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森的密林被咆哮一整天的雪暴搖撼,疲倦的樹梢被撕扯得傷痕累累,林中殘枝敗葉滿地。狂風漸漸弱了,終於消停。多日不見的夕陽,在掉到地平線以下之前,一瞬間竟然晃出厚厚的雲層,為滄桑盡顯的森林鑲了一道金邊,溶金一樣,亮得晃眼。白雪皚皚的原野,在夕陽漫射下,蒙上一層幾乎不可分辨的恬淡的紫色,寂靜得可怕的雪原仿佛有了生命,鮮活起來。
一陣霧從林間飄出,越來越濃,像帷幕遮蓋了舞台。帷幕再拉開的時候,世界變樣,夜空深邃無極,幾粒稀稀拉拉的朗星,蒼穹裏閃閃爍爍。
大地和森林的結合處,一個地處密林邊緣的小村子,無聲無息,幾乎被大雪埋沒。在黑色森林的襯托下,一縷細細的炊煙,筆直,飄飄冉冉而起,讓人不得不信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大漠孤煙直”的境界。
那是韓國人老金的雜貨店,周環二十多公裏,唯一的一家鋪子。老金叫金載淳。並不老,才三十來歲,卻有著近二十年的經商經驗。他十幾歲就跟著老爸到俄國的遠東地區做生意,後來得罪了當地的中國黑幫,差點性命不保,才變賣了公司和財產,逃到遙遠的加拿大來。他心有餘悸,哪敢呆在中國人聚居的多倫多,非要在這個偏遠的地方買下這家小店,不求大富大貴,隻求沒災沒禍。那縷炊煙,就出自他老婆貞子之手,她正在樓上的廚房裏做晚飯呢。
從三天以前,惡劣的雪暴席卷這一帶森林中的大小村落,不少人家鎖門離家,到遙遠的多倫多、甚至紐約去投親靠友,躲避這場凶險的雪暴肆虐。金載淳的小店是這一帶唯一的雜貨店,平日裏顧客絡繹不絕,可眼下的生意冷冷清清,門可羅雀。房頂上的雪太厚了,像冰川一樣層疊累積,然後大塊大塊的,像北極浮冰一樣,緩慢滑下屋簷,轟然落地,雪塵四濺。老金隔窗望雪,從腸子裏深深歎出一口氣。
商店的停車場上,積雪已經很深很深。老金已經給村裏鏟雪公司的俄國毛子柯查斯基打了好幾次電話,一直沒人接。按照服務合同,柯查斯基應該按時來鏟雪。他平時很守信用,召之即來。可今天不知怎麽了,渺然黃鶴。
老金家裏本來有一台老式吹雪機,可是在上一場雪暴中操勞過度,壽終正寢了。老金無奈,隻得穿戴起來,厚厚的防寒服、防雪靴大手套,再加上一頂巨大的貂皮帽子。他把自己包裹成一副冰球賽的守門員的樣子,手裏提著一把雪鏟,像月球漫步的宇航員一樣,慢慢走出門。
停車場上的雪太厚了。老金拚盡全力清理了短短的一段,防寒服裏已經汗流浹背。他無可奈何地放棄了,走進店裏,再次抓起電話。終於撥通了,是柯查斯基那永遠含著一口痰的老邁的聲音。柯查斯基病了,開不動村子裏唯一的那輛大型商用鏟雪車。金載淳徹底失望,剛要掛斷電話,話筒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嗨!金先生,我是柯查的女兒蘿莎。父親說您的商店是他三十年的老客戶了,很對不起,所以讓我來為您鏟雪。
老金沒說什麽。他按年付費,誰來鏟雪都一樣。他再一想,柯查斯基的這個女兒可是有故事的人物啊。她沒上過幾年學,早早地嫁給了一個礦工,沒多久就離了婚。為了生活什麽活都幹,當然也包括和一些各種各樣的男人在各種各樣的床上打滾兒,至於她是要在這些男人中間找出一個能過日子的男人呢,還是幹脆拿他們當成性玩具,就不好說了。她時不時到村裏來看看老爸,老金隻是在街上遠遠見過她,對那個女人那副性感的身材有點兒印象。
銀灰色的村子複活了。遠處有狗叫聲,幾家人的吹雪機開始轟鳴,此起彼伏遙相呼應。到店裏買東西的人多了起來,老金忙於應付,他聽到窗外“咣當”一聲重重的悶響,是沉重的雪鏟墩在地上的聲音。他心裏一鬆:管他是柯查斯基還是他女兒,終於有人來鏟雪了。
等顧客們都離去,老金揉揉酸脹的手臂和腰,抬頭望窗外望去,停車場已經清理出來了,鏟雪車停在一旁,一個女人正彎腰用力,清理院牆裏和私家車道上的雪。這是服務合同中規定了的,大型鏟雪車開不進來,要用人力清理。那女人屁股很壯碩,長長的大腿,套在一雙很漂亮的長筒皮靴裏。老金走出門外,女人剛好直起身來喘口氣,她笑著和老金打了招呼。老金像觸電一樣愣在了那裏。
