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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齊縣長(4)

(2011-01-01 21:20:54) 下一個
齊縣長說話算話,開著吉普車回到了小村,把治好了病、養得氣色不錯的謝老爹給送回來了。這回齊縣長的衣服幹幹淨淨,臉刮得發青,精精神神的,相比之下,周生好久沒剃頭了,長毛嘴尖的,顯得比齊縣長還老!

 齊縣長一進門就鄭重道歉:

 “孫主任,雷隊長,真是對不起!我們這個窮地方,迎來送往的事太多了!那些官老爺們,一下來檢查工作就是吃啊,喝啊,拍拍屁股就走了,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所以,我一聽你們來了,就躲了起來。後來聽縣裏的老人說,雷隊長都下來不知多少次了,水道疏通規劃也是孫主任一手做的,我想:壞了!我躲著不見麵,大不敬啊!我專門謝罪來了!這一帶都是林子,沒有好地方。所以,我專門在雙牌水庫的食堂定了一桌席,給諸位賠個不是!咱們一會兒就上路,邊走邊聊吧!”

 在山裏沉沉重重、艱艱苦苦呆了兩個多月了,走路、手扶拖拉機……今天的旅途第一次輕鬆得太奢侈,讓人不知所措。這吉普車好像長了翅膀一樣!

 查舒舒服服地躺鋪了床墊的地板上,兩側還墊了兩個沙發墊子,這還是為謝老爹準備的呢!老孫坐在副駕駛位上,老雷坐在後車廂最靠前的長凳上,幾個人聊得非常投機。查讓眼睛盡量愉快地欣賞窗外的綠色。他喜歡讓眼睛處於一種不聚焦的模糊狀態,讓那些森林在瞳孔中飛快地掠過,來增加一種速度感。窗外的景色就像一張張未完成的油畫,新鮮濕潤的油彩突然被人不小心蹭花了。

 周生一聲聲地哼著小曲,他刮了臉,清爽多了。查忽然想起周生在慶書記的手扶拖拉機上的那個奇怪的準備跳車的動作:

 “周生,夠舒服的吧!就有一點不好:這種車要是出點事兒,怕你是沒那麽快就跳出去了!哈哈哈····

 老孫最怕聽這個了!他從前麵他們的聊天中回過頭來:

  “查!說什麽哪!”

 周生:“你還別說,自從坐了慶書記的拖拉機,什麽都無所謂了,就是飛機從天上掉下來我也無所謂了! 

 老孫:“哎!怎麽還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車外邊越來越亮了,吉普車出了森林,沿著雙牌水庫上遊的岸上質量很好的公路飛馳,查覺得亮得有點睜不開眼,大概耗子從洞裏剛出來時也是這個樣子吧?剛出洞的耗子最容易被貓抓住呢,太晃眼啊。沿途的河岸、保坎都建造得很漂亮,民居、農舍、各種工廠企業混混雜雜,攪在一起。兩岸公路上的車明顯多起來了,他們的車時不時超過一些手扶拖拉機、運貨的馬車和挑擔子的農民。

 齊縣長說,前麵可以看到水庫大壩了!因為他們從上遊而來,所以大壩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長長的跳板,搭在河上,上麵還有幾個不知道幹什麽用的建築物(後來知道是輪機值班室)。

 車子減慢了速度,大概是進入了水庫庫區的小鎮了,人多得很哪!

 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一片藍藍的工作服的顏色,很多人提著蔬菜、肉、雞蛋什麽的,不時有人往吉普車裏看兩眼,那個年代,沒有幾個人能乘坐吉普車呢。

 在查的想象中,水庫這一帶應該沒多少人,沒想到這裏還有巨大的水力發電廠,工人多了去了!光是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電網的鐵塔就讓他頭暈了。

 以庫區革委會主任為首的一大幫四五十歲的庫區的各級領導人物從屋裏走出來,歡迎齊縣長和省裏來的客人的光臨。查問周生:

 “這些人是在歡迎我們嗎?還是在歡迎齊縣長?”

