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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間路

(2012-06-30 07:42:21) 下一個

    過了六天,耶穌帶著彼得,雅各,約翰,暗暗地上了高山,就在他們麵前變了形像。衣服放光,極其潔白。地上漂布的,沒有一個能漂得那樣白。忽然有以利亞同摩西向他們顯現。並且和耶穌說話。彼得對耶穌說,拉比,(拉比就是夫子)我們在這裏真好。可以搭三座棚,一座為你,一座為摩西,一座為以利亞。馬可福音9:2-5


    同所有美國其他的地方一樣,從家到醫院有非常便利的公路。雖然不是州際公路,卻也很少像大都市那麽堵車,多數的路段,也能開到55哩。

    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已經不願再在這高速上走。除了大雪天因著安全的考量,多數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盡快地離開高速,取道鄉野間的小路上班或回家。

    這小路,不比大路近,不比大路直,路麵情況也不比大路好,車行在上麵,會不停地晃。這路也普通得很。在這些遠離都市的地方,沒有什麽可以吸引遊客的特別的自然風光。更沒有什麽名勝古跡,雖然多數的村鎮都有近兩百年的曆史。

    這路上,常常是不到一哩,就能有一些小屋,或農莊。在這些小屋和農莊之間,是大片的農田和牧場。農田裏,成行的玉米苗已經長到了一尺來高。溝渠邊上,又有不知名的野花自顧自地開著。路邊三三兩兩的樹上,早長滿了各樣的綠葉。現在天暖了,牧場裏也能看見成群的牛和羊。或不緊不慢地走在草裏,或臥在那裏,悠閑地望著近處遠方。偶爾地,在幾家樹林邊的農舍前,可以看見忙碌的雞群跑著,跳著,追著。遠處,農田的旁邊,有成片的樹林,突兀地立在那裏。便在天邊的一道灰白色雲層的前麵,加了重重的幾筆綠色。等走得近了,從樹林的一處缺口,一條彎彎的小溪緩緩流出。不待多久,這水卻又一折,仿佛也厭煩這世間的俗務,又回到樹林裏去了。

    在農田另一頭的山穀裏,不時有乳白的山嵐流過。透過這山嵐,可以隱約看見對麵山坡上的紅頂的農舍和穀倉,寬敞的牛舍,或者是銀色的牛奶場。時不時地,在一處平地或山坡上,幾座白色的石碑靜靜地立在那裏,就是鄉民們的安息之處了。

    路上有幾處十來戶人家的鎮落。一個十字路口,就成了鎮中心。在這些十字路口上,多數隻有一條路上有暫停信號,很少有紅綠燈。偶爾地,會有一個加油站,一所郵局,或消防站,一家不知名的小銀行,或幾家餐館。再有,就是尋常的住家。

    路上絕少看見行人。連那郵局消防站的建築,甚至路邊住家的窗戶裏,也隻是在黃昏後,偶爾有些昏黃的燈光,從窗簾後,樹葉間漏出來。碰到雨天,這燈光會照著透亮的雨絲,讓人感覺到一種淡淡的寒意。

    靜,就是這些村鎮的標誌。在沒有特殊活動的日子裏,這路上隻有車輪壓過路麵的聲響。很少聽見都市裏司空見慣的不耐煩的氣笛聲。

    在過去的幾年裏,就在這路上來回地走著。多數的時候,車裏放著喜歡的舒緩的音樂,而再不用被都市裏那種聲嘶力竭的咆哮困擾,也不用分心去處理各樣的事,麵對各樣的人。

    像這樣遠離人群的時候,小時候也曾有過。

    故鄉是號稱“地無三尺平”的高原地帶。這城市是群山中的一個盆地。從小眼睛裏看見的,就是連綿的山,在城的四麵,靜靜地立著。遠遠望去,這山上幾乎一樣地青石嶙峋,且夾雜著各樣或青或黃的荒草。有的地方,還有人工劈開的陡壁上,紅色油漆寫的,每個字都有成人高的“毛主席萬歲”。

