與示威。這次示威與巴以衝突、拆除定居點都無關,這是一次由高房價引 發的“吃壽司者的抗議”和“帳篷示威”,與周邊中東國家發生的“阿拉伯之春”和英國剛平息的社會騷亂有幾分相似,又有諸多不同。以色列民眾不滿的是,在以 色列社會中有一個無形的“玻璃天花板”,20個最有權勢的家族幾乎控製著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而推崇了30多年的經濟新自由主義產生了“6000個富翁和 600萬乞丐”。以色列《國土報》的社論在談到這場國內幾十年來動靜最大的社會亂子時說,“我們正處於一場以色列革命日漸形成的階段,政治遊戲規則已經改 變”。
以色列人首次為生活而戰
以色列人的遊行示威從7月14日開始,起初是一些人在特拉維夫市中心紮帳篷,抗議高房價。隨後,“帳篷示威”逐漸升級,高校學生搭起帳篷,農民趕著奶 牛封堵道路,醫生開始罷工……除了讓政府降低房價,人們還要求確保教育和落實醫療衛生等福利,甚至包括增加照顧小孩的休息日。《環球時報》記者在特拉維夫 街頭看到,有的示威帳篷被用來當成集體廚房和用餐地點。帳篷周圍的標語五花八門,其中一個寫著“這裏住著一位博士畢業生,也是女招待員”。
有統計說,過去5年,以色列人均收入增加17%,但食品價格上漲25%,水價漲40%,汽油漲23%,公寓樓價格漲55%,房租漲27%。壟斷以色列奶製品市場的3家公司今年6月聯合漲價後,一些主婦加入了“帳篷示威”。
從7月中旬開始,連續幾個周末都有約10萬以色列人上街遊行。到了8月6日晚,超過30萬人上街抗議。13日,示威組織者還呼籲民眾,走出特拉維夫和 耶路撒冷,將抗議活動擴大到民生問題更為嚴重的其他12個城市。據以色列《國土報》網站14日報道,13日以各地又有7.5萬人參加了遊行,十幾個城鎮的 集會者搭起了三四千頂帳篷。
“這是我們首次不與阿拉伯人打仗,而是為我們及我們後代的生活而戰。”以色列左翼抗議示威組織者艾爾達德·亞尼夫這樣表示。他還說,“原先的右派和左 派正在消失”。《國土報》的民意調查發現,87%的以色列人支持抗議活動。據報道,這次民眾示威的目的是要求社會正義,推動它的是中產階級。在《國土報》 一篇題為“壽司、社會正義和自尊”的文章中,當局先是聲稱“極左分子”試圖推翻現政府,隨後又稱抗議者是“一群抽阿拉伯水煙管、吃日本壽司的猶太人”。
世俗青年供養兩大特殊群體
如果從宏觀經濟數據來看,以色列這幾年的“成績單”相當不錯,甚至與世界大多數地區的困境形成鮮明對照。以色列的失業率維持在6%上下,人均GDP3 萬美元左右,貨幣堅挺,因國民創新能力強還被稱為“創業的國度”。因此,不支持遊行的人認為抗議發生的時機有些莫名其妙。但在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經濟學家 阿維·西姆豪恩等學者看來,正是以色列的“異常成功”助推了示威大潮,即人們認為以色列正在騰飛,而大多數民眾卻被拋在後麵,“沒有得到光鮮的經濟增長數 據所帶來的好處”。西姆豪恩說:“越是聽說以色列經濟形勢一片大好,人們的這種感受就會越強烈。如果我們的失業率為9%,人們就不會擔心幹酪的價格了。”
以色列媒體分析認為,作為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成員國,以色列之所以會出現民眾抗議民生艱難的示威,根本原因在於國內收入分配體係出現結構性矛盾,大型 壟斷商業組織的存在和收入分配的鴻溝將廣大老百姓擋在分享經濟發展成果的大門之外。在以色列社會中有一個無形的“玻璃天花板”———最有權勢的20個家 族,這些家族幾乎控製了整個以色列的經濟命脈。很多猶太青年認為國家經濟已被少數超級富裕的猶太家族綁架,他們再怎麽努力,最終也逃不出為這些家族打工的 命運。因此,一些青年試圖恢複從其父輩手中失去的那個更加古老的、平等的和理想主義的國家,齊聲唱起上世紀40年代猶太人為複國而唱的歌曲,並高呼“人民 要求社會正義”等口號。
以色列英飛尼迪投資集團創始管理合夥人高哲銘(Amir Gal-Or)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說:“其實以色列社會的總體福利水平相對較高,如全民醫保、政府補貼社會弱勢群體等,如果說這個社會現在出了 問題的話,那問題不是出在發展的方向,而是出在公平的問題上。”以色列隻有50%多一點的勞動力有效參與勞動生產,這是因為極端正統的猶太教徒和以色列阿 拉伯人拉了後腿。以色列約770萬人口,其中約有上百萬以色列阿拉伯人,他們不用服兵役,很多人也不上稅。而在600多萬猶太人中,也有一成左右的正統猶 太教徒,他們不服兵役,甚至根本不工作,每個家庭都會生很多孩子,多的一家有十幾個孩子,以色列政府要給每個孩子每月按時發放補貼。這就形成了以色列政府 異常龐大的財政壓力,而無形中這種壓力就轉嫁到了中間的世俗年輕猶太人頭上。