那女人擁有一張狐狸一樣窄長的精巧的麵孔,鼻梁高高隆起,鼻頭上翹,眼窩深陷,兩隻大大的充滿詩意的淡藍色眼睛,瞳孔中映射著雪地的銀灰色,典型的純正斯拉夫種族女人的麵容,那張靈動生輝的臉,深深陷入一頂巨大的銀色長毛帽子裏。
金載淳在俄國做過幾年生意,不會被這張小巧的臉蒙蔽。俄國美人兒們大都有著漂亮迷人的臉孔,修長的脖子,線條柔和的肩膀,從乳房開始豐滿健碩,越往下越豐滿,在臀部達到性感的極致,讓人著迷的線條繼續下行,勾畫出豐滿的大腿,小腿開始明顯收細,最後回到一雙纖巧的足。
在俄國時,金載淳翩翩少年,欣逢盛世,他和無數在俄國做小生意的各國商人們一樣,不會坐失千載難逢的良機。俄國女人漂亮,價格便宜得微不足道,讓人心動的女人俯拾皆是,源源不斷、了無窮盡。金覺得他比好多俄國人男人還了解俄國女人。那真是他的黃金時代,他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兒,各種招式層出不窮,真有點想把普天之下的女人全都玩遍的意思。但是,漸漸地,覺得有些不對了。比如說,俄國姑娘性欲極強,一旦發作起來,細弱的老金如狂風擺柳,局麵尷尬難以收拾。那些豐滿得像磨盤一樣碩大的臀部,山崩地裂摧枯拉朽的釋放、重壓、盤磨和吸吮……老金氣喘如牛,常常是萬丈雄心而去,慘敗铩羽而歸。
令人發狂的姑娘們之間,也有開心一刻,那就是常常拿那些尋花問柳的中國商人們開涮,繪聲繪色地說他們如何在女人強悍的攻擊下望風而逃。那些笑話令老金肝膽崩潰悲從中起,好像就是說給他聽的,畢竟中國人和韓國人有什麽區別。
後來老金終於在肉體上認慫,不敢再去招惹這些惹火女郎。可俄國女人的熱辣身姿和性趣百態,始終讓他在心底瘋狂。在經曆了一個冰火兩重天的時期的折磨之後,他在心理上落下了病根。每當他和女人在一起,他的欲望快要升騰到沸點時,如影隨形的心力交瘁和性功能的挫折感也同時到達頂點。他也知道,實際情況沒這麽糟,完全是心理上的問題,可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從此唇齒相依,相濡以沫,讓老金生不如死。
蘿莎起勁地鏟雪。數九嚴冬,零下二十度的酷寒,她上身隻穿了一件緊身的夾克式防寒裝,下身是不太保暖的緊身彈力褲和一雙長筒皮靴。一截後腰居然裸露在嚴寒中。俄國女人!蘿拉圓滾滾的屁股正對著老金,好像用無聲的語言和他聊著往事,撩撥著他的回憶。老金有點兒恍惚當年,那光景,他金戈鐵馬所向無敵,在廉價女人堆裏風光無限。
老金恍恍惚惚,把一隻暖暖的手捂在蘿莎那段裸露的後腰上。
蘿莎,天這麽冷,你就穿了這麽點兒衣服?
蘿莎笑了笑,一副很受用的樣子,並沒有停下來。她鏟雪的動作協調,很有節奏:
幹活嘛,穿多了礙手礙腳。我要趕緊鏟完你這裏,還有好幾家人等著我呢。
老金往店裏看了一眼,店裏沒人,老婆貞子還在樓上的廚房裏,周圍飄出一陣好聞的燉牛肉的味道。天徹底放晴了,頭頂上星光熠熠,放眼望去,淡淡的藍色籠罩了廣袤的雪野。遠處的公路上,兩輛地方政府的巨型鏟雪車並排開過來,威風凜凜像巨型戰艦,鐵騎奔突,如入無人之境。積雪在強力的衝擊下,高高飛騰而起,如海浪分開。金載淳真希望自己能具備鏟雪車的能量,像征服積雪一樣,征服眼前的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俄國女人。
老金撫摸著那一小段久違了的俄國女人的肉體,好似找回了一點兒感覺,嘴裏冒出幾句當年在俄國和女人調情時練出來的純熟的憐香惜玉的俄語。
蘿莎冷不丁聽見有人說俄語,有點吃驚。這種陳詞濫調,她從當小姑娘時期就不知聽了多少,可在遙遠的加拿大,從一個韓國人嘴裏聽見這種話,還是讓她十分意外。她睜大雙眼看著老金。
老金以為她惱怒了,可蘿莎卻爽朗地笑了起來:是有點兒冷,可你這一隻手能管什麽用?
