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神秘高人迷霧藏毒 複手翻雲湘軍解困
周文遠見張步麵色黑黢黢如焦木一般，雙腮凹塌陷，發長如蒿草，周圍士兵也大多如此。張步看周文遠也是如打柴狩獵之老翁一般，二人執手相視，不禁哈哈大笑。
周文遠歇息過了。翌日清晨，到各個關隘路口察看了地形地勢，山高水低之走向。入夜，他命人設了祭壇，遍插青色旗幡，燃火燭三十六支，觀了星鬥紫微之象，祭了幾日內陰晴風向等。周文遠令人紮了大量一人多高的草人草馬待用，一應火藥硝芒之物，也要準備齊全。
一切收拾停當，張步擊鼓升帳，當著諸軍官的麵，將官符將印交付給周文遠。他大聲說道：我軍生死，在此一舉，今著周先生定下突圍之策，我等一切聽令於他，違令者斬！
周文遠向諸軍宣講了突圍之策。
所有湘軍分為三隊突圍。各軍得令，自去準備突圍廝殺。
是夜三更，對開山穀內隱隱一片怪霧，慘慘而出。此時風向突轉，風推霧動，飄向湘軍營地而來。
眼下，各路人馬齊集山腰處，準備殺下山去，渡河突圍。周文遠居高臨下，見風向陡變，覺得大事不好，又見那團霧氣之中，殺機四伏，肯定是無法知道的毒物。他渾身一震，急令兩隊人馬返回山頂，又令莫桂源的精銳兵馬依計行事，悄悄趁夜色從陣後麵懸崖溜下，翻山而去，埋伏於一處高坡地段，準備伏擊抄近路而來的一股壯人追兵。
周文遠安排定了，登神壇，於半山之處，麵西而坐，念動《天水和合經咒》，黑雲濃濃而起，漸漸四合，山中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綿綿苦雨。平地裏忽然狂風卷地，上遊水聲漸大，澗水中細浪翻起，逐漸奔騰。那團慘霧被滿天淫雨壓下深穀，化了去。那場雨下了半晌，才停下來，周文遠親自下到穀中，見霧氣所過之處，林裏水中一片狼藉，所有活物，大如虎豹雄狼，野豬梅鹿，小到蛇蟒兔鼠，水中魚鱉，皆被毒斃，灌木草叢都被殺得一片片枯黃！周文遠大驚：這毒物如此猛烈，看來極似百裏香。他取回些標樣，對照百裏香的奇書看了，果然是百裏香無疑！
張步大感困惑：以往壯人用毒，雖然險惡，但從未用過如此猛烈的毒劑，而且隨風駕霧而來，這要何等的工夫！幸虧文遠兄在此，若前些天壯人投下百裏香，我等早成死鬼了。
周文遠和張步對坐無言。這百裏香毒劑隻有二人掌握。“百裏香”韋啟封為人正直，既然把百裏香配方和解藥都交出，斷然不會在兩軍對陣時大規模使用毒劑；另一人就是蒼狼斬了，但他在數年前被張老船的鐵蕭功夫殺死，是周文遠親眼所見，還是他親手將蒼狼斬屍首推下懸崖。莫非韋啟封還有其他弟子？可他親口說他的絕技無人繼承，就要斷了香火。這施毒之人法術高超，竟逆天意，改了風向，驅霧攜毒，即便是蒼狼斬在世，他功夫也不至到了如此爐火純青。
他忽生一計，按照韋啟封書中所載，於山中采集了藥材毒物，製了毒劑，順風順水，飄向山下寨中。若寨中無人能解此毒，就肯定不是韋啟封所為。沒曾想，周文遠初次散毒，下手無輕重，加上百裏香毒性猛烈，隨空氣而散，沾上即死，寨中果然無藥可解，竟將那寨中男女老少百餘口，全部毒殺！周文遠乃念佛之人，知道此番罪孽深重，乃設香案，望西方遙拜佛祖，祈求佛祖降罪。
第二天傍晚，周文遠見時辰已到，下令出擊。
張步大軍偃旗息鼓下山，突然兵出澗左，突破壯人山下防線，渡澗水而去，苟二貴為前軍，張步居中，攜傷兵而行。壯人慌亂中抵擋不住。
壯人果然傾巢而出，卻見天上愁雲慘霧，地上忽然飛沙走石，空中隱隱嗚咽之聲，荒墳野塚遍地，皆有黑煙升騰而出，壯人大駭，躊躇不前。
遠遠望去，那澗水邊的河床碎石灘上，燃了數十堆篝火，火光中有百餘身高二米的巨鬼，披發跣足，跛跳而行，見壯人到了，忽然轉身追來，眼睛口中冒出濃煙烈焰，壯族人那裏見過如此恐怖場麵，魂飛膽喪，奪路而逃，不料這些巨鬼快步如風，轉眼就飄忽而至，衝到壯人軍中，忽然通身爆裂，巨響如雷，壯人多被炸被燒，死傷無數。
