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煉膏丹名揚石門陣 夜宿店誤入喋血屋
湘桂邊界的崇山峻嶺之中,有山村名曰石門鎮,此鎮得名於四周的山名。這一代山勢奇偉,路窄如腸,千年古木,滿山灌叢。那些山峰直矗而立,猶如片片石門,半開半掩,中有一水,人稱百蛇澗,水中盛產一種劇毒的烏頭蛇,是絕好的藥材。這一帶方圓百裏的幾十座大山,統稱石門大陣,以盛產藥材聞名,鎮中人多以采藥製藥為生。此地山勢奇險,虎豹豺狼、黑熊野豬、毒蛇巨蟒,多有出沒,所以許多獵戶也居於此。
單說那石門鎮北一條偏僻大街中,有一白姓人家,老父白景軒,采藥終生,煉製丹丸膏散的手藝,一鎮之中,出類拔萃,尤其是跌打損傷膏散和虎骨酒,更是一絕,方圓百裏醫家有口皆讚,中成藥買賣越做越大,客戶南到廣州,北達湖南,遠到常德、嶽州一帶。白景軒膝下有二子一女,大兒子已娶妻養子,在湖南常德開一間藥店,主營家中產品,女兒也外嫁他鄉,眼下隻有小兒子白玉廷在身邊。
白玉廷自幼隨父進山采藥,上山下嶺如趟平地一般,更絕的是,他練就一手絕活,靠著一根貓爪繩索,悠蕩在那萬韌絕壁之上,上下自如,像是猿猴一般。白景軒的生意大了,當然不想再讓兒子再玩命,命懸一線般在絕壁上討生活,可白玉廷好像是喜歡在山中遊走,識草斷藥的本事更是日漸精湛,老父拿他也無可奈何,由他去了。
白玉廷自小聰慧過人,記憶極好。一日,白景軒教子讀書之後,講起江湖之一些奇招怪術。
說起煉丹製藥之業,中華始祖起,代代相傳,豈止千年!為正道者,畢生研習那救死扶傷之道,也有那精於邪道之人,日日捉摸煉製過程中之挫敗之處,變廢為長,專門研製各類劇毒之物,居然也練出絕頂功力,海內一家。
他聽得老父說起,從石門大陣往北去上幾十裏,是山勢更為險惡的錦毛嶺大山。百年前,那裏出了個邪門教派永泉道,入道者都是在製藥煉丹方麵成就極高之人,他們收集天下毒蟲毒草,煉製劇毒,百年前就開始以各種毒物與武功相合而練,用於各類武功的器械和散打格鬥之中,對手稍有不防,就會壞了性命。多年前,永泉道開始獨霸煉丹製藥市場,百裏之內,藥家稍有不從,輕的從此斷了家業,重的,就莫名其妙就丟了性命。
上一代永泉道掌門、號稱“見風倒”的韋籍菰,也是醫藥為生,卻癡迷武學,武功過人,練就一手了不得的工夫。他獨創一套浸毒之功,通過平日練內功,將體內心關各口閉合,然後蓄活毒於人體中,點滴之間可毒殺百人!練此功者,每日將雙手浸於毒液之內,已是毒液透身,練到高處,還以眼鏡蛇、毒蠍、毒蜘蛛毒物在手指上叮咬,毒透全身,常人必死之毒,對他已然無虞。他號稱以毒取命易如反掌,並盡半生經曆,獨創令中原正派武林聞風喪膽的獨門手法“玄冥毒蜂爪”。
毒蜂爪其實並非蜂毒,而是將身上所浸之活毒,像那毒蜂蜇人一樣,在搏擊時打擊對手,無論對方功夫如何了得,若沒有強力內功支撐,即刻命歸西天,即便是內功絕頂之人,在纏鬥之中,也無法及時入定,以內力逼出劇毒,十有八九返魂無術。所以連武林各門大派高手都懼他三分。