 周生說:“大概是歡迎我們吧!你看,到處都有一些標語呢。”

 在隨後一個小時的見麵會上,查的雙眼再也睜不開了!他坐在一個巨大的沙發裏,沙發軟貼貼的扶住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太舒服了!他強製自己睜開眼睛,可眼皮一會兒又沉沉地落了下來。縣長主任們嗡嗡的聲音漸行漸遠,他管不了那麽多了。

 查聽不懂也不想聽懂他們在說什麽,既然拿我當小孩兒,那就讓我這個小孩兒睡一會兒吧!遠遠的,他聽見齊縣長在給自己找台階:那小夥子太累了,他才十六歲,挺不容易的,讓他睡一會兒吧,吃飯時再叫他。

 查和周生穿著雨衣,穿過那些難看、肮髒的職工宿舍區,準備到水庫大壩下麵去欣賞壯觀的水閘放水的場麵。老雷他們來了多次,對大壩放水一點興趣都沒有,留在招待所休息了。

 雙牌庫區的職工宿舍是一排排兩層樓的紅磚房,所有的樓房都被煤煙薰得發黑,樓與樓之間的空地上搭建了很多小小的油氈棚子,堆積著各家各戶的煤塊、木柴和雜物。很多鏽得一點顏色都沒有了的自行車,被粗大的鐵鏈鎖著。一樓的每家人都加蓋了偏棚之類的違章建築物,作為廚房或雜物間。樓梯上堆著各家的雜物,隻剩下很窄的一條樓階,通向黑洞洞的二樓。

 沒有鋪過柏油的樓之間的空地上,坑坑窪窪,一灘灘的積水,還是從上一場雨中留下來的。小孩們在踢球,常常是一球過來,停在水窪中就不動了。

 一陣陣惡臭飄來,根本不用問,你就能知道公共廁所在哪裏。

 一般來說,公共廁所都是蹲式的,一個廁坑,兩邊是兩個腳印形狀的蹲踏,每個廁坑之間有一米高的矮牆相隔。查進了一個廁所,裏邊肮髒無比,地麵全部被尿水淹沒,有人放了一些磚頭,在汙水中跳躍前行,很多隔牆都被人拆掉,磚頭都被拿回家蓋房子去了。廁坑中糞便堆積如山,蛆蟲湧湧而動,頭頂上的綠頭蒼蠅嗡嗡旋轉!查強忍著,完了事兒便轉身而逃!

 查說:“周生,你看這齊縣長這麽年輕,這幫老頭子對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還真有點意思。可是我今天早上聽見齊縣長對老雷說,他特別羨慕你周生,挺佩服你的!”

 周生瞪大眼睛:

 “什麽時候的事?我有什麽值得齊縣長佩服的,你個赤佬要拿我開玩笑吧!”

 “真的!他說,現在的人上大學比登天還難,單位選拔,推薦,隻有一、兩個

名額,大家一擁而上,最後,都讓那些有來頭有背景的人弄走了。你比他還小兩歲,名牌大學畢業都六、七年了!他還說,他就是喜歡和林勘隊這些人打交道,大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說話實在,不來虛的。周生,其實我也挺羨慕你的。我怎麽辦啊,我以後還能上學嗎?我的初中畢業也就是小學三年級的水平!”

 周生看了看這個小可憐蟲:“那就看以後中央的政策了。文革以前,就是考試嘛,考上了就上大學,考不上就去工廠參加工作了。那時的大學水平很高的,哪裏像現在的工農兵大學生,全是走後門來的,一點基礎都沒有,不是我憂國憂民啊!那天在一張報紙上見到一個縣裏的插秧冠軍成了農學院的大學生。開什麽玩笑!這樣下去,連能看完一張報紙的大學生都沒有了!”

 他們倆正說得熱鬧,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周生說得好啊!他們回頭一看,原來是齊縣長!

