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局麵下Scott召集班會說:“咱們都知道,學英語的好處比放到肚子裏默默獨享要多得多,比如能上大學,能找工作,能晉職稱,能漲工資等(哄堂大笑)。可惜現在跟她解釋不清。這正表明她說的也有道理,我們不爭氣也沒法反駁。從今往後她讓幹啥就幹啥吧,自己晚上回家都多看看書,背背單詞,過一段時間咱長本事了再跟她掰開了嘮。”後來的事實證明,萊斯利的堅持和同學們的妥協是正確的,經過了這段拉鋸戰,大家的聽力口語明顯漸入佳境了。
---- 選自“我的英語老師萊斯利.麥凱恩和俞敏洪(上篇)萊斯利 一”
其實這種紛爭對我來說毫無影響,因為我反正什麽都不會,萊斯利怎麽教我就怎麽跟,習慣成自然。盡管開始我聽不懂也說不出,但是堅持將注意力放在口耳,的確有效,我慢慢開始能分辨出一些音節、語詞,腦子也漸漸有點開竅了。
期間由於我上課回答不出問題,萊斯利總不厭其煩地反複示意,從沒覺得我是差生而予以忽視。有一次我倆大眼瞪小眼卡殼了,為了避免尷尬和耽誤他人的時間,我結結巴巴寫下一張字條,請她允許我略過去。她遲疑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她堅持的事情很難改變。我隻好暗下決心,至少也要把臉皮練厚。
沒幾天萊斯利抱來一摞書籍,對我一陣咕嚕,經過同學的幫助,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認為這些會對你很有幫助,借給你用,有問題請來找我吧… …”我裝腔作勢地翻了翻,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至少桑Q我已經說得很流暢了。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我都要挑燈夜戰。流程是先整理一遍當天課堂上照葫蘆畫瓢記下的內容-感謝大學時練就的速記本領-再查詞典,背單詞,並對著空氣念出來。最後回到前幾日,滾動複習若幹遍。
一切做完後,我把萊斯利白天給我的資料攤在床上仔細端詳,以為自此有書可依,陡升些踏實感。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盡管我鬥大的字不識半籮,但畫我懂,說白了就是一堆印刷精美的看圖說話,隻因配著洋文,看著挺唬人的。
一刹那心裏五味雜陳。好歹自己從小就算讀書人,十歲就看完了《苦菜花》(這個頭開得很不好),還有沉得胳膊捧不動的、大得雙手抓不起的、深得腦瓜裝不下的,多了去了。如今長大成人,拋家舍業追求西方文明,竟落到混跡幼兒讀物的境遇,這可如何是好。
我坐著發了半天呆,走廊裏卻不合時宜地傳來不知哪個房間飄出的《在希望的田野上》,特別喜興,跟我的心情形成鮮明的對照,更使人哭笑不得。我無奈地起身去水房洗了把臉,踏著彭麗媛一長串的“哎嗨喲嗬呀兒一咿兒喲嘿!”不乏悲壯地返回書桌前,安慰自己好漢不提當年勇,該幹嘛趕緊幹嘛吧。
總之,我不得不,按著那套類似《十萬個為什麽》的啟蒙讀物,開始了相對係統的學習生涯。該書內容繁雜、包羅萬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例如從1 2 3 4 5 6 7、到赤橙黃綠青藍紫;從樹木花草、到鍋碗瓢勺;從男女老少,到飛機大炮;從和風細雨,到鬥轉星移… … 並且每個主題下又衍生出子子孫孫無窮盡也的枝丫,天羅地網,讓人無處可逃。我忍不住無數次暗叫:萊斯利,你這個大美女,要害死誰呀!
那首希望的田野,我以前聽過很多遍,挺喜歡的,唯獨對那一次苦澀的感受難以釋懷。除了歡快過頭的曲調與我的心境相去甚遠,“禾苗在農民的汗水裏抽穗,牛羊在牧人的笛聲中成長”,怎麽令我覺得人家都比我能幹呢,那麽讓“英語在自己的努力中提高”,我就能有希望嗎?