白玉廷幼時也曾隨老父練武,隨便習得三招兩式,根本上不得場麵,但他身輕如燕,雙臂膂力驚人,腳力腰力都不同尋常,日行百裏也是常有之事。他心下對永泉道敬若神明,他很想拜韋籍菰為師,更夢想能練就一手“玄冥毒蜂爪”。他借采藥之便,常常出入錦毛嶺一帶峰峰穀穀,識得不少當地藥人和獵戶,村村寨寨也常有走動,有時十數天才打回轉。老爸隻當他勤奮辛勞,滿山跑著,藥學功夫自然見長。合當他緣分薄淺,莫說韋籍菰本人,連一個永泉道信眾都未曾見到。
一日,他正在山中行走,忽然林中黯淡如夜,陰雲四合,大雨將至。
他忙不迭逃進一家山中小店。進得門來,白玉廷一愣:近期未至,這小店換了店東了。
這小客店坐落於三岔路口處,前臨驛道,後接溪瀑,四周崖壁陡峭,林木密不透風,像是坐於桶底之中。店前數株桃柳,綠陰濃濃一片,後院一叢修竹,葉影零亂。
新店主年有四旬,一片汗巾隨便束了發頂,一領青色寬袖圓領直綴布衫,臉上蓄了連腮須,正在櫃台後翻看帳目,眼皮都不抬,便冒出一句:小店客滿,對不住了。白玉廷見店內人氣冷落,怪道為何他卻說客滿?嘴上卻隻是求他:店主休怪。在下白玉廷,山中采藥人,遇風雨而來,隻是求頭上有瓦擋雨,四周有棚遮風,留宿一夜而已,不論何處棚邊屋角,胡亂給個地方歇了就是,銀子少不了你的。
那店主抬頭看了他一眼。隻這一眼,看得個白玉廷全身雞皮籽布滿全身!那不經意一瞟之際,目中似有殺氣騰騰之勢。正在這時,一個身段高大的漢子,自外而入,眼睛隻盯著地麵,推開一間房門,溜了進去。在門扇未閉時,玉廷偷眼望進去,見到一張空床。
他對店主說:可否與這位漢子通融一下?方才我明明見他房中有空鋪一張。不料店主抬眼盯著他,看得他渾身冷氣冒升。正在這個當口,內間門簾挑起,一位頗有姿色的女子飄然而出!
你看她: 束發高髻,三兩隻玉簪斜插,
麵如滿月,好一片帶雪櫻花;
薄施珠粉,淡暈微紅,玉筍半垂帶肩斜。
金絲綠襖,掩不住胴體輕盈,
青皂羅裙,蓋不下柳腰嫋娜。
白玉廷是深山老林之中、懸崖峭壁之上刨口飯吃的人,哪裏見過這等明媚驚豔的女人!一時間眼大嘴大,隻顧了直勾勾盯著那絕色女子,招呼也忘了。
那女子上前,到了萬福,問他何事?他才緩過神來。
白玉廷上前唱了個喏,道:
這位娘子定是老板娘了。在下白玉廷,采藥為生。山中遇雨至此,不料貴店客滿,小的見這間客房中尚有一空床,相煩娘子去問,可否與那人共宿一夜,明日我自去了,不再相擾。
那女子挑眼看了玉廷,見一個健碩後生,眉濃眼大,頭上一角白色汗巾,一領無袖馬甲,兩條膀子上,筋肉暴起。不禁又瞟了自己男人一眼,卻已是發頂微禿,眼掛已現,淚囊稍墜,兩條膀子看上去尚且孔武有力,但大腹便便,已有挺腰哈背之感。
她走進櫃台去,傍了店主,說那漢子一人占了一室,住了數天,我等並未遣客人到他房中,如今店中實在床緊,與他直言,他也該懂事才是。說罷,去敲了那房門。不一刻,那女子出來說,那漢子已經答應白玉廷同宿一晚。
玉廷進到房中,與那漢子打了招呼,去牆角架子上取了木盆,去水房盥洗。取盆時,他見牆角上靠著一隻老舊的皮製劍匣,長約二尺。
水房在店後一片柳林中,與馬廄相鄰。玉廷於一個碩大水池中取了一盆水,轉身就望見那女子斜靠在馬廄一根木柱上,笑盈盈凝望著他,雙目傳情,如一蕩秋水,看得玉廷手腳癱軟,怎的就端不動那盆水?
