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謀係統是個有點特殊的係統。人員屬於軍事幹部,但和各級首長如營長、團長、師長等等又不一樣,主要是參與各級首長的戰略戰術的決策,統一協調對各戰鬥單位的指揮,協調與友鄰部隊的關係等等。隻有團以上的戰鬥單位才設立參謀部門,人員多是連級以上的幹部。因為能和團首長經常接觸,被視為比基層單位能更快得到晉升的部門。
和平時期,這個部門充斥著高幹子弟,人事關係複雜。一幫公子哥、到部隊來鍍金的老首長的子弟,地方上的高官的子弟,都想在這個部門混日子,然後再提拔到別處去。所以,和平時期的參謀係統實際上是個閑職,這批人不願意吃連隊訓練的苦,軍紀鬆散。三團的曾參謀長已經頭疼的不得了,現在又塞進來一個乘火箭上來的齊永誌!曾參謀長頭都大了。
新上任的三團參謀長曾朝陽是我軍高級步兵軍事學院指揮專業的畢業生,軍事指揮素質非常出色,他為人很正直,非常討厭他的下屬們在部隊裏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作風,但又不敢批評得太狠,因為他不知道他們的父母是誰,背景是什麽,弄不好還會弄得連得罪了頂頭上司自己還不知道!
不過,讓曾參謀長慶幸的是,這個齊永誌工作能力強,勤奮好學,沒事就在作戰室裏琢磨,也不知他在琢磨什麽。剛開始,曾參謀長還擔心,那幫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們會給他小鞋穿,可後來一看,這齊永誌不知有什麽招數,把公子哥們弄得成了他的袍哥會一樣。齊永誌很隨和,不抽煙,有時和戰友們喝點酒。平時誰叫他幹什麽他都去,打籃球、乒乓球、打撲克下象棋,星期天逛集鎮····但隻要是一進作戰室,齊永誌就判若兩人,誰也別想把他拉走了。
齊永誌在這個位置上踏踏實實,一幹就是兩年。
他愛動腦子,戰友們說,打撲克、下象棋,要想贏齊永誌可是不容易。
曾參謀長的象棋是師裏有名的利劍殺手。一天.他把齊永誌叫來,連殺了他三盤,說是殺殺他的銳氣。
齊永誌俯首稱臣,但曾參謀長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贏得真不容易!齊永誌我行我素,他那些招數真是殺機四伏,都是棋譜上沒有的!今天,曾參謀長憑著深厚的功力和對棋譜的研究,贏了他,可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哪裏有什麽棋譜!
他聯想起那幫對齊永誌不太買賬的公子哥們,從怪話多多到一團和氣,這齊永誌是一點都不在乎,照樣和他們稱兄道弟,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他到底是憨厚樸實還是深藏不露呢?從檔案上看,他是個農村兵,來自湖南寧遠縣(當時還沒有成立雙牌縣),可他和部隊中百分之八十幾的農村兵太不一樣了。如果他處理周圍複雜的關係也像他下象棋一樣,棋鋒深藏,待機而動,一招斃命,那這個年輕人可真是個將才了!曾參謀長微微點點頭:這王師長的眼光還真是挺獨到,把他放在連隊裏當個小排長好像是有點兒可惜了。
曾參謀長:“齊永誌,你今晚這些招數都是從哪裏弄來的?挺不錯嘛!”
齊永誌:“(習慣地立正)報告參謀長!是《孫子兵法》裏說的,還沒吃透,讓參謀長給識破了,殺得我一塌糊塗!參謀長好棋呀!”
曾參謀長覺得有點兒奇怪:“現在,到處都在破四舊,你哪裏弄來的《孫子兵法》?”
