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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洲夜雨(四)嬌滴滴

(2013-08-12 23:30:26) 下一個

    搬到小鎮上,春山翠陰陰,春水碧沉沉,寂靜清逸,也慢慢習慣了周寰自然界似有似無的各類聲響和動靜。每日清晨,睜開眼,一準是鳥兒的多聲部大合唱。濛濛晨霧裏,蓬蓬樹冠上,高亢入雲的,輕吟慢唱的,啾啾低語的,一喝三歎的,百囀千聲,輕盈婉約,清脆如鈴,嚶嚶邕邕,真是個柳浪鶯飛,桃花水落的去處。 正是: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天生耳細,在滿世界的鳥鳴中分辨出一種特殊的鳴唱(至今隻聞其聲,未見其麵),聽上去像極了“嬌滴滴、嬌滴滴……”鳴得山回水轉,餘音繞梁。隨意,就把那種鳥叫成了嬌滴滴。

    再遲些,鄰家的汽車發動,一幫一夥的孩子背著巨大的書包,出現在晨霧如紗的街道上,小鎮似乎一下熱鬧起來。再一刻,市政的垃圾車緩緩而來,機械手發出一陣悶悶的助力聲,把一桶桶垃圾高舉過頭,倒進巨大的車鬥中。早餐吃過了,嬌滴滴的聲音淡去,遠處什麽地方隱隱響起剪草機的轟鳴聲,懶懶的,似乎也成了和緩如歌的小鎮生活的一部分。

    時間長了,在鳥鳴一片的世界中,分辨得越發細膩,竟慢慢地品到一絲尖細的人聲。辨別了很久,才確定是來自附近鄰家的一副女高音,大概是分貝數極高吧,那金嗓子好聽,徐徐飄來,不急不緩,斷斷續續,卻透著那麽柔,迷,色,嗲……讓人意走神迷,茶飯不香,與鳥叫迥然相異啊。有了些距離,她說的什麽,根本聽不清楚,嘈嘈切切,正因為聽不清,更有了“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的神秘,“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想往,說了些什麽還有那麽重要嗎。嬌滴滴的雅號又隨意轉到了那尚未謀麵的女子頭上了。

    聽嬌滴滴說話的那個口氣,當然是和男士相對了,一個過從甚密的男人。腦子裏禁不起豐富的想象力的挑撥,竟有了些色:午夜月走星飛,山高水低一刻,雲雨雷電之時……這嬌瞋之聲裏,摻入遊龍在天的激喜和放縱,虎嘯龍吟的豪野和粗狂……不了不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禮記 》)。  早在兩千多年前,老祖宗就把男女之事看得和飲食一樣正常了,不值得大驚小怪。

    小區裏有個公園,竟然有幾十英畝,在大城裏算是太浪費,不可能,可小鎮上地皮不值錢,一個公園算什麽。在那個公園裏散步,總是那麽愜意,人來狗往的,一片片斑駁,一段段翠蔭,頭上啾啾百鳥齊鳴,不盡的悠閑。

    一隻沙皮狗帶著一截皮繩跑過來,鼻子上的皮橫七豎八疊了好幾層,像頂著一雙剛換下來的襪子。眼神兒一點都不友好,露出了太多的眼白。它謹慎地聞著嗅著,鼻子裏的氣息呼啦啦吹動四周的小草。

    它的主人呢?張目四望,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從陽光那邊走來,目如彎月笑意盎然,棒球帽後麵一束馬尾發,寬寬的肩膀長長的腿,乳胸高挺臀寬腰細,模特兒的身段,典型的衣服架子……一個按照上帝的意圖,組合得完美無瑕的美人。

    嗨!一聲問候,猶如一根金屬琴弦播響,立刻分辨出這個聲音是誰了。嬌滴滴!