那女子扔過一句話來:小哥哥一身酸臭,不如去那澡房燒水,徹底洗了,免得那漢子拉下臉來。說著,款款而來,扯了玉廷手腕子,不由他說話就進了一間木屋,碼柴發火,燒得小屋內溫暖如春。
玉廷見她那張臉離他隻有一尺,在火光下如牡丹怒放,一個個爍爍滾燙的目色襲來!白玉廷一個鮮鮮活活的處男,哪裏禁得住這般耳鬢廝磨,他渾身火燙,呼吸急促起來,臍下三寸男人物件陡然脹大如厥薯,活生生撐起一大片褲襠!偏偏那女子笑盈盈目光就纏綿在那裏不動了。
玉廷心中恨不得將這女子一把摟過,嘴上卻道:水已熱,娘子可以去了。那女子此刻麵紅耳熱,心旌迷亂,好似喝幹了一瓶百年佳釀一般,哪裏顧得!玉筍般纖手已然搭上肩頭,解了玉廷的馬甲,又向腰臍之下摸過去。玉廷心猿意馬,心動過速,實在難以禁受,勉強說道:娘子真要做不正經之事麽?那女子已然是渾身發火,星眼朦朧,雲鬢欲墜,以手將玉廷那物件抓在手中:你個癡呆哥哥,這男歡女愛才是開天辟地之後第一件正經事!二人三抓兩扯,除盡身上衣裳,齊齊倒進那洗浴木桶裏,嘩啦啦水花四濺,呼嚕嚕盈滿而出,再不提那洗澡之事,熱騰騰幹柴烈火,轟轟烈烈幹起了那件雲蒸雨下之事。
那女子以輕薄姿色奪了玉廷去,原想自己過來之人,家中那死鬼幹起事來,潦潦草草,一會兒就哼哼嚇嚇喘將起來,人家還高在雲端,他卻自顧尋死去了。眼下這個後生,健碩入牛,渾身腱子肉,而且尚未食過男女之歡,一下發作起來,尋他個絕頂快活,卻不想著玉廷竟像是點燃了的爆竹一般,如此生龍活虎!那女子先前還是欲仙欲死,口中驚天動地呼喊起來,到後來,玉廷隻顧發作了,將那物件抽送得越發厲害,搞得那女子是星眼微撐,朱唇半啟,香魂欲斷,心上有話,卻說不出,大有弱體難撐之勢,若再抽送一程,定有性命之憂。白玉廷終於如那大病將死之人,忽然吼叫數聲,歪歪地向斜處倒了下去……
洗盥已畢,玉廷出了木屋,幾步路居然走得如神仙一般飄飄軟軟,身上沒了一絲氣力,像一張紙片一樣飄回房去。
他將木盆放歸架上時,皮匣已然不見。玉廷暗笑:這漢子卻是好生奇怪,那隻破舊皮匣,難道還怕我偷了去不成?他靠在床頭,想和他一聊山南水北,不料那人卻虎起臉來:年輕後生,要坐便坐,要睡便睡,少要囉嗦!玉廷想,我為他省了銀子,倒好像落下罪過一般!他倒下便睡,這一覺睡得死沉沉如下了地獄一般,夢中卻依然與那女子纏纏綿綿,陽精竟把被子濕了一片。
約四更天,他忽然被一陣輕輕的沙沙聲驚醒:這聲音來自房門之外。
玉廷裹了被子,留開一縫,見那身形碩大的漢子,此刻竟如同狸貓一樣輕輕躍起,聲息全無,眨眼間就如壁虎一般倒懸於屋梁上!那門縫之間,竟有一隻刀尖伸了進來,輕輕挑開門閂,五個蒙麵之人發一聲喊,各舉刀劍搶進門來,爭先朝那漢子的床上又砍又刺!殺了一陣,將被子挑開,點了燈一看,原來被子下麵隻是些衣衫褲襪之類,將被子充填,做成有人睡覺模樣。眾人大驚!剛要四顧而望,那梁上漢子已如大鵬一般,展翅而下,一手抱定那隻劍匣,另一隻手隻在那匣上發力一拍,黑暗中一道淡淡藍光閃過,一把短劍快如閃電,爽朗郎彈出,隻聽得金屬碰撞,火花四起,那柄劍竟然是削鐵如泥,幾個刺客的刀劍齊齊被斬斷,隻留得刀柄在手!那人身手極快,劍鋒起處藍光閃爍,順手一劍,腹背穿透一人,拔劍時如疾風旋落葉,身形飛旋了幾轉,眼花繚亂,霎時間四人倒斃於地!漢子的劍鋒已頂住最後一人的咽喉,上去一手撕了蒙麵!
被子裏的玉廷大吃一驚:這人竟然是小店店主!
那漢子低喝一聲:你我素不相識,爾等已經兩次在酒菜中下毒,今夜又來刀劍相見,為何這幾日屢次加害於我?
店東大喝一聲:殺賊不成,死又何懼?你永泉道毒殺我村中老小百十餘口,罪孽深重,死有餘辜,可惜我武功淺薄,今夜功虧一簣,又失了這四個好兄弟。趕快殺了我!
漢子一聽,收劍入匣,匣開之時,玉廷隱隱見匣內藍光一線。這是什麽寶貝物件?方才打鬥時,好像是見到這寶貝自動彈出!難怪原來此物靠於牆角,見我來了,他就藏了起來。
漢子問店東:你怎知道我是永泉道之人?你為何與永泉道如此仇深似海?
