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李端的五律 “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 ,有所感,特與熱愛周瑜的朋友分享。
“拂弦”又稱“刮奏”,是古箏演奏中相當富有特色的技法,最能體現古箏樂器的藝術特色。它對旋律具有華彩性的裝飾效果,既可表現潺潺流水,叮咚作響,又可模擬連天悲風,呼嘯而來。
不同類的刮奏在具體運用方麵是頗有講究的。大體分為連接性刮奏、裝飾性刮奏和內容性刮奏。
連接性刮奏,必須做到 “ 連 ” ,要最大程度地使其與前後音相連,這就又牽涉到刮奏的時值問題,應依照刻定的時值來安排刮奏的長度和音階走行的頻率,務求充實、飽滿,前後戮連,才能夠達到連接性刮奏的目的。
而裝飾性刮奏則重在 “ 裝飾 ” 二字,必須起到 “ 錦上添花 ” 的功用,要做到短小靈動,突出一個 “ 趣 ” 字,因此裝飾性刮奏的音階行走頻率一般較快,要刮得輕盈流暢而不死板。
內容性刮奏是刮奏運用中最複雜,也是難度最大的一種,它要表現的景象和情緒千變萬化,完全在於演奏者如何表達。同一個刮奏在不同的樂曲中有不同的意味,在不同的演奏者手中又有不同的靈性,在不同的聽者耳中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內容性刮奏的高深之處就在於演奏者須與聽者形成共鳴,把你想要表達的內容通過彈奏與聽眾腦海中浮現的內容統一起來。所以,把握內容性刮奏最關鍵的在於 “ 感受 ” ,能準確地表現意境,表現情緒。
現在讓我們來想象一下李端那首 “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 的意境吧。
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箏彈得行雲流水。其時周郎大名遍吳中,作為專業的箏者,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在思慕已久的周郎麵前一展才藝,一定要選一段精彩絕倫的箏曲以娛知音,而且還要使用最有表現力的指法 —— 拂弦。當然,這段拂弦是內容性刮奏,要做到寓情與弦,寓境於弦,以期獲得周郎的共鳴。
作為一個職業的箏者,把曲子彈得完美無瑕是應有的素養,何況她從習箏以來對自己的要求一直是那麽嚴格!而這次盛會中賓客的尊貴,房舍的精美,秦箏的華麗,無一不暗示她這次盛會必須完美無瑕,不能出任何差錯。她對自己的技藝也有絕對的自信。她是吳中有名的箏妓,箏藝已趨化境,而這曲子她已經談彈過上千遍。
但不知為什麽,她腦海裏浮現出 “ 曲有誤,周郎顧 ” 的那句歌謠。她微笑著搖搖頭,象是想把這句歌謠甩掉。她是不會用這種方式來獲取周郎的注意的!因為彈錯而注意到自己,那就不是青眼而是輕視了;就算他認為自己是故意彈錯引他注目,他也會認為自己輕佻的。她雖然是個地位卑賤的箏妓,也不屑於用這種方式來贏得知音。
開始彈奏了。她輕揚皓腕,指尖便流出天籟般的樂音,正所謂 “ 奏清角之要妙,詠縐虞與鹿鳴。獸連軒而率舞,鳳琅滄而集庭 ” ,動聽得似乎鳥獸都將聞之起舞。拂弦這段更是極盡佳妙,一時如淙淙溪流,一時如滔滔江水,一時又如瀑布飛濺。。。
但是, 盡管她百般注意,拂弦時還是出錯了!而且還錯了不止一次!她的錯誤泄漏了她的內心秘密。根據弗洛伊德的過失心理學,這次錯誤是潛意識發揮作用的結果。正如弗氏所說, “ 過失不是無因而致;乃是重要的心理活動;它們是兩種意向同時引起 —— 或互相幹涉 —— 的結果;它們是有意義的。 ” 而 “ 時時誤拂弦 ” 則是重複的過失問題。他認為 “ 錯誤而至於重複,可見它必有用意,而不是事出無因 ” 。也就是說,過失看起來似乎是被動的,但它們其實是一種主動的行為,甚至是故意的一種心理傾向或意向的體現。過失是由於兩種 ‘ 意向 ’ 互相牽製而發生的心理行動。說到底,她內心還是希望得到周郎一顧啊!這種願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背叛了她的自尊和驕傲。
她略帶惶恐地瞥向周郎,不出意外地發現周郎也向她望來。幸運的是,她在這雙眼睛裏看到的不是輕蔑與嘲弄,而是對她箏藝的欣賞和珍惜,以及對如詩般少女心事的了然與體諒。
一瞬間,她覺得能得如此知音,作為一個箏者此生已經無憾。
對我而言,讀這首詩是多重的享受。周郎在這首詩中,不唯善解箏音,而且善解人意,正是“聞弦歌而知雅意”啊。周郎的形象從美妙的箏音和風流的詩詞中翩翩走來,定格在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