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幫人說著,笑著,查一聲不吭地慢了下來,落在後麵。他有點後悔:他把海燕損得太厲害了;現在,海燕胡來了!無論是什麽事兒,經他的嘴裏說出來,就不是那麽回事了。這小子添油加醋、指鹿為馬、胡說八道的本事把那幫女工的苦膽都快笑出來了,時不時有姑娘們發出尖叫聲。查知道,他在女工中的形象已經毀於一旦。
查終於惱羞成怒!“海燕!我操你大爺!”
海燕:“著什麽急啊,馬上就要高潮迭起了!你愛操誰操誰去!”
查追上去,絕望地對那幫女工哀求著:“我說,大媽大姐大妹子,你們就真信他的? ”
女工們幸災樂禍地吵吵著:“絕了絕了!查!邊兒上呆著去,別搗亂! 海燕,接著說!”
“咱說到哪兒了?”
“說到那個小黑豬咬了查一口……”
哎呦!這都是什麽啊!查氣急敗壞地對著路邊的雜草一陣亂踢。海燕啊海燕,此仇非報不可!
到了那所農民的房子了,那隻狗聽到外邊的動靜,狂叫起來!
海燕知道,現在馬上得幹正事兒了!他得意地賣了個關子:“要知道那小黑屋裏的尖叫聲是怎麽回事兒,且聽下回分解!”
女工們:“海燕,你明天還上夜班嗎?接著說呀。聽你講故事真不錯,不知不覺就到家門口了。”
和每天一樣,查和海燕下了送女工回家的客車,徒步走過那片田野,將一群女工送到宿舍門口,然後徒步回城裏去。那狗也怪,這麽多人走過那間農舍,它是連院門都不出,每次當查和海燕兩人回來時就竄出來。
查和女工們道別:“今夜平安無事嘍!”
一個女工指著查肩上的步槍問:“查,你們今晚上怎麽背著這麽個大東西,多沉啊?”
查裝神弄鬼地壓低了聲音:“姐們兒!據可靠消息,今夜有一夥大流氓看上你們了,所以我們準備這個大家夥招呼他們,可他們今晚上有事兒沒來,大概是嫌你們不夠漂亮……”
一個女工喊了起來:“查!瞎說什麽呀!”
另一個女工想讓查難堪:“查,你是不是看上我們當中誰了?說出來沒關係!”
沒想到查根本不吃著一套:“我要是看上你們了,帶槍幹嘛,我帶個避孕套不就得了……”
“哎呦!耍流氓啊!”女工們哪受得了這麽要命的笑話!她們掄著手上的提包、飯罐子等物件,對查猛擊。在她們的一陣追打下,查和海燕落荒而逃了。
他們慢慢靠近了那所農舍。燈亮著,人還沒睡。
查說:“海燕,你埋伏在那條幹水渠裏,我去把狗引出來,我把饅頭對著你那邊扔過去,它一吃饅頭你就開槍。這荒郊野地的,警察不會來,來了也沒用,他們總不會和工人民兵較勁吧。我就守在柵欄邊兒上,狗一出來我就把柵欄門給關上,
它就是不死,也進不去了,明白了嗎?”
查說著, 咬牙切齒地把五六式步槍的刺刀打開:
“他姥姥的, 今晚上沒準兒要跟這條狗拚刺刀了!”