另一支壯人由澗左而來，翻山越嶺抄近路追趕，卻被莫桂源的精兵等了個正著。一麵漫坡之上，伏兵四起，大肆斬殺，壯人四散而去，眼睜睜看著湘軍大隊突圍而去。待到各路壯人兵馬集結，再欲追趕，忽然天上閃電雷鳴，大雨傾盆，澗水大起，洶湧壯闊而來。壯人懼其勢，轉身奔逃而走。至此，張步軍脫網而出，隻留得周文遠和二百軍士，固守山腰，伺機周旋。
壯人見眼下形勢陡變，湘軍中高人現身，呼風喚雨，奇門異術，無所不通，竟以毒攻毒，輕殺百人，又以驅鬼之術，連燒帶炸，阻赫追兵。
當夜堂會上，有一寨首領說道：我等與官軍素來無仇怨，這支湘軍是追擊石達開到此，那木寨攔路而建，並非我等村寨，定是石達開所建，又設了祭祖神壇於內，讓湘軍大炮轟擊，可謂離間計是也！如今我等圍困湘軍許久，勞命傷財，鄉裏壯丁死傷無數，石達開卻遠走高飛，我等不能再纏鬥下去。
一番話說得眾首領猛醒，約了明日到陣前喊話，要各自惜命，息了刀兵。
當夜，周文遠卻不讓壯人安息。他設壇施法，驅動成百上千厲鬼，奔走於寨中，哭嚎不止。壯人心驚膽戰，徹夜無眠，出門砍魔殺鬼，視之，則全是寨上家家戶戶的家什物件，如掃帚簸箕，籮筐扁擔等幻化而成。
天明十分，壯人停了攻山，到周文遠處說道。一場曠日持久之戰，終於止住。周文遠要壯人交出前日布放毒氣之人。
壯人首領卻說：那是個進山采藥的後生，在山中撞上，被壯人當作湘軍奸細抓了，綁到寨中，卻是功夫了得，大笑之時，自動脫了綁，與他交手之人，非傷即死！我等見他厲害，待如上賓，他主動要求放毒，助我攻山，殺盡山中活物，卻未殺得一個官軍！他見先生出手，輕殺百人，手段比他更勝一籌，臉上無光，又怕我等怪他放毒不成，反倒惹禍上身，竟不辭而別。
周文遠聽了，半晌無語。看來又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年紀輕輕，竟能以霧藏毒，知天數，還敢倒行逆施，更風改向而行！周文遠腦中時時惦念事成之後，歸隱山林，此人出現江湖，後半餘生大概又要不得清閑了。
他率二百精兵兼程而進，不幾日追上張步大軍。張步將周文遠扶到帳中帥坐之上，率眾軍官納頭三拜，大謝他救大軍於水火。眾人親眼見識了他奇招怪術和胸中韜略，臨場調度有方，讚周文遠為神人！
張步回到湖南，徑直到巡撫衙門，向駱大帥請罪，並奏請嘉獎莫桂源苟二貴等有功之臣。
駱秉章曰：你孤軍冒進，中離間計是實，然劉大帥對你此行出征多有褒獎。你孤軍被圍，劉大帥理當相救而棄你而去，也是由於曾大帥急令，無可奈何之舉。他此番回兵，殺石鎮吉，為江山社稷立下大功，此為丟卒保車之舉。老夫代劉大帥為你賠罪如何？
張步惶恐，連稱：不可不可！張步戴罪之身，深明曾大帥丟卒保車之舉。我區區小卒，該丟該棄！劉大帥如今居功晉升廣西布政史，真是可喜可賀！
駱秉章說道：老夫很快就要授四川總督之職。為消滅石達開，我要帶九萬湘軍精銳入川，爭取在雲南、貴州和四川交界一代消滅石匪。你是想回到彭大帥水師，還是隨老夫在山中征戰？曾大帥水陸大軍，在江西安徽已經勢大如午，彭大帥處，有你不多，無你不少。金陵城內，內訌不穩，太平軍除了年輕將領陳玉成、李秀成之外無人可用，應該說大勢已去，反而這石達開詭計多端，為患西南多年，不滅此賊，老夫寢食難安！你在老夫處，卻是頂梁支柱，不知玉玄意下如何？
張步道：末將就依了大帥，仍願作討逆先鋒，將功補過，誓要一血前恥。
駱秉章道：你兄周文遠，腹中經天緯地，奇門怪術，博大精深，頗有領軍韜略，更兼絕世武功，當世奇人也！這次救軍出險，功勞莫大，我已表奏朝廷，賞他實授七品知縣銜，領軍中藍翎副將，代行軍師職。本來我讓他到我身邊為謀為將，但他說他在軍中孤身一人，隻想留在你軍中，隻好隨了他願望。
張步代周文遠謝了駱秉章。