    嬌滴滴果然是個美人。初次見麵,禮數到位,陽光下一張鵝蛋臉隱藏在棒球帽簷下的陰影裏,皓齒明眸,一笑嫣然,盈盈如秋水。

    對美人一貫挑剔,麵對完美得有點兒不真實的嬌滴滴,卻隱隱覺得這女人似乎少了點兒女人味兒,到底是哪兒出錯了呢。忽然鬥膽,不管不顧盯住她,上上下下,仔細研究起來。是那頂棒球帽把她男性化了少許,還是眉梢嘴角勾畫了些男性的堅毅?是那隻刺在臂膀上的美洲豹,讓人忽略了臂膀的肌滑如雪,亦或是臀部肌肉太過發達,破壞了女性化的圓渾形體和線條?

    再次見到嬌滴滴時,她彎著腰正從車裏拖出一大麻袋花生,小蠻腰用力恰到好處,那姿勢還真有點兒專業搬運工的意思。

    她抬頭一笑,當她忽然意識到鬆垮的短衫有點兒走光,已然被攝去了銷魂一瞬,真是望梅止渴啊。鬆散的短衫裏那對白兔般的胸乳,壓不住滿腦子裏的古怪念頭:所有飽含女性荷爾蒙的因素湊在一個女人身上,怎麽女人味兒反而少了呢?

    誒呀呀,買了這麽多花生啊,要吃多久啊?

    是給鬆鼠買的。一到夏天,後院草地裏陽台上,鬆鼠們三三兩兩而來,不請自到,都是我的朋友。

    在一個滿世界的男男女女都互稱男女朋友的時代,嬌滴滴卻結了婚,著實讓人刮目相看。對於這一點,嬌滴滴嘴上說自己有點兒傻,但不掩飾她的驕傲感。丈夫,這個詞在這個社會裏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少了,是個在銀行工作的溫文爾雅的老小夥子。老,是說年齡,不是小夥子了,可他看上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說話時語音平緩,帶點羞澀,像在讀一段十四行詩。如今時髦男女明算賬,什麽花銷都是各付各的,家裏一輛汽車,連加油都是你一周我一周,可嬌滴滴家兩口子好像循了中國人的美德,什麽都放在一個屋簷下,今天你扔給我一包煙,明天我又買回一大包吃的用的,從不分賬,簡單之極。

    一個悶熱的周末清晨,嬌滴滴家傳來一聲聲“砰砰”,那是射釘槍的聲音。嬌滴滴在後院忙開了,幹的是連有的老爺們兒都幹不了的活:建造一座木涼台。她用租來的打洞器在地上打好一個個樁孔,放進基柱,把水泥澆灌到洞裏。板材太長了,她隻好先用釘子臨時釘住一端,跑到另一頭,劃線,量水平……一個人忙碌,像個在玉米地裏偷拾玉米的猴子,他那個文質彬彬的丈夫上哪兒去了。

    忘了她上衣的顏色,大概比較平庸吧,隻記得一條比較不尋常的水紅色的短褲在綠色的草地上飛舞,盤旋。

    幾天後木涼台完工了,哇塞,居然還帶著個涼亭呢。暗暗心服,也悟出不少嬌滴滴身上“不讓須眉”的丈夫氣概。

    刮了一整天的風,嬌滴滴在小區公園裏遛狗,眯眼了,一顆非常微小的沙粒吹進眼裏,足以讓她坐立不安。告訴她,把眼皮翻過來,如找到沙粒,以潔淨餐巾紙沾水少許,蘸而去之。如未見沙粒,那就漫天撒網,以嘴蓄氣,猛吹翻出來的眼皮兒,將沙粒吹出。

    嬌滴滴大驚小怪:眼皮都可以翻過來?

