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齊永誌知道,這是劉雙慶的一片苦心,他給了齊永誌最需要的東西:沒有幹擾和時間!
大山外邊的中國在經曆了1976年的動亂之後,終於開始向往正常的社會生活了。但山外的大事,如周總理、朱德、毛澤東逝世、天安門事件等等,對山裏人的衝擊也是淡淡的,大家圍著小小的黑白電視機,看著模模糊糊的圖像,一會兒就沒了興趣,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
轉眼就到了1977年,這一年,中國最值得一說的大事,就是恢複了文革中斷了多年的高等院校入學考試。被政治漩渦耽誤的最後一批幸運兒以不正常的高齡進入了高等學府。
對雙牌這個小地方來說,大家有點淡忘了的齊永誌,不聲不響地在長沙參加了高考,被廣東和四川的兩所經貿學院錄取。這一年他已三十七歲了。
齊永誌回到雙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劉雙慶的辦公室去找他。他一反常態,一進屋就大喊大叫:“雙慶!雙慶!這回我終於能幹我想幹的事了……”
劉雙慶坐在桌子旁邊發呆。見齊永誌進來了,他說:
“永誌,這回總算是皆大歡喜了。你這股子勁真是沒得說,想變成什麽,就變成什麽!現在馬上要去做掙錢的大學問了。你把老娘、老婆扔在這兒,我可以幫你照顧,把我這個老朋友扔在一邊,我又像你沒回來之前那樣活著,可你把全縣的鄉親們給扔下了,我一個人就使不上勁了!”
“雙慶,你不用說了,大恩不言謝!我知道,那個林業調查開發管理委員會,完全是給我騰時間!你真是鬼,怎麽知道我要複習考大學呢?”
雙慶輕輕地哼了一聲:“我哪有你那麽能掐會算!我不知道有考大學的事兒,但我看出來你齊永誌要溜號!所以我就創造機會,讓你溜!我現在給你算一卦吧,我覺得你那些經貿學院之類的地方好像去不成咧!你掙大錢的夢也有點麻煩!”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大信封,遞給齊永誌。齊永誌接過來一看,居然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的辦公信封。他滿腹狐疑地打開信封,取出一張印刷講究的箋紙: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錄取通知書!
他這一下可是吃驚不小:弄錯了吧!我根本就不知道軍隊院校也要招生的事!他接著往下看,原來他已經被軍事學院的炮兵指揮專業錄取!信中詳細地告知了報到的日期、地點,乘車路線••••
劉雙慶笑起來了:“永誌,中央軍委從中蘇邊界的戰爭中認識到,軍隊現代化迫在眉睫。總參準備恢複好幾所軍校,級別最高的就是這所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院!是去年重新成立的,他們現在沒有學員,準備直接從部隊挑選一部分,但目前部隊中層幹部中人員文化素質太差,所以,軍委、總參要地方大力支持部隊院校建設,另一部分在今年高考的考生裏優先挑選!明白了吧!軍事學院的人在湖南考區看到了你的檔案,立馬就要了你。”
齊永誌一下子陣腳大亂。
自從停職接受審查,齊永誌就像是活在台風眼兒裏,周圍上演了無數形形色色的人間鬧劇。從軍委調查組所掌握的所謂的材料來看,絕大多數簡直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還有的則是張冠李戴、指鹿為馬、小題大做,連有一年他在師作戰股的一次戰略研討會上,他和某位師首長對某次模擬戰役因為看法不同而產生爭論,居然有人記錄在案,說成是在譚甫仁授意下,齊永誌帶領一幫年輕軍官對該師首長進行圍攻、逼宮,令該師首長隻好離休而去,讓譚甫仁的另一個親信接替了他的職位!(在此事之後,齊永誌剛巧由作戰處副處長轉為正處長,更有點雞犬升天的意的意思!)諸如此類的潑汙,本是無稽之談,但花了他極大的精力向調查組的人一一解釋清楚。
如果說,軍隊裏的調查還屬於一種為了慎重對待林彪事件的調查,那麽,自從他被迫停職以後,雙牌縣委上上下下許多人對他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更是令他寒心!他身為一縣之長,是要令出必行,可說話聲音大了點兒,就成了擺官架子,目中無人,曾經千辛萬苦、披星戴月在下麵的工作成績,也成了拿公家的錢在基層培養個人威信,導致他離去之後,新領導說話沒人聽!他牽線為某農場建成了一個蛋禽生產基地,大量的雞蛋買到鄰近的廣西去了,農場發了財,為了感謝縣委的扶持,給縣委送了幾十箱雞蛋,齊永誌隻好收下,讓機關幹部和家屬們分了。後來,這檔子事兒也不對了,成了齊永誌用農場的雞蛋賄賂縣政府工作人員,培植個人勢力!反 正隻要你一出事兒,什麽都是顛倒黑白,防不勝防!
齊永誌再次有了他離開部隊時的那種非常不好的心境。他決意利用停職審查時期的大量閑散時間,充實自己的知識空間。他第一次對自己說,既然為人民服務幾頭兒都不是人,那幹脆替自己的未來想想吧!反正有了更專業的商業管理知識,或許以後掙了大錢、發了大財,反而可以為更多的人提供更好的服務。
現在,萬事齊備,東風已起!他齊永誌馬上就要離開雙牌這個山坳坳,盡展其能,馳騁於一個海闊天空、無邊無際的新戰場了!可這張可惡的錄取通知書是從哪裏來的?
齊永誌把那張錄取通知書裝回信封裏,交給劉雙慶:“雙慶,這東西從哪兒來的,就請你把它給送回到哪去!審查了這麽久,才完事兒,我還會再跑回去穿那身衣服?簡直是扯淡!那我的一輩子簡直就是轉著彎兒,沒完沒了了!”
雙慶無可奈何地說:“這是給你的!我拿著幹什麽?你自己好好想想再說,時間還來得及!”
齊永誌幾乎一天沒出門,他知道,這個軍事學院和別的軍事學院不一樣,是培養我軍的高級指揮人員的搖籃,連集團軍司令員這麽大的首長都要到這所學院來學習。六十年代時,要進這個校門,對一般的中級部隊幹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可現在他已經全心全意要進軍商業了,怎麽這半路上會有軍事學院殺出來!當年自己花了那麽大的代價才從部隊逃了出來,還是沒逃過審查這一關。
齊永誌鐵了心了。他把軍事學院的錄取通知扔到一邊去,在書房裏一心一意地研究著廣東和四川這兩所經貿學院的長短高低。
齊母在堂屋裏,半天不見齊永誌出來,不解地說:“永誌啊!這考上大學是好事啊,我怎麽看著你一點都不高興?你們往山外邊走,天地大,好啊!雙慶也要走了!他昨天打電話告訴我的。”
齊永誌一聽,很是意外,他從書房裏跑出來,問母親:“他要上哪兒去?我怎麽不知道?”
齊母說:“好像是高升到零陵地區去當什麽主任了。”
電話響了。這部電話是齊永誌身份的唯一象征(按規定,處級以上幹部家中可以安裝電話)。是劉雙慶!聽上去他好像是很興奮,吵得齊永誌不得不把話筒拿遠點:
“永誌,你們家還沒吃晚飯吧,我馬上過來湊個熱鬧,做點好吃的吧,我還有個客人,隻好一起帶過來,認識認識,以後肯定有幫助的!”
齊老太太一聽雙慶要來,可樂壞了。這麽多年了,這雙慶不管是官大官小,總是隔三差五地過來看看,真是難得!現在要離開了,齊老太太還真是挺難受!她和永誌媳婦忙著做起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