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後,紐約上州照例是雪的國度。前兩天竟然一夜降下來一呎多的瑞雪,加在前兩個月未化的雪上。每一棵樹都戴上了厚厚的白帽子。正好是放假在家,就想起這三文溪來。於是拿起了我的非專業傻瓜數碼相機,匆匆趕到溪旁。
第一次注意到三文溪純屬偶然。從家到上班的地方有兩條小高速。剛開始的時候,靠穀歌地圖,老老實實地循34號州線北上。也走過34B。兩 條路都差不多。走過大片的玉米地,蘋果園,在夏秋之際是件愜意的事。後來厭倦了沿高速開車的日子。在地圖上尋找,就找到了這條小路,一路南下,經過捷諾, 再下一個大坡。三文溪就在路旁的樹林裏,自北向南,流過印地安田,穿過幾個隻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再在拉德婁維爾轉一個彎,從東北方向斜斜地流入喀尤佳湖。
盡管是大雪天,路還不算難走。那為垂釣者們預備的停車場上連車轍都沒有,有的隻是深深的雪。對我這存心尋找安靜的人來說,這是再好也不過了。於是,急忙下車,踏著過膝的雪,沿著溪邊走去。
溪旁的雪地上,偶爾有幾行鹿或是其他的一些快活的生靈們的腳印,斜斜地在灌木叢中穿去。在轉彎的地方,溪水是湍急,清澈而晶瑩。魚兒是看不見的。他們正不知在什麽稍微溫暖的地方越冬呢。隱隱地在岸邊的樹林裏,會聽見鳥兒的動靜,並看見隨之而飄落的積雪。在寒冷的風中,緩緩地落下。
三文溪就這樣淌著。因著化雪的緣故,水要比夏秋之時要深一些。錚淙之聲,在這雪中不急不徐地發出來。象琵琶,又象揚琴。又仿佛珠落玉盤的聲響。幾根枯枝斜 斜地插在水麵上。水中我愛坐的那塊石頭早以被淹沒。隻有靠著溪邊的樹才能勉強辨認出它的位置。也不例外地有冰雪蓋著。溪邊的野草隻剩下枯幹的幾枝。不遠是 拉德婁維爾的幾戶人家。間或會有車走過。馬達的聲音卻很快消失在樹林的後麵。留下的隻有永不間斷的水聲。
對岸是數十米高的峭壁。峭壁上是依舊昂首的不知名的樹,紮根在岩石的縫中,不屈地長著。有白雪積在邊上,就是一幅黑白水墨畫卷。不知多少年前,一棵不起眼 的種子,在一個不起眼的時候,不經意地掉進了一個不起眼的石縫。從此,便因著春雨秋露,日精月華,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他們沒有資格抱怨老天的不公,也沒 有機會慨歎自己的不幸。隻能自己努力地生出強勁的根,牢牢地抓住岩石,不屈不撓地活出自己的樣式。他們是高傲的。他們也配有這樣的高傲。這些不會說話,不 會思考的樹木,卻有著極其頑強的生命。與其相比,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尤其是當今凡事都想依靠他人的年輕一代,實在是差得太遠。而已過不惑之年的我們,也 未必好到哪裏去。有多少次,我們會讓同事多幹一些,讓家人多做一些,讓社會多擔當一些。我們自己呢?有多少次,我們口若懸河,拚命鼓動他人捐款捐物,我們 自己又掏出多少呢?
三文溪依舊是靜靜地淌著。就象在過去不知多久的歲月裏一樣地淌著。全然不知我在她身旁思緒萬千。佛說,無我相,無眾生相。何其難矣。佛之所以為佛,也正是 成就了難成之事。於芸芸眾生而言,尤其是象我這樣的尋常之人,無我已不易,更不用侈談無眾生。終日柴米油鹽,盡是人間瑣事。倘能偷閑片刻,和知己的友人喝 一杯茶,再裝模作樣地指點江山一番,或感歎一回各家的悲歡離合,就已經覺得不俗了。哪裏比得上這極少人知的三文溪,在這裏默默地流淌了何止千百年。她不在 乎人情冷暖,更不在乎是否為人所知。也不在乎溪中的魚兒是否對她有感激之情。世間的榮辱成敗都與她無關。她隻做她當做的事,走她當走的路。這才是真正的從 容。
平素常常自栩為看透人世。而在這條不知名的溪邊我卻自慚形穢,隻能悄悄地離開。留下的隻有幾行腳印和一聲歎息。歎息已經隨風而去。而腳印也會在雪化後消 逝。三文溪旁將不再有我的痕跡。這不也是人生嗎?數年之後,又有誰能記起我們,我們自己又能記得我們年輕時的喜怒哀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