齊永誌:“報告參謀長!是您的書,上麵有您的名字,是一個叫陳毅的人送給您的,我在作戰室裏找到的。”
曾參謀長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那是五十年代末的事了。有一次,外交部長陳毅元帥回國路過雲南,在邊防前線視察部隊。陳老總多年不穿軍裝了,喜歡到處走走,溜溜達達,隻帶兩三個警衛員。在逛一個小鎮的集市時,陳老總被一個飯館裏可口的涼麵饞得流口水,非要進去吃上一碗。
他們幾個人走進這個小餐館,謔!飯館裏還有一幫年輕的戰士在那裏又吃又笑的。那時有軍銜,一眼就能知道誰的官階是什麽。那裏邊最高軍銜的是一個年輕極了的小書生麵孔,掛著上尉軍銜。
陳老總湊過去和戰士們聊天,愛說笑話的陳老總把這幫小兵逗得笑個沒完,大家都覺得這個胖老頭好玩死了。
他問那個小中尉:“小夥子,你這麽年輕,官當得不小嘛!”那個小夥子說,他剛從軍校畢業,出來就已經是上尉軍銜了。所以還不算是什麽官。陳老總一聽,連聲說:“有出息!叫什麽名字?”
那個小兵說:“我叫曾朝陽。”
大家圍住胖老頭,熱熱鬧鬧的,隻有曾朝陽從那幾個警衛人員非常專業的眼光和動作中,察覺到這個老頭可能有來頭。
陳老總問他:“小秀才,你剛才說你喜歡看書,你要是想買書,這裏沒得賣,就告訴我,我從北京給你買了寄過來。”
曾朝陽說:“太麻煩了,我就是想弄一套《孫子兵法》,帶著注解和戰例的那種!”
胖老頭說:“小夥子,有誌氣,這個忙我一定要幫!”
過了不久 ,果然一本帶著戰例的《孫子兵法》,到了曾朝陽手中,是從北京寄出來的,寄信單位居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
曾朝陽想,這個胖子老頭果然官不小,還挺守信用!他隨手翻開扉頁,一般來說,以書會友,都會寫上幾個字。果然,扉頁上提著幾行字,還是毛筆題寫的:“常備不懈,保家衛國!陳毅題贈邊境部隊曾朝陽小戰士”。
曾朝陽的手抖了起來,震驚得目瞪口呆!共和國的開國元帥呀!
他簡直不敢相信,發瘋一般跑進圖書館,在厚厚的一堆《解放軍畫報》裏,幾下就找到了陳毅的照片,看著威風凜凜、身著元帥服的陳老總,曾朝陽眼淚居然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我真是有眼無珠啊!連軍禮居然都沒給陳老總敬上一個!
到了六五年,風向突變,國防部長林彪元帥強調部隊要突出整治,再往後,越來越左,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軍隊號召幹部、戰士上交所有封、資、修的東西,曾參謀長哪裏舍得,他想,反正兵法和封、資、修都沾不上!
自從到三團來任參謀長,他就把這本書藏在平常很少有人來的作戰室資料庫裏,準備探親時帶回家去,可這幾年探親都是匆匆忙忙就走了,總是忘了這事兒。這下壞了,居然讓這個齊永誌給翻出來了!
曾參謀長說:“永誌,你知道這個陳毅是誰嗎?這是陳毅元帥啊!”
齊永誌果然嚇得不輕,他瞪大了眼睛:
“我還以為是你的朋友,同名同姓咧!參謀長怎麽和陳老總這麽鐵?這書是寶貝啊!您趕快把它藏好吧,我不會和任何人說!”