 齊縣長說,他看見兩個年輕人出來了,肯定是去看大壩開閘放水。大壩是有解放軍武裝守衛的,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所以,齊縣長就追上來了。他還帶上了庫區管理委員會的照相機,他說,現在天色還很亮,拍點照片很有紀念意義。以後兩個年輕人海闊天空,再也沒有機會到雙牌水庫來了。

 齊縣長:“小周說得好啊。我在這兒幹了快兩年了,遇到很多實際問題,沒人懂啊!工人農民們眼巴巴望著你,希望你能懂,可你又不懂!事情就難了。就說這大森林的事吧,路上我和雷隊長、孫主任一聊,哎呀,勝讀十年書!這就是知識嘛。”

 天上的毛毛雨大起來了,這不是雨,而是多少立方的水轟然跌下幾十米高的大壩,揚空而起的水霧。他們走過解放軍戰士的崗哨,進入了水庫的要害地區。從水庫一側幾十米高的水泥台階下去,就到了大壩下遊的底部,這才是觀看大壩泄洪的絕佳去處,要是齊縣長不來,外人是根本無法到這裏來的。

 查這才被雙牌水庫的氣勢驚呆了!水庫開了三口水閘放水,那暗黃色的水厚厚實實從閘口轟然湧出,水頭向上衝去,劃一個弧形再向下,形成半圓形的水浪,像慢鏡頭一樣,慢慢瀉下來,幾千噸重的水狠狠地砸在下遊的河穀中,衝天水霧高達上百米,翻起陣陣白浪,旋起一個個暗綠色的漩渦,往下遊而去!

 查哪裏見過如此震懾心魄的水!這才是三口閘!要是全打開,大壩上遊的水不是幾下就放完了嗎?

 齊縣長說,那下遊可就慘了,幾個縣的人要家毀人亡!所以大壩的安全非常重要,由部隊駐守,庫區還有民兵連。一般人絕對不許靠近大壩。

 查盯著那水庫裏放出來的滔天巨浪,像是哪個外國小說裏的從魔瓶裏被釋放出來的魔鬼,一會變成魚的樣子,一會有變成狼的樣子。周生和齊縣長聊著天,聽得查有點坐立不安了。齊縣長也好,周生也好,他們的生活畢竟是有了形,有了第一步,下麵的事才有得比較,有得規劃。查卻什麽都沒有,就像一把孤零零的草,在山風裏隨風搖動,根係漸漸枯幹;他又像一片被風撕扯得變了形的雲,在湘南的大山裏飄來晃去,總有被吹散的一刻。他從來沒想過,以後是什麽樣。

 查突然想家了。

 晚上,招待所的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旅行包。老雷在廁所裏刷著牙,他口齒不清地在廁所裏麵說:

 “看看還有什麽忘了的,全裝進箱裏封好!明天我們都不管了,有車子來把所有的東西運到長沙。我們徹底輕裝了!”

 老雷情緒很高,他從廁所裏探出頭來:

 “我說為什麽齊縣長非要帶我們到他的老家去玩玩,原來,他的老家就在有名的風景區陽明山腳下啊!這可是個好地方!從長沙來可不容易啊,咱們院裏沒有幾個人來過這裏。明天還要借一下他們的照相機,不照點相片留念就可惜了!”

 查突然想起來:“咱們不是有一架照相機嗎?我剛才裝進這個包裏去了。”

  “你忘了在衡陽翻車的事兒了?摔壞了!可惜!那是一架蘇聯產的照相機,我們在外邊的絕大部分照片都是用它拍的,每一根草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生:“這幾個軍用罐頭也扔了算了,重得不得了,又沒吃了幾個。”

 老雷:“現在不用背了,帶回去算了,扔了多可惜!”

 周生:“可這生產日期是1965年,已經七、八年了!哈哈哈,我吃的時候也沒看清楚,不過剛進山時,哪怕是1956 年的罐頭也要吃的。”

  老雷:“啊!56年的?格老子!我還覺得紅燒肉罐頭蠻好吃的咧!全扔了吧!連壓縮餅幹也扔了!那上麵什麽日期都不寫,搞不好還是剿匪時期的東西了!”

 老孫說:“老雷,這個齊縣長看起來真是求知欲蠻強咧!這兩天問來問去,什麽都想知道,我看他和小周嘀嘀咕咕說什麽上大學的事兒,難道他的縣長也不想當了?想上大學去?”

  老雷:“不當縣長倒是有可能!這個小夥子這麽高的行政級別,難道他想死在這個山裏邊?誰知道他在想什麽?蘇廳長離休了,聽說點名要他,他不去。是劉主任告訴我的。劉主任說,現在他孤軍奮戰,別人對他又嫉妒,又不支持,冷清清的開著吉普車到處跑,隻有劉主任給他撐著,能撐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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