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例行往國內打電話，跟老媽聊聊天。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說天冷了，尤其是一下雪兒子們都不許她出屋，在家實在閑得慌，多虧有個雇來的阿姨小崔每天能陪她。
我建議她多看看電視劇，動不動就幾十集，大把的時間可以消磨掉。記得以前總說巴西和日本的劇太長，中國的現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根本不敢看，因為一旦開了頭就失魂落魄什麽都顧不上，日子都沒法過了。可她就不一樣了。
不提電視還好，一提老太太更不痛快了，點評了一大堆，說情節荒唐，內容低俗，故事無聊，亂七八糟，全是小年輕追星追月的，根本沒她老太婆什麽事兒。她看不慣屏幕上的小夥子那麽多男不男女不女，哪有個陽剛樣；她還評論姑娘家更不像話，追著男星喊我愛你，機場堵、街上堵、酒店堵… … 而她不想給自己添堵。
我媽當了一輩子中學老師，總以“道德模範”自勉，也以此要求別人，我從小沒少跟著受苦。近來她記憶力減退的現象比較明顯，我非常擔心，但聽來她的觀點仍頗有道理，腦子還很清醒的。
不過說到追美男，雖然老媽生長的年代沒見過，我長大的過程也沒經曆過，她倒是有些冤枉如今的姑娘家了，因為這個現象早於我們多少輩之前就發生過，根本就不算事。忘了跟她掰扯清，下次打電話我得好好給她補補課。
大家都聽過“貌比潘安”這個詞吧，它是用來形容美男子的，是對男人長相的最高褒獎。如果說哪個男的長得像潘安，他一定就是個大大的花樣美男，沒的跑了。
潘安確有其人，也叫潘嶽，是生活在公元247至300年間的一位河南才子，那時中國的朝代叫西晉。他風流瀟灑，才華橫溢，一輩子忙忙碌碌撰寫了很多詩賦和文章 ，也大大小小擔任了不少官府的公職，被冠以文學家和政治家名副其實。但盡管他留下了優美的作品，也算政績斐然，最使他名留青史的卻是他的外貌。
當時沒有攝影技術，史書上也並未詳細記載潘安到底身高幾尺、五官如何，但很多證據說明他的英俊是毋庸置疑的。正史《晉書·潘嶽傳》如是說：“嶽，美姿儀”；《文心雕龍》中寫道“潘嶽，少有容止”。南朝宋文學家劉義慶寫了一本《世說新語》，其《容止》篇專門記敘美男子的儀容，潘安就占了極大篇幅：“潘嶽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劉孝標注引《語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
這些文字都從不同側麵表達了相同的意思：潘安相貌太好了，風度、氣質和容顏俱佳。尤其後兩篇，更具體地描述了其萬人迷的程度：他年輕時攜彈弓去洛陽城外行獵，大批女子聞訊蜂擁而至，手挽手將他團團包圍，就是為了一睹他的姿容。而老太太們也不甘落後，路上遇到他都喜不自禁，知道他愛吃水果就競相往他的車裏投，以表達心愛之情，等潘嶽回家時總是滿載而歸，成就了著名的“擲果盈車”之說和流傳千載的浪漫。
這說明這些女子不分老少，分明就是他的粉絲啊，跟今天對男星圍追堵截外加尖叫的女粉一模一樣，全是追星的架勢。我估計也說我愛你了，盡管用的不是這個詞，莫說先人老，先人其實很開放，看臉的世界古已有之，漂亮的容顏永遠不會過時。
張載和左思都是當時著名的文人，前者留下“陽烏收和響，寒蟬無餘音”的詩句，描寫秋風襲來的景色，後者更因著有《三都賦》而造成洛陽紙貴。據說看到同行潘嶽每次上街都被粉絲推崇，還能弄一車水果回來，惹得他們既羨慕又不服，於是也想恃才出去瀟灑一番。
不幸的是他倆一激動忘了自己長啥樣，另外離讀《莊子.天運》篇年代也太久遠，疏忽了有關東施那一段，便被《世說新語》記下了這樣的場景：“時張載甚醜，每行，小兒以瓦石擲 之，委頓而返。”“左太衝絕醜，亦複效嶽遊遨，於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張載被小孩子一通亂砸，左思挨女人們一頓亂唾，投水果和扔石頭、啐吐沫的絕然相反，反而讓潘安的美名更加遠揚了。
潘安的為官之路比較坎坷，早年雖然擁有最高學府太學的文憑，也做了公務員，但職位都不高。不過政績中可圈可點的還是有的，比如他三十出頭出任河陽（今洛陽吉利區）縣令時幹的一件事 – 綠化造林，廣種桃樹 – 就是其一。滿城的桃紅，就有了“河陽一縣花”之說，因此花樣美男的稱謂，可能就是從這而來。
所以我需要提醒我媽一下，追星之事要正確看待，它是中國人民自古就有的優良傳統，因此女子瘋狂一點兒是王道。雖然有些娘娘腔，翩翩美男也不少，喜歡追就追，過後該幹嘛幹嘛就好。
要說全拜她嚴加管教，以至於我看到賞心悅目的美男連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圍著人家上下其眼，連西晉的姑娘都不如，真沒麵子。但我至少還有機會學學西晉的老婆婆，弄點蘋果鴨梨蜜桃香蕉什麽的，毫不猶豫塞給人家吃，喜歡就大聲地說出來 – 我每天對兒子就一直這樣做。
《金瓶梅》中王婆總結出完美男人的五項指標，居於第一的是要求需有潘安一樣的長相，可見其美貌在中國人對男子的審美上影響之大，已經變成一種千年沿襲的標準了。潘美男的悲劇結局令人唏噓，但坐擁中國第一美男的身份，其人生傳奇將會繼續下去。1700多年其實沒多久，據說以後時空都可以穿越來穿越去，我希望會去見識一下連手共縈之。
當然我的主要任務還是建議我媽別想太多，漫長的冬天好好追追劇，與人物同呼吸共命運，會保持頭腦清晰，感情豐富，美男美女們更會令人心情愉快。
2017年1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