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北美,總有人說好山好水好寂寞,我很不理解。要論會消磨時光,老美天下第一,單就四大職業球賽,就夠人從春忙到冬。再穿插上奧運會、世界杯足球、各類網球賽等,怎麽會無聊呢。
但對我來說,比較起來,藍球是一幫遮天蔽日的大個兒你爭我搶,橄欖球是一堆壯漢連滾帶爬,壘球是一哨猛男莫名其妙轉圈亂跑,而冰球作為速度最快的集體項目,可視性勝過任何一種。
我最喜歡的球星,是底特律前蘇聯冰球運動員費德洛夫。白頭盔,紅鎧甲,銀色的冰麵上集凶殘、矯健和優美於一身,所謂好萊塢硬漢偶像,在冰球哥麵前就不算什麽了。
打冰球首先得是滑冰高手。在光滑如鏡的冰麵,僅靠兩根鐵片支撐身體,已經是非人類的。然後所謂球,既不可用手抓,也不能用腳踢,而要用帶拐彎的棍子去撥拉,球門本來就窄,還有一個全副武裝的大塊頭,虎視眈眈蹲踞鎮守… …
還要具有力量、速度、耐力、技巧、聰明、果敢、承壓、冷靜、經摔、耐撞等素質。最驚人的是還得會打架,抗揍性能好,有單挑,有群毆,衣服都能給剝光,露出大白肉,男性荷爾蒙氣息濃鬱。那些碰根汗毛就喊犯規的娘娘腔,是玩不來的。
當今世界上最高水平的職業冰球,當屬National Hockey League(NHL)。它由美國和加拿大共30支球隊所組成,與中國球迷熟悉的NBA,在很多北美人心中的地位不分仲伯。
本文的主角Henry & Linda Staal,是一對五十多歲的農民夫婦,住在加拿大安大略省一個叫雷灣的小鎮,以為園林和高爾夫球場種植草坪為生。
他們有個兒子叫Eric,31歲,是NHL大名鼎鼎的冰球巨星,18歲進入北卡颶風隊,25歲當上隊長,贏得過NHL總冠軍斯坦利杯、冬奧會冠軍、世界杯冠軍,是冰球曆史上為數不多獲得三金殊榮者,曾四次入選全明星隊,年初轉會到紐約,年薪950萬美元。
但他們不僅有這一個兒子,他們還有個二兒子叫Marc,29歲, 也在NHL打球,效力於紐約遊騎兵隊,代理隊長,司職第一後衛,當選過全明星,年薪400萬。
但他們不僅有這兩個兒子,他們還有個三兒子叫Jordan,27歲,同樣在NHL,中鋒,06年入匹茲堡企鵝隊,捧過斯坦利杯,掛過世界杯金牌,如今為北卡代理隊長,年薪600萬。
但他們不僅有這三個兒子,他們還有個小兒子叫Jered,25歲,08年加入NHL,右翼常規球員,起薪65萬。這位永遠被人用顯微鏡來挑剔的小弟,就像與王位無緣的小王子,快樂地走著自己的路。
我是底特律紅翅膀的球迷,對其它隊了解不多,知道Eric Staal實在因為他太有名。球員在場上帶著頭盔看不清臉,當我偶然發現背後印著Staal的原來不止他一人,無語極了。四兄弟均為1米93,儀表堂堂彬彬有禮,腰纏萬貫卻沒有任何緋聞,可謂罕有。
職業冰球是一條極度艱辛的道路,比中國家長熱衷的爬藤難得多,一家如果有一個孩子能進入NHL都是莫大的榮譽,四個不可想象。它不是哥幾個相互一提攜就行的,讓球隊老板和管理層中那些個個鷹鼻鷂眼的家夥們肯出大價錢,全部要憑實力。
我的第一反應是他們是天才,但了解到他們的背景後卻發現並不盡然。