維也納高等研究院名譽教授邁克爾·瓦爾澤在美國《新共和》雜誌上以“為什麽以色列的抗議是希望之源”為題撰文分析說,沒有人會想到,以色列年輕人會發 生大規模起義,陪同他們的還有人數眾多的父母和祖父母。這場規模如此巨大的抗議示威,反映出以色列主流社會開始反對特權人群,他們針對的是定居點居民和極 端正統派猶太教徒。
瓦爾澤還認為,以色列民眾發起了世界上首次反對“成功的新自由主義體製”的起義活動。以色列宏觀經濟的確表現出色,但新自由主義政策對以色列社會團 結、福利、公共服務的破壞也顯而易見,許多家庭愈發難以維持體麵的生活。因此他們的宣傳口號是“人民要求社會公正!”以總統佩雷斯談及現總理內塔尼亞胡的 經濟政策時曾這樣表示:“以色列政府的經濟政策已經產生6000個百萬富翁和600萬個乞丐。”在以色列,越來越多的公共服務機構被私有化或外包,政府預 算減少,自由市場經濟占了上風。一位學生示威者表示,他們不僅反對高房價,更反對持續了30多年的極端經濟新自由主義。
高房價將把以政府拉垮
一位以色列律師警告說:“如果政府不能降低房價,房價將把政府拉垮。”以色列媒體反思持續一個月的“帳篷示威”時說,示威主體既不是無業遊民,也不是 外國勞工,而是接受過高等教育、有著穩定工作的中產階級,這說明以色列的房價確實到了讓人“忍無可忍”的程度。在以色列,人口超過20萬的城市就算是大型 城市。最近兩年,以大城市的房價開始“失控”。據以色列住房部介紹,以平均房價相當於以色列人132個月的工資,是世界上相對房屋價格最高的國家之一。以 特拉維夫市中心為例,100平方米的3室售價高達100萬美元,月租要3500美元。而2009年時,相同地段的房價隻有現在的一半。對於以租房為主的年 輕人來說,房租高漲讓他們隻好搬離特拉維夫。
以色列《國土報》認為,高房價有兩大因素:一是有眾多的海外猶太人出於民族感情,在以色列買房置業;二是比較富有的猶太人把買房作為了投資手段,期望 給子孫們留下一筆房產。此外,以色列土地審批程序太過複雜,很多建築公司為拿不到新的土地而著急。拿到審批土地後,周邊居民又會以新建築群將影響他們的住 宅質量而上告開發商。有人說,房地產開發商也成了以色列畸形社會的受害者。據報道,以色列政府擬成立一個內閣部長專門委員會,研究如何應對民眾對高房價和 收入分配差距的不滿,在9月之前提出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案。以政府承諾開放更多土地,建設廉租房,讓青年一代在住房問題上有更多保障。
阿拉伯革命“外溢”到以色列
《以色列日報》專欄作家納胡姆·巴尼亞分析說:“內塔尼亞胡及其內閣不會忽視民眾的呼聲,這種呼聲不僅有正當理由,而且反映出其執政地位正受到威脅。”隨著中東和談久拖不前,以民眾關注點逐漸從安全領域轉向社會問題。在最近舉行的利庫德部長論壇上,以色列教育部長基甸·薩阿反思說,最近20年,每當選民關注經濟和社會問題時,利庫德就會失敗,而隻有關注安全和談判問題時才能取勝。
以色列《晚報》資深專欄作家和第10電視台國際新聞主編納達爾· 艾亞爾撰文說,以色列正在發生幾十年來動靜最大的社會亂子,曆史上規模巨大的抗議示威活動主要針對安全和和平爭議。艾亞爾認為,如今和平進程雖然“拋 錨”,但整體安全形勢相對穩定,當前的抗議浪潮已改變了這個國家的對話方式,隨著抗議示威範圍擴大,將引發以色列產生深刻的社會和政治變革。《國土報》8 月8日的社論也說:“我們正處於一場以色列革命日漸形成的階段,政治遊戲規則已經改變。”但也有以色列社會經濟學專家認為,抗議者的表現幼稚,這些中產階 級隻是感到被忽視,認為他們納的稅都給了定居點和不工作的正統派宗教人士。因此,抗議可能不會給以色列社會帶來根本改變。
美國《赫芬頓郵報》認為,以色列人的示威和阿拉伯人的示威有著相同主題:生活成本上漲至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紐約時報》近日以“中東之春不會繞過以 色列”為題議論說,與“阿拉伯之春”的抗議活動相比,以色列的抗議規模很大,卻少了幾分歇斯底裏和絕望憤怒,看上去更像某種大型戶外聚會,“半裸的男子頭 戴草帽,女人身著迷你短裙,社會精英還開辟出專門用來生火做飯和上網的空地”。埃及《第七日報》說,以色列發生的一切是阿拉伯革命“外溢效應”的表現,從 反對高房價的“帳篷示威”中暴露出以色列社會的深層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