    讓她端坐於長椅上,依法炮製,把她的眼皮翻了過來。忽然極想發笑:中國人的眼皮和外國人的眼皮沒什麽兩樣,翻過來了都是紅彤彤。

    倒是天賜良機,零距離觀察白人女子。單獨看上去,她的眼睛很美(當然了,眼皮被強翻上去時有點嚇人),近看之下,雙眼皮上又有幾層細微的折疊,原以為她戴了假睫毛,零距離一看,那長約半寸的睫毛原來是真的!這雙眼睛和臉的比例有點失衡,眼睛太大了點,有點像一個小女孩帶了一副很大的蛤蟆鏡,天真可愛的樣子。

    嬌滴滴的鼻子讓人想起古希臘雕塑,形如懸膽,鼻梁硬挺,鼻頭彈性柔軟。她的嘴……忽然明白,她臉上的男子氣多來源於嘴。嘴唇偏薄,如果不笑,幾乎就是一條線,顯盡剛毅和霸氣;她的脖子白皙如玉價值連城……脖子上沒戴什麽像樣的首飾,一根細細的金項鏈上隻吊著一個縫衣服時保護手指的頂針。

    零距離分段欣賞,機會轉瞬而過,嬌滴滴的器官零件精美絕倫無可指摘,陰柔之美盡顯,可一旦組合成一個完整的女人之後就產生一種陽剛之氣,令人費解。

    終於有那麽一天,領教了什麽是美人的陽剛之氣。

    一輛熄火拋錨的汽車慢慢滑進了這條小街,後邊有一個人推著,大概從那條橫街下來有點兒下坡,還行,可轉過來就是平路帶點兒上坡,橫豎推不動了。聽見有人叫,聲音劈裂走樣,但仍然辨認出,是嬌滴滴的聲音!走過去一看:乾坤顛倒啊,在裏邊掌舵的是她丈夫,使勁在後邊推車的居然是嬌滴滴!

    她滿麵潮紅,本來一飛衝天的幾縷金發,濕漉漉貼在額頭,腦門上和鼻尖上都是密密實實一層汗珠,大大小小陽光下水晶一般閃爍。

  媽呀,這嬌滴滴竟然有這等實力和手段?大驚之下,快步迎上去,和嬌滴滴並肩用力,車子輕鬆走起來了。推車之際,幹脆埋頭,欣賞起她的雙腿。

    嬌滴滴長長的大腿雖然不粗但筋肉發達,發力向前之際,肌肉條條鼓起,小腿更是健碩如鐵,兩隻小巧的腳套在人字拖鞋裏,輪番向前,那雙原本應該“柔弱無骨、愈看愈生憐”之香足,本應“底平趾斂”,眼下卻是五隻腳趾分開,用力緊抓地麵……腦中忽然跳出古人描繪美人豐姿的話:纖纖做細步,阿娜世無雙……天哪,原來窈窕淑女真的可以讓某種生存狀態撕扯得四分五裂,此時此刻,嬌滴滴,哪裏還有什麽芊芊玉足、蓮步輕移,哪還有什麽美人的影子!真是暴殄天物,上帝啊,應該把那個在車裏掌舵的家夥抓出來痛打。

    遠觀如望梅止渴的嬌滴滴,近看就成了飲鴆止渴了。

    心疼地偷偷看了她一眼,卻正碰上她的目光。她莞爾一笑,眼神平和,沒有抱怨。大概,這一笑才是發自心境深處的女性之美。

    古人話曰,女為水養,出水如蓮;素手拔簪,青絲三尺;剪水雙瞳,皓齒明眸;脈脈含情,秋波暗送;纖纖細腰,如風擺柳……

    嬌滴滴真真切切,讓那些風吹就倒的佳人們頹顯一片柔弱病態,或者說,她們根本不是一個境界裏的人。

    頓有所悟,女人是水,看似柔弱卻持而久之,點點滴滴,汨汨而發,源源不斷,水滴石穿。

    總算把他們家的車推進車庫裏去了,和嬌滴滴並排,癱坐在石階上氣喘如牛。她友好地摟過肩膀,耳鬢輕擦數下,聊作謝意。掌舵的丈夫現身,遞過來一瓶冰冷的礦泉水。想狠狠挖苦他幾句,可看著那老小夥子一臉無辜,一臉真誠,狠狠一大口冰水下去,澆滅了一肚子的火焰。

    回家路上忽然想:嬌滴滴總不至於會自己動手修那輛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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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根兒 回複 悄悄話 哈哈,笑噴了!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女人不賴,男人壞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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