老金自認為讀懂了她的鼓勵,他從背後摟住蘿莎,一雙手開始在她的小腹上遊走。他他謹慎地步步為營,沒想到蘿莎竟然騰出一隻手,把老金的手塞進褲子,向下麵推下去。老金吃驚地張大嘴,沒叫出聲來。他觸到鑲嵌在她肚臍上的兩顆小小的金屬球,他剛想停下來,把玩一下,蘿莎的手卻堅定地推著他的手繼續向下。
老金當然知道自己的手正向何處遊走,他的心一下戰栗顫抖起來:這個俄國娘們兒在耍弄我?剛才雄赳赳的霸氣,轉眼間潰散無形。他明白:那如影隨形的在俄國女人麵前的恐懼,果然浸入骨髓,依然深深藏匿在他心底什麽隱秘之處,隨著他漸漸勃發的激情,悄悄而來。他悲切地覺出,他的堅挺正在疲軟,激情在漏泄,他想抽出手來,可沙拉的手很有力,固執把他的手推到了那個溫軟潮潤的地方。
老金的手有點兒抖,尷尬地停在那個既渴望而又恐懼的火山口。渴望,那是私密的、巨大的快悅和激情的源頭,恐懼,是那源頭同時向他索取巨大的能量,而他對那種遠遠超量的透支不寒而栗。在俄國的那幾年裏,俄國女人給他上的最難忘的一課就是:女人的快樂是無止境的,而男人、特別是亞洲男人,在和強勢、放縱而旺盛的歐洲女人的周旋中,最好不要觸到海水枯竭、元陽泄盡的危險邊緣。
韓國有上好的高麗參,中國人更熱衷於牛鞭、象鼻蚌之類的非常形象的大補之料,可麵對俄國的虎狼美女,他不得不承認人種的區別。動物世界裏的獅子交媾吼聲如雷,驚天地動鬼神,法國寓言作家拉封丹的寓言《大山臨盆》中的大山要生孩子了,天為之崩,地為之裂,日月星辰,為之無光。房倒屋坍,煙塵滾滾,天下生靈,死傷無數。到後來,老金雖然垂涎俄國姑娘的美色,卻敬而遠之,一旦那些強悍的虎狼美女們,為了點兒細碎銀子就要獻身,老金就魂飛膽喪望風而逃。
後來他認識了貞子。
貞子秉承了韓國女人所有的含蓄和細膩的氣質,生下來就是過一種平凡的日子的,自覺遠離社會的煩雜,擅長把生活釀得綿軟清香,把家庭裝扮得溫馨無比,相夫教子,勤勉孜孜,有條不紊地做著瑣事,從單調的生活中享受樂趣,看不到她臉上絲毫的厭煩,年複一年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地活著。貞子以她特有的那種近乎於馴服的態勢,讓金載淳逐漸認為,自己在女人身上雄風再起,風光占盡,可貞子像多數韓國女人,臉盤子圓圓大大的,過於豐滿,脖子細細,眼睛小小,扁塌塌的乳房,削瘦的骨盆,又短又粗的小腿……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在豐乳肥臀的森林中長大的老金,對貞子的身體有些意欲闌珊。
他的手就這樣凝滯在那個私密之處。蘿莎的磨盤稍稍搖動,他觸到一些粘滑的體液。他加大力度試圖把手拔出來,蘿莎忽然鬆了手,反過身來死命一搡,金載淳不防她這一手,跌坐在雪地上。沙拉哈哈大笑,咕嚕了一句俄語。老金聽懂了那句話,它讓男人無地自容。
雪地上拉開了一道橙色光芒。
貞子推開店門,從店裏出來,她捧著一大杯滾燙的咖啡,朝蘿莎鞠了個躬:阿尼阿秀(你好)!把咖啡遞給了蘿莎。她回頭,見到坐在雪地上的老金,詫異地問:你怎麽啦?老金也在雪地上笑個不停。
當夜無眠,蘿莎的身子不時在腦中閃過。半夜,天空變成恐怖的暗黃色,狂風驟起,木結構的樓房被刮得嘎嘎亂響,森林又開始呻吟。
睡不著了。老金剛想起來抽根煙,貞子半睡半醒起了性,哼哼地爬上身來……老金權當貞子是蘿莎,忽然來了氣勢,不管不顧,狠狠地聳動起來。身下的貞子欣喜若狂,大聲浪叫,隨著木樓一起呻吟,然後心滿意足沉沉睡去。
那個雪暴肆虐的夜,老金完全擁有了鏟雪車的氣勢。
清晨,老金起床去開店門,門外已經是一陣陣鏟雪車的轟鳴和雪鏟摩擦地麵的隆隆聲響。是蘿莎,小小的身形,熟練操作著巨大的鏟雪車,像個女英雄讓人刮目相看。她認真清理著停車場,在飛舞的雪花 中揚起一隻帶著棉手套的手,向老金揮舞著。
老金把她叫進店裏,遞給她一杯滾燙的熱咖啡。沙拉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連體防寒服,一條拉鏈自下而上一直拉到下巴,上上下下圓鼓鼓像個宇航員。她調皮地歪著頭,笑著用手拍拍裹在厚厚的防寒服裏的小腹:那意思大概是,看看吧,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沒機會了。她問老金:
您的俄語很地道,在哪兒學的?老金笑了笑,沒回答,指著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子說:快喝吧,別晾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