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底了，又是一個買買買的季節，各類商家都積極分發促銷廣告，其中保險經紀人John的郵件照例如期而至。這位老先生很久以前我就人壽保險的有關事宜向他谘詢過，盡管最後沒從他那購買，但也並沒把他從通訊錄中山刪除，故每年仍會收到他的節日賀卡和業務更新的訊息。
我畢業搬到芝加哥後不久，曾經每天從北部的住處開車穿過環城的湖濱大道，到市區西麵一處公司上班。車程往返各需20分鍾左右，但趕上交通堵塞就沒有上限了，所以收音機成了我打發時間的好辦法。公共電台的國際風雲和奇談怪事，教會頻道的講經布道，各類輕搖滾布魯斯交響樂等，換著班地聽。
有一段時間，芝加哥公眾台的一則廣告，總在傍晚我下班的途中播放。平時每到廣告我就換台，但是這個比較別致，首先背景音樂非常雄偉，天雷滾滾，有好萊塢大片的氣勢，然後一個既渾厚又深情的男中音震人魂魄：“朋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趕不上牽著女兒的手走上紅地毯… … ”
由於極具特色的曲風和獨白，以至於我一開始沒意識到它是廣告，隻覺得在討論世界石油價格走向、老年人權益保護和選擇胎兒性別的倫理爭端間，這段像詩朗誦似的節目很另類，不明白要表達什麽。
之後還聽到它另外的部分：“朋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趕不上參加兒子的大學畢業典禮… … ”當時我連先生都沒有，更別提兒女了，一個中年男人去不去女兒的婚禮、趕不趕得上兒子畢業關我嘛事，曲子好聽也沒用，果斷換台！
斷斷續續過了一陣，某天這個熟悉的音樂和男聲又響了起來：“朋友，你想過沒有… …當時我剛好開回公寓大門，正刷卡進庫，加上來往的車輛很多，車位也一個緊挨一個，不敢馬虎，就沒騰出手來換台，再說到家了也不用聽別的了，所以第一次把這個節目聽完整了：
“朋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趕不上牽著女兒的手走上紅地毯… … 朋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趕不上參加兒子的大學畢業典禮… … 朋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離開了，你的親人不但痛苦萬分，還會失去你提供的經濟資助，並要負擔你昂貴的喪葬費用… …”此刻估計至少百人以上的交響樂團的演奏進入高昂的尾聲，充滿磁性分外迷人的男聲的最後一句話是：“來買保險吧！”
我像被人用錘子猛敲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車座上半天緩不過來：老美也太不講究了吧，這種事還要做廣告，腦子一定有毛病，好殘酷，沒人性啊。
人壽保險這個詞我很小就認得，但在國內時不論是父母、親朋、鄰居、同學還是同事，從沒聽說任何人跟這個東西有瓜葛，就跟後來變得越來越流行的霧霾一樣，表麵雖然知道實際並不了解。
到了美國我最關心的是車險，上學期間保過的一筆人壽險，是銀行贈送的，近乎白給，接受的理由是遠離故土，無法孝敬父母，萬一出現三長兩短，也能以這種方式照顧他們。工作後公司以年薪為基數，自動提供人壽和意外死亡傷殘險，還可以自費加倍，我入職時應該讀過相關文件，但悄無聲息地根本沒在意，所以對利用媒體如此煽情地鼓動，的確是驚詫萬分。
不過山水輪回轉，幾年過去當女兒出生後我的想法變了，熱情高漲地單獨買了30年的人壽保險，因為公司的是跟著工作走，萬一要辭職或被解雇就沒有了，而且趁著年輕還可以鎖定便宜的保費。我此後理解了保險是個很劃算的買賣，付出數量不多的錢，如果走了繼承人得到財產，如果活著不但能賺到命，還間接幫助了不幸的人，是雙贏的結果，那個好聽的男中音，在我的記憶中變得親近多了。
一晃已經十多年了，保險公司按月從銀行賬號上劃錢走，這份保險就一直放在那裏。這期間發生了一件悲傷的事，一位最好的朋友患惡性白血病，三十多歲就去了，留下妻子和兩個年幼懵懂的女兒。不幸中的萬幸是他有雇主提供以及私人購買的雙份人壽保險，能夠使得孩子的生活和教育按著他生前希望的方向發展。
因為暫時還沒返回職場，John的這封節日祝福，又提醒了我那則廣告，“朋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 … 朋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 …”簡直就是一副魔咒，一下把我攻破了，覺得趕在下一個年齡段之前，保險再加上一份也好。
我聯係上了John，壓根沒想到會遇到麻煩。因為我個人沒有固定收入，John認為保險公司很難批準。我聽來荒唐，因為按這個邏輯，一個人掙一份月薪兩千的工資，而且可能下個月就失業了，也會符合購買標準，我雖然今年居家但有積蓄，或者明年可能每月掙一萬，憑什麽不賣我，要不我一次交齊，怎麽就不如最低薪金的一個工資條呢。
John心平氣和地向我解釋，保險公司不是這麽想的，他們試圖堵住一切騙保詐保的行為，按照正常人的標準，我現有的一份已經足夠保障未成年人了，沒有確鑿的理由多加。他說哈尼，哈尼，我當然希望能賣給你，這樣我也能賺到提成，我有很多賬單要付。但是你聽我說，我們生活在現實中，現實並不完美，一個人有那麽多保險不一定是好事，有時候往往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老頭越說越離譜了，殺身之禍？誰殺我？我覺得有點可笑。隔著電波John看透了我的心思，慢慢繼續著：我不是說你的受益人會害你，但我在這行幹了40年，見到的太多了，有弄死父母的，有殺死配偶的，有親朋之間互相廝殺的，有自殺而從保險公司不當得益的… …說到底就是一個錢字，錢能把人變成惡魔。
保險沒加成，反而被諄諄教導了一番。不過他說的也有一定道理，讓我想起看過的一個係列刑偵紀錄片《Forensic File》，就演過一個常春藤名校的男生，為了滿足自己虛榮奢華的生活方式，偷偷潛回家中拔掉安全監控，將父母錘殺在床，以期得到遺產和保金。本來他做得天衣無縫，貌似入室搶劫，可惜高速公路交費時收據上的指紋暴露了他。最令人心酸的場景是，奇跡般生但被嚴重傷殘徹底毀容的母親，在法庭上麵對殺死丈夫的凶手，依然堅稱兒子無罪。
其實我這種情況也不是拿不到，隻是保費高昂而已，John建議我一定要買的話，一份意外險更有意義，因為我被事故所累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因健康原因而出事。我請他容我再想一想，是該悄悄地買，不讓人知道，還是索性不買呢。
最後說一句，我不是賣保險的，家裏沒有一個人是，也不認識任何做保險中介的朋友，所以絕對不存在做廣告之嫌，如有欺騙，咒我一輩子再也買不到保險，然後一直活到現有保險到期，老得超出任何保險涵蓋的年齡範疇。
最後再說一句，不能不說芝加哥公共台的那則廣告非常成功。
最後說最後一句，時值春節，祝闔家平安。
2017年1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