雲南紅河地區發生了強烈的地震和泥石流災害。四十一師的官兵開赴紅河州,全力救災,王師長果不食言,把參謀部人員都趕到基層,充實營一級的指揮係統與師部之間的聯係。
齊永誌被放在三團二營,和戰士們一起,擔負著最危險的搜救工作。當時餘震不斷,山體滑坡,不要說是救人,連自己都會被埋掉。有的連隊已經出現了傷亡。齊永誌和工程兵某部配合,想出了一個奇妙的辦法:利用工程兵舟橋部隊的大型設備,將浮橋橋體搭在救災部隊當天要挖掘廢墟救人的最危險的山體或可能要滑坡的地方,用大型支撐技術頂住金屬橋板,最大限度地杜絕了山體突然滑坡或飛石傷人的事件。三團救出的人最多,部隊的死亡為零!這一經驗很快被全師采用,四十一師出色地完成了搶險救災任務。
在餘震頻發的最危險的時候,雲南省的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的昆明軍區第一政委、雲南省革委會主任、開國中將譚甫仁將軍來到災區搶險前線視察。一天,他來到四十一師,要聽取一下各個團的搶險進度的匯報。
王師長有意要讓齊永誌引起譚政委的注意,他讓齊永誌代表三團在匯報會上發言。
譚政委本來是到四十一師來看看搶險的進度,作為雲南省的第一要員,他的下屬部隊參加搶險救災,在他的工作中隻是一棵小小的棋子。他聽了齊永誌的報告,並不太在意他的小發明,而是這個年輕人從軍人的角度對搶險救災的分析,和對一場戰爭的分析是一樣的。
譚政委暗暗叫好,一打聽,是三團的一個參謀,排級幹部。
散會後,譚政委板著臉說:
“把王懷中給我叫過來!王懷中!你好大的膽子,搶險救災這麽大的事兒,你弄個小排長來糊弄我!”
曾參謀長搶在王師長前麵說:
“報告首長,這個兵可是我們團最好的參謀了。您可以把二營長叫來問問,他在二營幹了多少事兒!那個搭浮橋的點子就是他出的,報告也是他自己寫出來的,他從頭到尾都在第一線,全是第一手資料。我向您匯報也行,我隻能把他的報告念一遍給您聽,有什麽意思嘛!”
譚政委還是不動聲色:
“那麽能幹?那為什麽軍階還是個排級?”
曾參謀長:“這……他一共才當了三年多的兵,提幹都兩年多了!還有一次二等功呢!”
譚政委果然來了興趣:“二等功?這倒是有點兒新鮮了!二等功可不是隨便給的。他憑什麽拿的二等功?”
曾參謀長:“您忘了上回有人搶槍殺人的事兒啦? 就是這個齊永誌,帶著警衛班的那幾個兵,把歹徒困在一個空樓裏了。歹徒要是進了營區,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哪!軍長給他了這個二等功。”
譚政委若有所悟:“我知道這件事。現在才對上號了。這個小夥子是個不錯的幹部,你們看著辦吧。提幹兩年多了,你們要是覺得他在參謀部幹的不錯,也可以先提一級,以後再提職也行嘛!
齊永誌就這樣成了正連級參謀(副連長一般為正排級,所以齊永誌可直接提到正連級)。
四十一師突然有了重大的變動。一是王懷中和軍隊服務部的女理發員的關係被說成是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王懷中被降職,擔任三團團長,回到了他的老部隊。二是四十一師被調防到貴州。以前,在雲南宜良地區,文革中,兩個野戰軍步兵師好幾萬人擠在一起,王師長有點霸道的作風讓四十師的師長傷透了腦筋。軍長拿王懷中也沒有什麽辦法,這次調防,是軍委的命令,四十一師不走也得走,但正好王懷中降職,所以一切順利。齊永誌隨部隊來到了貴州這個陰天多雨的省份。
政治上的天氣也和這個省的天氣一樣。中央各派的矛盾激化,直接影響到了部隊。師一級的領導出現了一些新麵孔,王團長經常和師長拍桌子吵架。據說師參謀長離休後,位置一直空著,多少人想得到這個位置,最後鬧到昆明軍區去了,譚政委大發雷霆,結果那些想當參謀長的幾個人都沒能如願,從來不去介入這些事兒的三團參謀長曾朝陽被譚政委指名晉升為四十一師的師參謀長,反而成了王懷中的上級了。
