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飛龍鎮眾妖魔亂舞 中邪毒卓文舉殞命
說的是，那周文遠一行人興高遊春而去，折了範文疇，興敗鬱悶而回。張步隻待了兩日，南京陷落，太平天國建都天京！曾國藩的江淮前線火急來催，他腰傷已愈，隻得立馬回軍中去了。臨行，他告知二位兄長，他此去隨水師沿長江南下，一旦塵埃落定，即回家鄉，剿滅盜匪蒼狼斬。
卓文舉聞知二哥範文疇慘死，哭得幾番暈厥。他聽說，那大盜蒼狼斬還要返回洞庭湖，追殺周文遠，拭淚大怒：不滅此賊，我卓文舉誓不為人！當下關張了肉鋪，整日裏要麽思念哭泣，酩酊大醉，要麽悶不言聲，磨刀霍霍，收拾齊了所有的明暗武器，時時留神鎮上動靜。
一夜，風靜月明，樹影不搖，萬籟寂靜。卓文舉酒樓買醉，小酌微醺，晃悠悠漂浮夜歸。轉過街角，至二指堂的街麵上，忽聽得遠處傳來雞鳴狗叫之聲，甚是奇怪。遙見遠處街上黑壓壓萬物蠕動，此起彼伏，湧湧而來！
卓文舉酒氣被嚇醒，細看之下，竟然是那十八層地獄中的各種青麵厲鬼，匯集世上萬種毒物，幻化而來！城中百姓夜半而起，以為末日來臨，四散奔逃。那些鬼物緩緩而行，翻滾跌撲，有的鬼以頭撞牆，砸得血跡斑斑，有的拍胸打肚，眼口噴血，形狀恐怖。
卓文舉飛身上牆，見周文遠屋內燈火尚明。
周文遠近日攻讀百裏香留下奇書，幾乎走火入魔一般。他已知街上喧鬧，是一種名為“驅鬼術”的法術作怪，但他知那蒼狼斬火候未到，現在無法真正傷人。
此時陰雲四合，怪風乍起，那些牛頭馬麵，飄忽而來。卓文舉掣出雙股鴛鴦劍，大吼一聲，隻望那群魔亂舞最密集之處殺入！他的一套連環鴛鴦劍法，耍得上下翻飛，寒光乍起，砍得斷肢殘臂，血濺滿身！卓文舉好生奇怪：他持劍砍殺時，不像是刀槍入肉，倒是如平時望空練劍一般，狠狠砍殺於空氣之中！再看滿地毒蟲已被踏死無數，全化作碎石亂瓦，那些已被他砍殺倒地之鬼物，竟化作一捆捆塗滿血汙之稻草！
文舉正詫異間，那陰風四散，月兒複明，妖魔全都不見。
他立時悟了，這是有人在作祟驅鬼，幻化於無形！
卓文舉疾步拍門而入，直至後院，見那周文遠依舊正襟危坐，一書在手，專心閱讀。他大叫：兄長好自在！門外萬鬼齊出，被我殺散，你竟全然不知？
文遠道：我豈不知！這定是那蒼狼斬自廣西而回，學得兩手驅鬼魘魅之術，在此催物化鬼，威赫鄉親，攪亂民心！這廝現時手法生澀，尚且不能傷人，但如任其做大，順勢放起毒來，煞是要命！斷不能任其而為之，我周文遠此番隻得破了殺戒，立殺此賊！
卓文舉道：我也略知些奇門遁甲之術，隻是這百裏香傳給蒼狼斬的法術太過邪門，既是幻術，為何我殺虛幻之鬼卻是滿麵血汙？難道那鬼還有血不成？
周文遠道：此血從何而來，我也不知。我正研讀百裏香之術，以求破解，我還要到那靈泉禪院去拜訪靜空大師，以求一解。明夜蒼狼斬必定複來，想他念咒驅鬼動魔，必要設一禳壇，明夜我在此設一壇，與他鬥法，你卻在周遭尋訪，若找到蒼狼斬所在，誅殺無赦！
第二夜，果然妖風又起，飛沙走石間，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虎豹豺狼蜥蜴鱷魚齊出，場麵甚是嚇人。周文遠於院內遍插皂旗，陳設香花紙燭、享祭禮物，燃七十二隻火燭，設祭壇一座，念動“驅疫”符咒，霎時間，黑氣四麵突起，天愁地慘，霧鎖山頭，天下毒蟲滿天滿地而來，驚退那些虎豹豺狼蜥蜴鱷魚。
