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靈禪院老船修度化 運真氣深井起微瀾
上回說到,老船一煙袋杆兒揮下去,惹得大禍出來,被蒼狼斬橫豎認定了武林頂尖高手,拜師學藝不成,結下了梁子,要去遍訪天下高人,學得本事,再來找他說道,非要將老船的頭顱做了夜壺!老船左思右想,想起一個人,可以投靠托難。
說的是,有一年年關將至,老船返家途中,忽見那冰冷的湖水之中,一物上下浮沉,駛近一看,竟是一個人!此人書生打扮,灌水不少,已然昏昏將死。連忙將他拖上船來,排空腹水,灌入薑糖,數更而醒。原來此人姓餘名騫,常德人士,祖上曾是常德望門大戶,後輩家中破敗,其父餘福昌,現在常德府上做個文官。餘公子約了鄉間好友,去長沙趕考,卻不料途中遇匪,被劫了錢財行李,拋入江中。餘公子不識水性,幾乎溺斃,幸遇張老船,被搭救而起。餘公子感激涕零,留下一紙家中地址,說日後若有危難之事,定要舍命相報!
老船無奈之下,先到嶽州,把鄉親們托賣的糧食都賣掉,換了銀兩,然後急火火奔常德,找到了餘家,卻得知,那餘公子幾年前在長沙鄉試中了解元,又在京城的會試中取了貢士,卻兩次在最後一關殿試中落第不取。目前正在北京城摩拳擦掌,定要金榜題名。那餘福昌見這老漢鄉農打扮,不知怎會認識公子,一問之下,竟是餘公子的救命恩人,當即長跪在地,納頭便拜,連說大恩遲報了。您老之事,便是家中大事,不需公子回來,我自去安頓就是。當下先安排張老船住下,自己帶了些銀子,到那偏僻大山中的靈泉禪院,找到廟中的主持靜空長老,說了此事。
這靜空年輕時本是少林派的武僧,身懷少林硬功夫,後來雲遊四海,不知何處修得了禪宗大法和深厚內功,文武相濟,在北派武林之中以精深博大的內功聞名,被尊為“雲門先生”。隻是靜空大師生性好靜,為了躲避武林中各路高手的登門拜訪、拜師學藝,他落在了這個建於唐宋時期的偏僻的古代寺廟,靜修禪宗典籍。寺內禪僧隻知道大師刀槍劍戟,無所不通,卻不知那靜空大師原是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內功絕頂之人。他一聽是當年大施主餘家的事,一口應承下來。
餘福昌回來說了他的安排。張老船一聽,大喜過望,當即謝了餘大官人,回到沙洲島的分水蕩,將那賣糧的銀子交還給了鄉親,隻說這次得罪了那些盜匪賊人,要出去避難,當下裏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匆匆作別而去。
那靜空長老原想在三年中傳授些防身功夫給他,及見到張老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老船已是形容枯槁、來日不多之人,身如藤筐一般,肋骨畢現,四肢皮包骨,看來什麽拳腳功夫都練不成了。隻是他四季勞作之人,雖年近七十,卻是沒災沒病,腰背尚直,雙目炯炯有神。張老船見了靜空,倒頭便拜,說三年之內,必修得些許防身之術,否則一旦那魔頭找上門來,就會頭屬他人,做了夜壺。
靜空聽得這等事,怒從中起,讓老船暫且歇息下來,佛門靜地,你隻要是住在這裏,入了空門,那湖中盜匪再猖獗,也不至於來此殺人放火!且容他想想如何安頓張老船之事。
靜空長悲歎:這凡世間萬事險惡,官逼匪禍,老天無眼,隻是苦了天下蒼生平頭百姓!這已近古稀之人,竟被逼得要學什麽功夫!他哪裏知得,即便學得了三拳兩腳,又有何用!我佛大慈大悲,憐憫之心,在那生死瞬間,我佛出手,佑護他一杆煙袋就化了殺身之禍,將他度出死穀。既然我佛有意,讓這張老船修得這般造化,我定要順佛祖之意而行。