雷灣鎮是個冬天很冷的地方,環境和傳統吧,冰球在當地很流行。Staal夫婦也不例外,都是冰球迷,Henry年輕時還在大學校隊打過。當然這隻是業餘愛好,他們的本行是種地,從春到秋在幾百畝草田裏忙乎。唯有冬天才有空帶孩子玩,而竟然就把生來瘦弱內向的小孩,玩成了世界頂級職業球員。
男孩們接觸冰球很自然,因為冬天漫長寒冷,農場也沒什麽地方去,他家旁邊一個小水塘就成了天然冰場。Henry一琢磨,就在自家後院澆了一塊冰場,還裝上了圍欄、燈光和球網,比水塘高大上多了。 孩子們開心極了,放學後就泡在上麵,鄰居和親戚小孩也常去湊熱鬧。
他們家廚房的窗戶正對著冰場,Linda能一邊忙家務一邊看著他們,飯做好了就叫他們進屋吃,時間到了就關掉照明燈招呼他們去睡覺。小子們經常意猶未盡,央求媽媽多玩一會,等得小臉刮紅了手腳凍僵了,當媽的一心疼不得不把燈再打開。這塊冰場使孩子們的冬天格外多彩。
嚴冬過後冰場消融,就到了種草的時節。老鼠的兒子要打洞,男孩們放學後都得去田裏,從耕地、撒種、施肥、澆水,到操作農機、搬運草皮,一樣不落,暑假更得天天幹,直到冰封大地後院重新變成冰球場。
Henry也跟兒子們玩,後來覺得不能總亂打下去,就送他們去接受一些正規訓練。比賽是其中的一部分,更是增加經驗、享受打球樂趣的好途徑,夫妻倆便讓兒子盡可能地多參加。但除了鼓勵他們好好打,並不要求任何結果。
在西方,運動是人們的一種生活態度和方式,父母拖著孩子在各種場館間衝殺是常態。Linda每天先把家務和晚飯做好,然後帶足加餐接兒子們放學,再分別送他們去練習或比賽。中間見縫插針督促他們寫作業,回來照顧完他們吃飯洗漱,還要對付堆積如山的髒衣服。
周末的時候比賽更多,夫妻經常每人帶倆四處征戰,有時一天10場,根本記不住誰輸誰贏。這麽瘋狂的日程把他倆搞得暈頭轉向,後來有記者問熬下來的訣竅是什麽,Linda的回答是:永無休止的買菜和做飯,絞盡腦汁的計劃和協調,向上帝求來的耐心和毅力。
由於表現出色,哥四個分別在15歲時被選入培訓青少年選手的機構-安大略冰球聯盟OHL,邊上學邊練球。由於他們分散在不同的城市,Staal夫婦的日子恰如冰球家庭的咒語所言,為Travel、Travel、Travel,Pay、Pay、Pay。
Henry常駕車十幾個小時去看兒子們比賽,幾個小時都是家常便飯。冬天雪大路滑開車很難,他隻想讓小的們知道老爸在呢。他永遠坐在角落裏安靜地觀賞,不論輸贏都絕少評價。Linda也總跋山涉雪去探望他們,與接待家長隨時保持著溝通。實在去不了的比賽,他倆就用一台老電腦上網聽,有時候一晚有多場,得不停換台,每個都必須聽,因為比完孩子們都立刻會往家打電話。
冰球是個燒錢的玩法,Henry & Linda風吹日曬大半年的辛苦所得,總以冰球運行般的速度從草場打到冰場。但一想去海邊曬太陽不也得花錢,看兒子打球同樣享受,他倆就釋然了。盡管如此投入,他們也一直以讓兒子娛樂和交友為目的,從沒想到以此為業。
農場少了幾個幫手夫妻倆很累,好在暑假兒子們回來會幫忙。Henry曾戲言他們進到NHL就不用幹了,誰知一語成讖。繼老大18歲入選NHL後,幾年內這位加拿大草農的兒子全部進到NHL。
Eric是名優秀射手,進攻超群防守出色,被稱為NHL最有才華的全才球員;Marc主打防守,冰上技術和控球能力極強;Jordan成為NHL最著名的罰球手之一,也是進攻和防守俱佳的虎將;小弟Jerad長得最壯,依靠人高馬大的優勢協助球隊。憑借高超的球技、出色的直覺、強烈的競爭意識,4兄弟完美詮釋了冰球的魅力。