店東答曰:前日來了來了一夥永泉道之人,為了劫奪珍貴藥物,竟然順風放毒,將我村中男女老小全部毒殺,我在山中采藥,才幸免遇難!於是盤下這個旅店,專殺單行的永泉道人!至今已經殺了十餘人,也算為老少報了仇,你前日來時,剛好一大幫永泉道信眾離店而去,人多勢眾,無法下手。我親眼見,他們向你合手印為記,問候道別!那是永泉道特有手勢符號,你明明是首領之類人物,你卻說你不是他們的人?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眾弟兄慘死在你手中,我要是活了,更加無臉見人,你若是好漢,就成全了我,也好在陰間與大家相見!說罷,於地上拾起一把斷劍,望著那漢子猛砍!那漢子慌了神,不想殺他,隻是一味躲閃。店東見砍不到他,忽然橫劍於喉,大叫一聲,自刎而亡。正在這時,那女子披頭散發而來,見她男人已橫屍地上,哭天喊地發作起來,拔出身上短刀,撲了上來。漢子端坐不動,女子的短刀即將觸身一刻,他揚手用劍匣輕輕一擋,那柄神秘短劍錩啷一聲飛出,漢子順手一帶,正中女子咽喉,即刻而亡。
那漢子坐下來,長歎一聲,對著白玉廷這邊說:後生,出來吧,我知道你把這場戲看了,別在被子裏裝死。
玉廷那裏見過如此血腥場麵!特別是那女子,昨夜溫柔,餘夢尤存,眼下竟一劍封喉,在自己麵前被這漢子殺了,已經嚇得渾身戰抖。他從被子裏鑽出,連聲發問:那男人與你有仇,帶人殺你,被你殺了,也還算個說法。可這花樣女子實在無辜,為何連她也不放過?你難道真是永泉道中人?
那人道:江湖中事,小兄弟實有不知。她男人被殺,她心肝寸斷,恨死了我。我若留她一條活命,她還會守在這裏,殺掉更多的永泉道弟兄。世上憑空多了一個世仇,何用?不如成全了她,去和她男人相守。
白玉廷想到初次與女子溫存,轉眼就成了陰陽兩界,一時怒從中起,突然飛起一腳,正中那漢子下頜!漢子萬沒想到,這小子剛才一副心驚膽戰模樣,怎的突然一腳飛來,力道還很大!更奇的是,他一揚手,一條貓爪繩已經飛上房梁,那後生身手極快,像蜘蛛一般順繩上了房頂!漢子大吼一聲:哪裏跑!屏氣提身,施展輕功上梁,那後生卻順繩而下,半空中如秋千一蕩,轟然一聲響,窗破欞斷,飛出屋去!
白玉廷知道那人手段厲害,想了這個法子,逃生而去。他出了屋,快如風衝向院門,剛要拔去門閂,身後一陣風到,那漢子一把提了他領子,拽回屋去,摜在地上。白玉廷魂不附體,問道:你要殺了我?你是誰?我死了也要知道死在誰手?
漢子將劍匣抵住秋生咽喉。玉廷聽見劍匣之中咯咯作響,想必是那柄神劍聞得活人血腥,躍躍欲出!他閉了眼,暗歎一聲,才嚐得男女初歡,卻雙雙死於這柄劍下。
那人道:我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本人即是永泉道掌門人韋籍菰。這多年來,還無人能近我身,今日竟吃了你這後生一腳,也算我內功還乏修煉齊整。我看你身手輕靈異常,日後應有造化,今破例不殺你了。今日所見之事,不得對外人說起,後會有期!說罷,一陣怪風旋起,玉廷才知道這漢子正是自己日思夜慕的韋藉菰,大叫一聲:先生容我一言!急起而出,韋籍菰已然渺然而去,無影無蹤。他正要追趕,忽然聞到一絲悶香,整個人頭重腳輕,天暈地轉,一頭栽了下去。
須臾,白玉廷漸漸而醒,心下大驚。韋籍菰? 獨門秘技“玄冥毒蜂爪”的創始人?這韋籍菰功夫真是了得,行如影動如風,難道這不是夢中之事?他死命在大腿上擰了一把,一片疼痛,是真的了。他剛要起身,卻望見枕下隱約有個物件,取出一看,居然是那隻神秘劍匣!韋籍菰竟會把這等上品忘在這裏?或者專門是留給他的!他掂了掂,沉沉壓手,不是中原式樣,馬革製成,上壓刻一篆字“秦”,他按動機關,抽出劍來,同樣有一“秦”篆刻於劍上。他望劍匣中看看,哪有什麽藍光!
白玉廷與心中偶像韋藉菰沒了緣分,卻得了他一件寶物,隻是不知如何才現出那一夜的神威。
從此,白玉廷日以繼夜,苦練劍術,一邊四處打探尋找韋藉菰和永泉道人眾。老話說,山不轉水轉,數年後一次偶然機緣,竟把把韋籍菰多年煉丹製散和歹毒武功的珍貴筆稿全部弄到手,成了沒拜師的徒弟,後來聽圈內人說起,才知道韋籍菰之子韋啟封比其父遠勝一籌,是江湖中頂尖的邪門異術高手,而韋家之外,更是高手如雲。
各中曲曲折折,以後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