查看著海燕一溜小跑,跳進幹水渠裏去了,他咳嗽了兩聲,那隻黑狗果然竄出柵欄門,直撲過來。查把一個用豬油煎過的饅頭扔了過去,黑狗不叫了,低頭聞了聞,幾口就把饅頭吃了下去,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查。
查的神經緊緊地繃著,他把第二個饅頭往水渠那邊扔過去,心裏咒著:見你祖宗去吧!你祖宗叫海燕,在那邊兒等著你哪!他順手把柵欄門關好,趕緊蹲下去:子彈不長眼,海燕要是打不著狗,把我給斃了,笑話可就鬧大了。
“啪、啪”!海燕的槍響了,槍口的火光在在黑夜裏格外刺眼:象電影慢鏡頭一樣,分成三條閃爍的弧光,衝出槍口。黑狗好像怔了一下,突然轉身,旋風一樣躥了回來,一頭撞在已經關了的柵欄門上。
查撲了過去,絲毫不敢怠慢!他並不知道海燕打著它沒有,狠狠地一刺刀插進狗脖子,死命地把步槍往下戳,明顯地覺得刺刀已經穿過狗脖子,都插到泥地裏去了,還是不敢放鬆,生怕這條狗跳起來,那可就是條瘋狗了。他拚命往下插,泥地很鬆,他覺得連槍口都快捅進狗脖子裏去了。
屋裏的農民突然聽見外麵的槍響,嚇得關了燈,哪還敢出來。
海燕跑了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幕,眼睛瞪得要掉出來了:
“哎呦我的祖宗!怎麽還一刺刀啊?死了嗎?”
“快走!”
查拔出刺刀,將沒有生息的狗連拖帶拽,弄到大路邊的電線杆底下,回頭看了看那房子,隻見一個黑黑的輪廓,一點動靜都沒有。
查對著海燕大聲咆哮起來:
“海燕!你丫挺的真有出息!兩米不到,愣是打不著這麽大個東西?還讓它跑回來了,要是它咬了我……我操!!”
查突然不說了。借著路燈的亮光,他們看到很恐怖的一幕:海燕的一顆子彈從狗的左眼打入,活生生掀掉了狗的小半個頭蓋骨!另一顆子彈打在狗肚子上,血依然汨汨流淌著,脖子上又讓查的刺刀捅了個大窟窿。
查又驚奇又後悔,他敬佩地對海燕說:
“對不住啊,海燕,好槍法!我就納悶兒了,半個腦袋的狗還能往回跑?”
海燕顯然是有點兒嚇著了。
他小時候用彈弓打鳥,用自行車車胎熬成膠,放在竹竿頂上,去粘樹上的知了,水灌螞蟻洞,火燒馬蜂窩,把小耗子釘在電線杆上……像任何一個淘氣點的孩子一樣,小小殺生之事沒少幹,可在他的生活裏,這麽近距離用自動步槍把一條活生生的狗打得血肉模糊,可是頭一回,未免太過殘忍。海燕覺得像是殺了人似的!他的手有點兒發軟,臉色青青,一句話不說,和查一起抬著狗,朝市裏走去。
查好像對他的戰略戰術很得意,他看著蔫了的海燕,笑嘻嘻地說:
“海燕,這兩槍打的那叫精彩!你以前老是給我們講你那點兒氣槍打耗子的餿事兒,不用再提了!精神點兒,瞧你那德行,哪像凱旋的樣子!剛才你在那幫娘們兒麵前損我,您那是神采飛揚啊!那股子勁頭哪去了?我看,你小子今天夜裏肯定是一場噩夢了,先把床上鋪上塑料布再睡,省得你媽明天給你洗尿單兒,哈哈哈……”
前麵有兩個人影跑過來,電筒光柱指著他們:“站住別動!幹什麽的?”
人走近了,原來是兩個民警,肯定是奔槍聲而來。看著兩個持步槍、抬著死狗的工人民兵,兩個警察也傻了:“你們這……”
查強做鎮靜,繞著彎兒地跟警察說:“這一帶比較亂,這你們也知道,女工宿舍不知為什麽非蓋到這兒來了。這不,這一帶老出事,上個星期有個女工回家路上手表又被搶了,人也受了傷,工人民兵指揮部才決定派人送下晚班的女工回家……”
一個警察打斷了他:“等等,等等!我還是沒聽出來,這事兒跟這條狗有什麽聯係?”