卓文舉潛身鎮外，忽見一懸崖絕頂之上，有星星燭火閃爍，斷定是妖人做法之處，他運起吸掌功，攀崖而上，果見妖人設壇而坐，披發仗劍，念念有詞。周圍有六十四人，皂衣跣足，分為八麵，每麵八人，各執青藍幡旗一麵，依八卦圖形而立。
卓文舉將《地股咒》念動兩段，驚起滿山千百隻野鳥，望著火燭之光而來！大有飛蛾撲燈之勢，那些火燭熄滅大半！蒼狼斬驚起四顧：何人神通，竟擾亂我性？卓文舉仗劍而出，大叫：逆賊快來受死！知我飛龍鎮卓文舉乎？
蒼狼斬早知此人。論兵器他不如範文疇，論內功遠遜周文遠，但此人博覽雜取，豬手牛腿，連抓帶刨，搬山填海，撒豆成兵，驅鬼畫符，怪異奇技，還有一手使用各類暗器的絕活，深不可測，決非等閑之輩！今夜我設壇高崖之上，他胖大之人，竟能攀爬而上，功夫不淺！
蒼狼斬大叫一聲：你不見範文疇下場，還要與你兄一起去做古人麽？
說罷，舞動雙叉直取卓文舉。卓文舉知他武功厲害，不與爭鋒，讓過他三招，袖中突然飛出一物，嘩啦啦鎖住蒼狼斬左前臂，竟是一條火赤鋼鏈！他一聲發喊：逆賊看了！發力一拽，活生生將那蒼狼斬左前臂齊齊斬下，帶著一把鋼叉，翻滾而去！
原來這火赤鏈在江湖上也是不入正道，卻是厲害之物。俗稱“切骨斷”，專攻對手四肢脖頸等渾圓柱體，前端有三叉鉤，繞過目標鎖定，鏈子前半段每一環節都是三刃外翻，鋒利無比！如被此鏈鎖住，一端發力，連皮帶骨一削而斷！這還是當年他向段鵬榘大師學藝之時，大師偶然講起一些傷人暗器，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他竟自己依樣打造了一根，平日裏拿來戲耍於兩位哥哥，經常是突發一鏈，纏於碗口粗樹幹上，發一聲喊，將那樹幹斷為兩截！
蒼狼斬做夢也想不到卓文舉有這等厲害，他慘叫連聲，捂住斷臂，逃下祭壇。那六十四人扔了旗幟，摯出兵器，攔住卓文舉，打作一處。卓文舉抖擻精神，一路華山劍法，冷刃翻飛，恍惚間，難覺劍鋒所指，虛虛實實，不斷有人中劍而倒！他拋了眾人，直取蒼狼斬，後麵眾匪窮追不舍，好一個卓文舉！回身揚手，一把“鐵蒺藜”飛出，打得追兵血流滿麵，仰麵而倒！
蒼狼斬不愧多年遊走江湖，斷一臂落荒而逃，麵如死灰，血流如注，又無馬匹代步，還不忘沿途設了機關，要毒殺卓文舉。卓文舉有範文疇前車之鑒，不敢太靠近，蒼狼斬幾個轉轉之後，甩掉卓文舉。
正行間，忽然平地生風，飛沙走石，目不可睜，無數吸血蟲飛來，圍住蒼狼斬斷臂傷處吸嘬不停，噝噝有聲！原來卓文舉見走失了蒼狼斬，念動《地股咒》，引出百萬隻吸血蟲，見血而去，因而得知蒼狼斬在何處。
蒼狼斬知道卓文舉也會些驅趕之術，當下強撐傷勢，念動禳解咒符，破了卓文舉法術，吸血蟲忽然不見。他才喘出一口氣，卻見風頭之處卓文舉殺來！原來卓文舉怕蒼狼斬放毒，從上風殺來。蒼狼斬心驚肉跳，以為此番小命休也！幸好又有數匪趕到，攔截卓文舉，趁他與盜匪搏殺之際，蒼狼斬再次逃脫。
他見前麵有一小屋，破門而入，點燃油燈，草草將傷處包紮了，忽然心生一計，將隨身物件和一本《玄冥毒蜂爪》拋灑四處，倉皇逃去。
卓文舉尋跡而至，怕屋內有毒，一鏈子拽落屋門，待空氣散出才小心而入，見屋內一片狼藉，四處血跡，看來此賊曾在此包紮傷口，隨身之物拋灑一地，他忽見一本《玄冥毒蜂爪》，那是百裏香之父韋籍菰的獨門絕技！卓文舉大喜：這賊望風而逃，竟將師祖奇書掉了，成全與我！
他一把抓過來，翻了幾頁，手指幹燥，翻動書頁不暢，他沾了兩下口水，又翻動數頁，忽覺雙目模糊，通身火燙欲裂，七孔血湧而出，當場猝死在小屋之中！原來蒼狼斬已將此書以毒液浸透，本想用來毒殺嗜書如命的周文遠，卻將喜好邪門歪道奇術的卓文舉毒殺。