那張老船閑住在靈泉禪院中,每日裏衣食無憂,上下走動,聽那後院之中常常喊聲陣陣,是那些護寺武僧在練習武功。老船想,也難怪靜空長老隻讓我住在寺中,我這等老朽,像是習不得什麽武功了,莫把那一把脆了的骨頭再折斷幾根就好,若是再折了陽壽,更是吃不起了。加上出來日久,勞動慣了的人,更加思鄉,人老了,連出走多年的兒子都多有牽掛。他想再住數日,便動身回去,找個隱身之處,但願那賊人找不到我,一切隨緣了。
靜空見那老漢常在他住的那小小偏院裏一口井邊發呆,生怕老漢想不開跳了進去!故時常過來安慰一番,寬他之心,並不提起傳授功夫之事。
一日淩晨,他早行歸來,那時山陽未起,林木幽暗,曉霧如紗,漫布林間。早出林的鳥雀聒噪不止,寺中沉鍾緩緩而鳴。奇的是,那口井中,有絲絲白氣浮出,冉冉而升,與林木中的霧靄連為一處,飄飄灑灑,凝空不去。靜空忽然悟了,定是佛祖示我,張老船之命數定與這眼井相關。他踱到井邊,探眼望下,那井口很小,隻有尺餘,剛容得一隻大水桶進出,內裏約有二尺直徑。難道是讓他跳井超升?有悖佛理。靜空盯著水井看了半晌,忽然悟出佛意。他喚了張老船來,說貧僧思了良久,終於有了一策。我要你每日四更而起,在這井台上打坐一個時辰,自五更起,意守丹田,運足腹腔之氣,吹入這眼井中,早晚各兩個時辰,日日不綴,做上一年。如您老可持之以恒,再觀後效。若聽了我的,保您日後無憂,賊人近不得身也。
張老船剛要辭行而去。忽聞這是讓盜匪近不得身的功夫,喜而應之,依了那靜空長老,每日早晨和傍晚,空腹打坐,然後運動胸腹之氣,對著井中徐徐吹下。一吹就是兩個時辰。老船納悶兒:這水井之中空蕩蕩,井水深深在下,一口氣吹進去就不知所終,有什麽用?怪的是每次練功後,口渴難忍,竟能喝下半鬥水。每日隻食一餐,還是素的,老船以前每日魚肉,現在竟與葷菜決了緣分!
四個月過去,漸漸覺得四肢多了些勁道,本已鬆弛如一張皮囊的皮膚竟收緊了不少!雖說還是骨瘦如柴,但目光發亮,咳嗽的毛病也吹得不見了。
八個月飛快過去,張老船發現,他每天自山門而出。走下山去,再走回來,約有兩千餘磴台階。以前來投之時,歇了十多次,還有於福昌攙扶,才氣喘籲籲爬上山來。現在走上走下,竟然氣不喘,心不跳。張老船又驚又喜,暗想即便學不得什麽真本事,腿力大增,逃跑起來那賊人追趕不上,也是好事。每日早晚,運氣吹井,午後自己增加了上山下山,又時常自己出行,將那周遭的山林野水走了個遍,不覺中一年過去。
那日靜空來到小偏院,要檢查老船的氣運得如何。張老船雙手握緊那磚砌的井口,閉目運足丹田之氣,對住井下,一口氣長長而入。靜空望下去,見那一井深水,水麵上微瀾泛起,水中汩汩作響,水泡連連,冒升而出。靜空長老按捺住驚喜,待那老船離開,仔細檢視了老船吹氣時雙手握住的井台,見他每日手握之處,已經微微下陷!再看張老船,來時麵上的死灰色盡去,麵色紅潤,臂上胸上,骨皮之間多了筋肉條條。張老船自己也說,現在連爬兩座大山,才覺得有些累意。靜空長老滿意極了,說照此再練一年。張老船不解其意,失聲叫道:後院之中那些後生們的武藝,已經長進不少,刀槍劍戟,個個得了。我孤守此井,吹弄些氣體,看著三年過了一年,依然赤手空拳,如何得了?靜空正色道:老僧既已允諾,當然會讓你得到守護家院的本事,你若不從,就此下山而去!
老船無奈,又想起吹氣一年,體力大增,總覺得體內有什麽東西隱隱萌動,想來那靜空長老定有他的安排,不妨再吹上一年。
要知這深井灌氣玄妙之處,跟讀便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