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說完,轉身離去。浩遠望著她的背影,喃喃地說:“我這麽上下折騰,不都是拜你所賜,你不欠我的誰欠我的?……算了,我聽郭老師的話,不跟你計較。”
浩遠又回來上課了,安念雄,王貴生他們幾個都很高興,一早就擠在浩遠身邊問長問短。
“浩遠,我可想死你了,這幾天你都幹嘛去了?”王貴生問。
“你想我,你想我怎麽沒見你來找我?”
“我這不是不敢去嗎?萬一見著你媽,她還不得抽死我。”
“得了吧,平時稱兄道弟,大難臨頭就樹倒猢猻散,我算是看透你們幾個了。”
“浩遠,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哥幾個跟教導主任爭得臉紅脖子粗,差點再領個開除處分,放了學就到路口那兒站著,逢人就問,想給你找個證人,那都是為了誰呀?”安念雄說。
“喲喲,看你那樣,一副小氣鬼的樣子,我就是跟你們開個玩笑,知道你們對我好。”浩遠說著望了望四周,張開了雙臂,“爺爺我又回來了。”
小喬恰好在這時候走了進來,浩遠張開的雙臂正對著門口,就好像是等待著小喬的擁抱。兩人都有些尷尬,小喬低著頭走過浩遠身邊,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沒有說話。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實際上時光的腳步總是如同白駒過隙,轉眼之間,三個多月倏然走遠。時光已經是五月,花兒開得燦爛,陽光也益加明媚,大地上到處撒滿了末春的柔美和初夏的惺忪。
這天下午郭老師給大家加了一堂複習課,等到下了課,浩遠打掃了教室出來,校園裏已經沒幾個人了。浩遠把書包搭在肩頭,一麵興衝衝地往家走,一麵哼哼唧唧地唱著:“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我們都是飛行軍,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他沿著陽明河邊走了一陣,遠遠望見前麵圍著一群人,旁邊停著幾輛自行車,還隱隱約約傳來些爭執的聲音。浩遠有些好奇,走近了細細一看,那群人裏領頭的頭上戴著個沒徽的軍帽,身上穿著黃色的將校呢,竟然是馬向東。馬向東正漫不經心的東瞅西顧,目光一飄,正好跟浩遠對上了。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浩遠的心一下提了起來,腳下遲疑了幾步,把書包的帶子在手上多纏了一圈,攥緊了,緩緩地走了上去。
浩遠越走越近,忽然發現人群裏有一雙眼睛正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這雙眼睛是他熟悉的,尤其是那眼色裏驚恐之餘的一絲倔強,那是小喬的眼睛。浩遠不由得呆住了。
“又是你,操,怎麽著,練練吧。”馬向東說。
“程浩遠,不關你的事,你趕緊走吧。” 浩遠還沒搭話,小喬已經插了進來。
“聽到沒有?不關你的事。”馬向東得意地笑了起來,“這是我跟小喬的私事,你管不著,趕緊滾吧。”
浩遠火冒三丈,他想狠狠地揍眼前這個王八蛋一頓,可是想到上次差點被開除,他又遲疑了,畢竟高考已經近在咫尺,這時候再出事,真就無法挽回了。
“喂,我說你,要打架就趕緊動手,要不然就趕緊滾,跟這兒杵著幹什麽?”馬向東說。
浩遠沒有說話,想到母親的殷切盼望的神情和郭老師為他重返校園所作的努力,浩遠緊握著書包帶子的手鬆了開來,他低下頭,默默地走向了一旁。