後來多年的事實證明,的確如此,更想不到的是,那個唱的人變成了國家主席的老婆。也許我應該再寫一篇,就叫做《第一夫人激勵我學英語》
以前除了通讀中文,我也涉獵俄文原著,如今卻如稚齡孩童重頭開始,音標不懂,語法不通,難免有時心中發毛,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動搖。不過發也白發,動也白動,皆於事無補,隻能以“既來之則安之”來自勉。我硬著頭皮有條件要學,沒條件也要學,直搞得沙飛石走,天昏地暗。
不知不覺中熬過了幾十個日夜,忘了從哪天起,我突然開始能聽懂萊斯利的話了。就像在密閉的暗箱中被囚禁很久,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光明,難以呼吸,當蓋子慢慢欠開一道縫隙,耀眼的光亮射進來,清新的空氣透進來,悅耳的鳥鳴也飛進來,她口中的嘰裏咕嚕變得越來越make sense,那是一種帶著露水的清晨天藍地廣令人分外驚喜的感覺。
於是,盡管仍然非常頭痛,但學英語,畢竟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萊斯利講課涉及的題材非常廣泛,比如有居家情境的,有環境保護的,有體育運動的,有科學技術的,有動物植物的,有詩歌文學的,有宇宙星球的,還有宗教信仰等。不過基本控製在常識水平,並不深奧,使我能夠一路狂奔,一路追趕,也混出個虎皮色。
出國後我才意識到這種從感性入手自然接受語言的方式有多麽美妙。聽力口語能力的訓練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被迫從一開始就用英語思維,繞過那道漢譯英的檻,為日後生活學習都打下了好基礎。當然,它並非不留遺憾,比如時至今日,我的漢英對譯依舊糟糕。
很快,我又遇到另一個難題-發音,不論怎麽說,都不像英語。我心裏著急,但大腦已經飽和,比較起來聽懂更重要,也不想管那麽多了。誰知萊斯利仍不放過我。
一天放學時,快班的Betty老師意外地出現在門口。萊斯利示意我過去,與Betty麵對麵坐下。我從沒跟老太太打過交道,不知演的是哪出,努力掩飾著不安,作有禮貌狀:“你好,Betty小姐。”“你好,叫我Betty就行,或者Betty奶奶,把小姐就留給你們美麗的萊斯利吧”,老太太特別風趣,立刻讓我放鬆下來。她接著說:“讀點東西讓我聽聽,你介意嗎?”我不懂她的意圖,但明白了她的要求,就掏出一本畫冊,吭吭哧哧念了起來,大概有“你的貓好可愛啊!”“謝謝,但它是我的狗”之類的。
老太太聽罷繼續發問:“除了中文,你還會說其它語言嗎? 比如,方言或外語?”“外語Yes方言No”,我回答。“請你跟我說幾句好嗎?”“這個… …”我愈發迷惑,又開始緊張。“最簡單的就行。” 她和氣地鼓勵著。說就說吧,既然都是兒童水平,於是乎,我便背誦了一首俄語兒歌:“你好我們的學校,你好明亮的教室,多麽歡快的鈴聲,把我們召喚在一起。”
Betty跟萊斯利你來我往飛快地交談起來,我完全聽不懂。“天哪!是這樣!”萊斯利最後欠身把椅子往後挪了挪,騰出空間,兩條長腿撂到桌子上,衝我大笑:“對不起,請允許我解釋一下。班裏同學的語音都有些問題,我在設法糾正。其他人都好辦,但你有一種獨特的口音,怪腔怪調跟誰都不一樣,我想了好幾天都拿不準,所以請Betty來幫幫我。”
其實這個我自己知道,因為上課發言時,經常惹得別人偷笑。我的中文很標準,打著嘟嚕說俄語也沒問題,但對抑揚頓挫、有英語味道的發音,還真就不得要領,一張口就是混在一起串了調的,難免讓人不捂肚子。我事後得知Betty是名英語語言教學專家,想不到萊斯利這麽認真。
當然我們的交談並不像我描述的這麽順暢,實情為眉來眼去、手舞足蹈、紙筆字典交加,不過相互明白就算贏了。
從此以後除了消化課堂講解,背誦看圖說話,我還不得不學習發音。我有一個已經落伍的磚頭錄音機,是一位命運多舛、被重用不久但卻不幸病逝的鄰家右派叔叔數年前送我的禮物。萊斯利專門為我錄製了兩盤她自己朗誦的磁帶,每天邊聽邊模仿成了必做的功課。它過程本身非常冰冷,但小匣子和其中的英語聲都來自和我有關且對我很好的人,自艾自憐中,我也讀出了溫暖。
總之作為差生,我得到萊斯利的關照非常之多。這些雖然對我有益,不過被她緊盯,也意味著更大的壓力,所以日子過得非常辛苦。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