查說:“我們哥倆每次回來打這兒過,這隻狗就窮追不舍,所以我們就……”
警察好像有點兒明白了:“但是,隨便打槍我們可是要管的!要都像你們這樣,國家不就亂了套了?你們民兵還有點兒組織紀律沒有?(掏出筆記本)我得把你們的單位記下來。你,叫什麽名字?”
“我都跟你說了,是這隻狗追得太緊我們才開槍的,這屬於自衛!”
“我要是再問你的名字,你是不是要給我一槍啊?”
另一個警察不太想較真兒:“算了,說不清楚的事兒。趕緊走!我不想管你們的事兒,但這事兒說到哪兒,你們也不應該把人家的狗給滅了吧!讓農民把狗拴起來不就得了嗎?”
那隻狗躺在地上,顯得比活著的時候大得多!海燕問查:“咱這狗往哪兒抬?”
查也有點兒傻了。這麽大一條狗,該往哪兒抬呢?總不能抬回民兵指揮部去吧!查摳摳腦袋,突然興奮起來,有主意了:
“你不是廠子裏的鍋爐工嗎?就抬到那兒去,讓你的哥們兒火速把這條狗給收拾了。那麽大的火,伸進去一剽,毛就都沒了,再找口大鍋一燉,不就齊活了嗎? ”
海燕、查和一大幫男男女女圍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吃狗肉。
“真是極品呀, 海燕!”
“我長這麽大沒吃過這麽美味的東西!”
“看不出來啊,海燕的槍法真是厲害!一槍斃命!我燒狗毛的時候,愣是沒敢看那個狗頭,好家夥,半個腦袋都掀飛了。 ”
海燕這會兒也牛轟轟的了:“我說打它左眼就不打它右眼!查的那個豬油饅頭扔的離我太近了!我才從溝裏探出頭來,那大黑狗都到了臉前!又瞪眼又喘氣的,哥們再慢一秒鍾,那狗就不吃饅頭了,它得把我給吃了!”
大家一陣哄笑。
一個女工說:“哎,海燕,給我們家也打一條吧,我爸的老寒腿又犯了,據說狗肉是熱大補,可神了!”
另一個女工也跟著湊熱鬧:“對了,我媽的腰那更是多年的老傷了,要是有條狗給補補,那就太好了……”
查笑了起來:“海燕,怎麽樣?您這會兒成了打狗英雄了!老農民那間屋子就是景陽崗!趁著槍還在這兒,你要是再打上三五隻的,咱們廠的女孩兒都不談戀愛了,就等著嫁給你,好吃狗肉啊!可這麽多姑娘都嫁給你了,羅小曼怎麽辦啊?對了,這狗肉可得切下一塊兒來,咱給羅小曼帶回去?”
女工們好奇地問道:“誰是羅小曼啊?海燕現在有女朋友?”
查幸災樂禍地胡侃了起來:“海燕的女朋友啊!那可是人中人,鳳中鳳啊,渾身上下挑不出半點兒毛病來,那叫完美!完美得……連肚臍眼都沒有!你們這幫狗肉女郎要是嫁過去,皇後的位置肯定是沒指望了,也就是一大幫狗肉妃子!想知道海燕是怎麽勾搭上人家的嗎?這跟我可有點兒關係!”
大夥兒的興趣上來了,他們吃著狗肉,興高采烈地說:“想知道啊!查,坐在中間吧,好好給咱們說說!”
海燕:“查!少廢話!你們大夥兒聽著:狗是我打回來的,大家不許聽他說我的壞話!吃肉!”
海燕大吼一聲,他端著一大茶缸子白酒,臉紅筋漲,有點喝高了。
多少年過去了。直到現在,海燕一看見新疆人在街上賣羊肉串,就像見到那條狗被綁在燒鍋爐用的長長的鋼釺上,伸進爐膛裏去燒剽的情景。聽說他從來沒吃過羊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