張步說：末將還有一事，心中不安。大人還記得當年，末將奉大人之命，在洞庭湖蓮花渡絞殺盜匪蒼狼斬一事？
駱秉章曰：當然記得。玉玄以一微臣之力，一戰而定乾坤，皇上都知道此事。
張步道：當時蒼狼斬逃出死地，在廣西為匪，拜當地奇人百裏香為師，學得各式奇招怪術，手段毒辣陰險，危害鄉裏，竟毒殺我結拜兄弟二人。他恨周文遠當年廢他武功，又在廣西破了他放的毒，懷恨在心，跟蹤回湖南，欲害我文遠兄長，又將新到任的布政史餘騫餘大人全家殺害於洞庭湖上！我兄周文遠和家父合力將此賊殺死，以為天下從此太平。
此番我軍兵困石門陣，正要突圍時，有一神秘後生，據說身上功夫很是了得，知天幹地支，通神驅鬼，竟能逆天意，改風向，助壯人施放劇毒百裏香，手段比當年蒼狼斬更厲害。多虧周文遠在軍中，救我大軍於千鈞一發。若這人現在石達開軍中，於我大大不利。
駱秉章沉思半晌：這廝自恃功夫高強，若在石達開軍中，定會找上門來，那時你可動用軍力，直接殺掉此賊。他功夫再硬，硬得過我火槍和大炮麽？不如先著人在外打探，必要時發兵進剿，可自行其是，不算你私調軍隊，如何？
張步大喜稱好。
周文遠郎中當不成，卻成了湘軍中人物。他搖頭苦笑。
時勢造英雄這話當真不假，想想這湘軍中領軍人物，自曾國藩始，扳指數來，竟多是當年一介書生，李鴻章、駱秉章、胡林翼、江中源、劉長佑、彭玉麟這些人物，幾乎個個是儒生出身。
就拿頂頭上司駱秉章來說，他是道光十二年進士，卻最早參與創立湘軍，十年來縱橫大江南北，轄湘軍數萬精兵，槍殺太平軍南王馮雲山、炮炸西王蕭朝貴，如今又領皇上旨為主帥，可調動雲、貴、川清軍，合圍翼王石達開，風頭出盡，舉國注目。
鹹豐十一年，石達開部經湖北入川，清廷驚慌程度甚於洪秀全稱帝。
中國曆史上，自東漢末中原列強割據、劉備兵進四川建蜀漢稱帝，曆代王朝都將四川視為心腹之地。四川北有劍門關天塹，一夫把關，萬夫莫敵，東有長江天險阻隔，占盡山高水遠、居高臨下之勢，西部邊境是萬裏無人之大雪山，南邊由大婁山山脈組成難以越過的群山，隻有婁山關窄路相通；與雲南之間全是高山大嶺，又有金沙江、大渡河天險阻隔，易守難攻。
曆代王朝無不派遣驍將幹吏把守轄製，重兵屯駐，怕的就是，萬一亂黨奸民入川，占盡天險，自稱一家，朝廷鞭長莫及，當朝皇帝一頭疼就是幾十年。
鹹豐帝一聽石達開入川，立即責令新任四川總督駱秉章督促川東各路兵馬，匯合湖北湘軍圍剿。駱秉章則借口剿殺石達開，從湖南帶九萬湘軍入川，在川南大開殺戒，幾仗下來，斬殺他二千餘眾，逼石達開向西南敗走，退入貴州、雲南休整。
駱秉章自去成都，將二萬湘軍留駐在川、滇、黔三角地帶，封住他入川之路，尋找戰機殲滅石達開，張步一軍也在其中。
張步於軍中無事。一日，他與周文遠帶了隨從，山中狩獵消遣。
周文遠說起，要回湖南，將夫人兒子接到軍中，以便親自管教兒子讀書。
張步忽然感歎，軍旅疏空，已是十載，當年逃家而去，竟從此再未見麵，多年來寢食難安。老父近年有桃兒照料，他托人帶信為媒，有意娶桃兒為妻，桃兒也已經應允，他請文遠將張老船和桃兒也一並接來。
二人於馬上一觀山景。
西南部大山與當年石門陣又有不同，山體巨大魁巍，真正的高峰大嶺氣勢，山下尚清翠欲滴時，山頂已然白雪皚皚，這雪峰陣陣，排空而去，真是極為壯觀！周文遠一時感歎，文思如潮，心中波瀾，忍禁不住，索了紙筆，一揮而就：
西望秋山雪色空，嵯峨狼牙望穹隆,
巨靈斧落石猶在，哪吒輪飛峭壁崩。
水落煙瀛鳴翠穀，鬆濤漫卷過雲峰。
荊蒿有徑狼追鹿，絕壁無隙鳥回程。
那廂張步擊掌稱絕！他撫劍而歎：早年逃學離家，曾惹得老父傷心之至。如今對這些吟詩作對之事，疏離得越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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