    隨著父親回到教書的行當,我們也就從城中心搬到了山腳下的這所大學裏,也就有了更多爬山的機會。

    這樣的山上,多是巨大的岩石。在岩石的中間是幾寸深的黃粘土。零星地,有幾顆樹。再有,就是齊膝蓋的野茅,和半人高的灌木。從山下,由幾條依稀可辨的小路,彎彎曲曲地伸到山頂。上到山頂,看著山下如螞蟻般的大人走來走去,甚至能認出誰是我們的老師,誰是我們的鄰居時,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等到後來漸漸長大,一起爬山的孩子們也越來越少。熱鬧也就變成了安靜。在我準備中考的那一年,就隻剩下我和另外一個男同學,還會在放學後到這山上去讀書。我們在半山腰一塊巨石中部,發現一個凹處,勉強能容納兩個人坐著。而到這凹處,須得手腳並用,爬上一麵一人多高的石壁,便覺得像是西遊記裏的什麽所在。坐在那地方,能聽到的隻有風聲,能看到的,是白雲蒼狗。旁邊一株野生花椒,靜靜地散出陣陣清涼的味道。記得讀書讀得累了,我們也曾一起望著那雲,猜想雲上是不是有什麽神仙在打仗。

    這樣的清靜實在難得。而那時太小,沒覺得這樣的清靜有什麽特別的好,更沒有想到在以後的歲月裏,這樣的時候不會再有。無論是高中的三年,還是上海的十年,都是稀裏糊塗地忙著,也沒有過這樣的日子。

    到美國後的前十餘年,也都住在都市裏麵。底特律的市區,因為六十年代席卷全球的反資本主義革命風潮,造反的人們把白人的商店企業甚至住房付諸一炬。數十年後,那黑黑的殘垣卻依然倔強地立在那裏,因為這些革命者在劫富之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興趣。除了成群的蝙蝠和偶爾的流浪漢們出沒,這裏還常見一些巴望著從不認識的行人,尤其是初來乍到的留學生們身上,找些活動經費的繼續革命者。這樣的地方,雖然人煙有限,荒涼有餘,到是恐懼更多些。何況,像多數的普通家庭出來的留學生一樣,忙功課,忙論文,忙畢業,忙工作,忙綠卡,成天價在紅塵裏折騰,哪裏還有什麽清靜的日子。

    後來到了紐約,人煙極其稠密,滿眼都是各樣的燈紅酒綠,滿地是各樣的垃圾,滿耳也都是各樣的吵鬧喧囂咒罵。上下班要在擁擠的地鐵裏晃上一個小時,還要看著聽著各樣的有誌青年中年們在幹著改良社會的各樣偉大工程。心裏竟然隱隱有一種逃向荒野的衝動。

    然而,想歸想,這荒山野原的夢,縱然隨著時光的流逝,愈來愈烈,卻也隻能是夢。

    就算到這小城裏來,周圍多了很多擁有各樣學位,教職的飽學之士。而且小城有山有水有湖泊。空氣裏也沒有紐約的氣味。然而過了不久就發現,高學曆不一定能帶給人辨別是非的能力,而高智商也未必能給人棄惡從善的願望。所有讓人厭煩的紅塵瑣事,也隻是換一種方式,在不同的地方演繹著。

    聖經上曾記載彼得跟著耶穌上山,看見耶穌變像的故事。這聖經中的彼得,應該是沒有受過什麽特別的教育,且為人直率得可愛。當讀到他嚷嚷著要在山頂搭一座棚,從而遠離世間的罪惡的時候,我心裏也有強烈的共鳴。倘若能在一處沒有罪惡的地方,與滿是慈愛良善且有真智慧的救世主,還有各位先賢在一起,那又有多好。

    隻是我這紅塵中的俗人,注定要在紅塵中浮沉。不管這紅塵裏是怎樣地可笑,怎樣地無聊,在我們歇了世上一切勞苦之前,也隻能接著可笑無聊下去。也隻有在這鄉間小路上走的時候,才能有少許一些清靜的感覺。

    細細想來,走這路,或許隻是因為這樣清靜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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