齊永誌有點被這些上上下下發生的事兒鬧得六神無主,他第一次有了對部隊生活的厭倦感。可到地方上他又能幹什麽呢?他心裏悶得慌,很想找王懷中聊聊,但每次都打消了這個念頭。
齊永誌寫了一篇戰略分析報告,指出貴州一些地區野戰軍和地方部隊駐軍的布防不合理,特別指出遵義婁山關地區軍隊布防的要害:這一帶目前隻有貴州省軍區的地方部隊,沒有防空能力,沒有重型武器。齊永誌指出,在未來的立體戰爭中,這一帶山區如果遭到來自空中的打擊,而地麵部隊沒有相應的應對能力,則與大本營——成都軍區的地麵聯係會被徹底切斷,昆明軍區的十幾萬部隊就成了孤軍。師參謀長曾朝陽覺得齊永誌這份報告很有分量,就把這份報告帶到軍區,交給了主持參謀長會議的軍區副司令員王必成。
王必成,開國中將,剛被從牛棚裏放出來,以養病為由長期住在北京。他是華野陳毅、粟裕將軍手下的猛將,兩位老總在文革中都被整得非常慘,現在昆明軍區的譚甫仁又是四野的人,他知道譚甫仁是個非常嚴以律己的正直的將軍,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和林副統帥很近,所以,軍區裏的事兒他根本就不管,這次他象征性地來軍區走一趟,譚甫仁讓他主持一下各軍的師參謀長聯席會議。
王必成知道,這種會議有時就像是老朋友見麵會一樣,沒有什麽實際的意義。王司令根本不認識年輕的曾參謀長,可他帶來的那份報告讓他感到了年輕一代軍人說話的分量。
婁山關!在和平時期呆得太久了,這份報告激活了王必成的神經末梢。他到作戰室一看地圖,立刻明白了,這是有人真花了心思,才寫得出這種水平的分析報告。這可真是件馬虎不得的大事!王司令把這份報告放在了譚甫仁的桌子上。
譚政委看著作戰地圖上標明的遵義、桐梓、婁山關一帶。婁山關是大婁山山脈的主峰,海撥1576米,南距遵義市50公裏,在遵義、桐梓兩縣的交界處。北距巴蜀,南扼黔桂,為黔北咽喉,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現在,戰爭條件變了,一夫把關、萬夫莫敵的事不多了,好像大家都對這大後方的關隘的重要性不太關心了。可正如齊永誌所說,現代戰爭沒有後方,川黔之間的必經之路如果被空中力量徹底切斷,周圍全是陸軍不可逾越的大婁山,他譚甫仁手中的十幾萬人馬真要被困在雲貴一帶動彈不得。所以,婁山關一帶一定要有野戰軍主力,要配備強大的防空部隊和工程部隊,防備可能來自空中的打擊和空降,保障敵方的第一次空中打擊之後,雲貴與四川的通道暢通。這顯然不是貴州省軍區的地方部隊所能勝任的任務。
說得好啊!譚甫仁對王司令說:“你相信嗎?這個小小的作戰參謀,才二十幾歲,是你的心肝寶貝王懷中手下的寶貝蛋子!當新兵的時候就敢指揮老兵和歹徒對抗,去年雲南搶險救災,任務完成出色,是我讓王懷中把他提成的正連級。剛到貴州,這不,又搞出新名堂來了。現在新上任的四十一師參謀長曾朝陽,就是把報告交給你的那個年輕人,也喜歡他。去年黃總長給各大軍區打招呼,要幫總參物色年輕有為的基層幹部,我沒跟王懷中說,就把齊永誌給報上去了。這小子好像挺招人喜歡啊?”
幸運的齊永誌在部隊這一輪大調整中再次晉升,越過副營級,成為營級幹部,他離開了三團,被軍部任命為四十一師參謀部作戰股副股長,半年後轉成正職。這時,他當兵剛好六年整。在和平時期,這種晉升的速度,連神通廣大的高幹子弟們都望塵莫及。於是,一時間謠言四起,說譚甫仁是齊永誌的父親的老戰友,甚至有人說他的真實身份是中央軍委齊秘書長的兒子,到譚甫仁這兒鍍金來了。反正,在謠傳中他成了譚政委的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