震驚之餘,媒體競相把Staal夫婦譽為培養球員的楷模,但Henry和Linda並不認同這種說法。他們坦承自己不是強勢爹媽,就讓孩子們好好做事而已,不論打球還是種草都一樣。兒子也並非天才,隻是喜歡運動,要歸功於一路走來的教練們。何況4個兒子在4個不同的隊,他們也不可能全盯著,唯有放手。
比如當初Eric想去OHL,因身材瘦小被人嘲笑,Henry滿腹憂慮但仍點頭了。三季過後隨著驚人的進步,包括狂長20公分,Eric以首輪第二入選NHL。他的成功給了小的們鼓舞,但不是說哥哥做到了弟弟也一定行,每人個性和技術都不同,期間困難重重,Henry和Linda始終順其自然。
但對兒子的情感關愛和心理支持,他們從來不敢放鬆。其實每去一個NHL就等於農場又輸給冰球一個好勞力,Henry心裏很失落。孩子們年少離家去從事競爭激烈的運動,令Linda百味雜陳。夫妻倆隻能不斷調整自己的角色,努力適應情境的變化。他們深知兒子們常會受到挫折,不論走到哪都需要安慰,簡單的一個電話和一聲問候,在冰上叱吒風雲的壯漢便得到了定海神針。
四兄弟平時很親密,可一旦同場對陣就得變成敵手。一次Eric在比賽中一個凶猛的衝撞,把Marc摔成重度腦震蕩。冰球的特點決定了它的風險性,Henry和Linda一貫的牽掛可想而知,而當一個兒子被另一個所傷害,他們更難以接受,全家人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痛苦境遇。感謝他們的信仰,Top of Form原諒和祈禱幫助他們化解了危機。
Staal兄弟除了高額年薪,更有各種獎金和廣告代言費,對此夫妻倆卻並不輕鬆,因為年輕成名往往是悲劇的開始。他們各自的父母都是50年代的荷蘭移民,初來加拿大時兩手空空,依靠勤勞擁有了農場,因此他們從小就向兒子們灌輸正直做人、踏實做事的道理。在這種家教下,四兄弟始終敬業努力,妥善理財,從不奢靡。他們還建立了Staal基金會,給家境不好的兒童提供文體活動,以此回饋社會。
頭頂第一冰球家庭的光環,Linda和Henry非常淡定,不論兒子們贏了什麽球,大多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場比賽,跟在自家後院一樣,好玩而已。第一次上冰與拿到金牌,對他們具有相同的意義,他們認為做適合自己的事、使人生充實快樂更重要,因此不會去炫耀怎樣培養球星。
Staal兄弟輝煌的冰球生涯離不開天賦,但是很難想象,若非父母營造的濃鬱的親情、寬鬆的環境以及對運動的摯愛,天賦會生根發芽。
我兒子小虎曾瘋狂地愛上冰球,可我害怕他受傷,費用之高也讓我摟緊錢包。看他時常撿根木棍東奔西突,我對自己葉公好龍的猥瑣感到不堪,窗戶被他擊碎好幾塊也沒好說什麽。
冰球比賽開始時,全場會黯淡下來,高倍聚光燈全部打到球員入口,在觀眾的山呼海嘯中他們馳騁而出… … 我忘情地狂歡數年後,終於意識到,如果沒有Staal這般父母,就不會有一個個精彩的冰球瞬間。故此文為他們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