周文遠設壇與妖人鬥法，已然贏了一陣。忽覺神情恍惚，出得鎮子，見星光下河水紅翻翻著實恐怖，再看一山高聳，竟像是那廣西錦茅嶺一般，想到範文疇慘死於此，眼中潸然淚下。忽聽得山內隆隆之聲，山頭火起，黑煙冒出。文遠心中驚慌，曰：文疇莫非有話要說麽？忽然山邊旋起狂風，飛砂走石，急若驟雨，轟然一聲巨響，那錦茅嶺山體開裂，崩塌於麵前！風中竟是卓文舉被狂卷而去，大叫：文遠救我！
周文遠驚醒，大汗淋漓，心中狂跳不已：定是卓文舉遭了不測！
他提起範文疇遺下的青龍偃月刀，翻身上馬，出鎮而去。找到那懸崖之處，見一路屍體，或仰或臥，皆是被卓文舉誅殺之盜匪嘍羅。他尋跡而去，在那小屋內找到那卓文舉，七孔流血，全身青紫，皮膚潰爛，黃水流出，已然氣絕多時矣！他以刀挑起那本書，置於燭火之上，燭焰竟是青紫色，劈啪作響，毒性猛烈！周文遠砍倒茅屋，一把火點了，將卓文舉和那茅屋一道化作灰燼，當是與卓文舉做一訣別！
周文遠提刀上馬，以刀指月而誓：不殺此賊，不回飛龍鎮行醫！
此後周文遠一身粗衣，帶著範文疇的大刀，腰挎卓文舉的鴛鴦劍，背囊中藏了卓文舉遺下的一袋各種機關暗器，風餐露宿，走村過寨，走訪蒼狼斬行蹤，數月過去，一無所獲。
那日他來到許大家，竟得知許大一家前些日竟遭滅門之災！那日有土匪乘船而來，不由分說綁了許大一家人，拴了石頭，在蘆蕩內沉入湖中。鄉親們一路尋來，撈起時已沒了性命，隻是怎麽也尋不到桃兒的屍體。可憐一家忠厚之人，竟因忠厚召來橫禍，冤死得不明不白！
隻有周文遠心中明白，此必為蒼狼斬所為，報複當年他以湯藥廢了蒼狼斬的武功。想到此禍由他而起，周文遠痛心疾首。他徑直去了山中的靈泉禪院，想請靜空大師幫助理順心中煩亂，卻見靜空大師病重在床。
靜空大師知其來意，強撐病體，告訴周文遠，欲擒此賊，必得一高人相助才行。你等正道之身，稍有不慎，就會遭其毒手。範文疇、卓文舉武功內力可謂高深，竟先後中招而亡，你雖有二指禪、綿砂掌天下絕學，然畢竟與那賊近戰時才顯神威。如今天下唯有一人，內力驚人，周遭十數丈內，敵人不可近身，他卻可以隔數丈之遠置人死地！文遠問：此人何處而居？
靜空大師曰：這正是難處了。他本是我大施主送來避難之人，名叫張老船，因有莫大佛緣，俗身又極為清淨，老衲渡他成就了我禪宗最高境界的內功。他隻是說回家鄉分水蕩，後來卻因為懼怕仇家報複，搬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難處還在於，雖然他的造化已經達到極致，其身體和靈魂已然與天地結為一體，風可透身而過，周遭數十丈內銀針落地都可察覺！但他本人並不知自己內功已是天下無敵，一味害怕當年的什麽仇人，竟懵懵然隱居去了。此人年高約有七十，有骨無肉，身形矮小，看去甚是不顯山露水。你隻得慢慢尋訪此人，然後將蒼狼斬引至他處，以他之內力置敵於死地，當然，你內外武功極佳，可隨時見機而行，誅殺蒼狼斬。
值此兵荒馬亂之時，周文遠估計蒼狼斬最有可能回到官軍最難照料的沙洲島一帶的蘆葦蕩中。他別了靜空大師，一條輕舟，飄飄蕩蕩，時走時停，在沿岸村鎮停留，打聽蒼狼斬行蹤，並尋找張老船蹤跡。
周文遠一路艱辛，風餐露宿，那張老船卻似人間蒸發，渺然黃鶴，不知何年何日方能尋得，且看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