“呸。”馬向東向著浩遠的背影唾了一口,轉向小喬,嘻皮笑臉地說:“小喬,我可喜歡你好久了,上次為了你,我背了處分,還在醫院躺了半個多月,這份情你可得記著。”
“我要回家,請你們讓開。”小喬說。
“回什麽家啊,時候還早著呢,要不哥們帶你下館子,吃頓好的。”
“謝謝,我家裏有飯,我媽還等著我呢。”小喬冷冷地說。
“這時候提你媽幹什麽?那多沒意思啊?”馬向東望著小喬俏麗的麵容,姣好的身材,腦子裏全是邪念,不管不顧地涎著臉湊了上去,“要不,讓哥們親一個。”
馬向東說著,一把摟住了小喬的腰。
“你幹什麽?放開我,放開我……”小喬驚恐地大叫起來。
浩遠走在前麵,聽見小喬掙紮呼救的聲音,腳步緩了下來。他心裏知道,這場架一打,無論是受傷還是受處分,高考這事就算是泡湯了,可是小喬的呼救聲撕心裂肺,讓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同情和怒火。浩遠緊緊地閉上雙眼,歎了口氣,猛地折了回來。
“怎麽著,你小子又要管閑事?這回可不比上次,你看看我身邊有多少人?”馬向東望著憤怒的浩遠,冷笑著說。
“放開她。”浩遠說。
“我要是不放呢?你……”
馬向東話沒說完,浩遠已經猛地抬起腿來,一腳把他踹進了河裏。旁邊的人頓時炸了鍋,一窩蜂地撲了上來,圍著浩遠拳打腳踢。
浩遠拚命反抗,可是雙拳難敵四手,轉眼間就被打倒在地。馬向東從河裏爬了上來,惡狠狠地推開眾人,高高舉起一輛自行車就要砸下去。
“住手!”一旁的小喬歇斯底裏地大喊,“馬向東,你再不住手,我就到公安局告你,告你耍流氓,強奸!”
“告我強奸?那也得有人信啊。”馬向東冷笑著說,“警察辦案也得有證據,我這麽多人證在這兒,你怎麽告我?”說著雙手一鬆,自行車砸在了浩遠身上。
浩遠發出一聲痛哼,小喬見了,猛一咬牙,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領,露出胸前的肌膚,崩散的扣子跌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著轉。
“這樣有人信了嗎?”小喬說著大喊了起來,“來人啊,流氓,強奸,殺人了……”
“別喊,別喊。”馬向東慌了神,四麵一打量,沿著河岸拔腿就跑,其他的人早就心裏沒底,看見領頭的跑了,也頓時爭先恐後地落荒而逃。
小喬見一群人跑得沒了影,深深吸了幾口氣,壓住紊亂的呼吸,抬手抹去眼淚,掩好了衣服,扶著浩遠坐了起來。浩遠滿臉瘀青,頭頂上一縷鮮血垂下,直掛到鼻梁上。小喬掏出手絹,輕輕地幫他擦了擦,“疼嗎?”小喬問。
“你說呢?”浩遠勉強笑了笑,“這陽明河邊人少,平時就不太平,你說你一個姑娘家,你有大路不走,往這兒湊什麽熱鬧?”
“我……我不是怕走大路遇到馬向東他們嗎,誰知道……”小喬說著委屈地咬了咬嘴唇,“你流了好多血,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沒事的,我平時打架打慣了,這點傷不算什麽。”
“還說不算什麽,我的手絹都浸透了。你的傷口不處理會感染的。”
“行了,我回家洗洗,再塗點藥酒什麽的就沒事了。哎喲……上次還說我不欠你的,我看我還是欠你的,還欠狠了,每次遇見你都皮開肉綻。”
“我……對不起。”小喬說著,眼中又湧出淚水來。
“你哭什麽啊,你別哭,別哭啊……”看見小喬的眼淚,浩遠手足無措,“喂,是我……我欠你的,你是債主,是大爺,是地主老財姨太太,我頂多是你們家阿黃知道嗎,你還哭,那我應該怎麽辦?滿地打滾去?”
小喬聽了這話忍不住破涕為笑,“你們家才是地主老財呢。”
“你看你那樣兒,怎麽說的來著……又哭又笑,黃狗撒尿,撒到金沙坡,撿到個豬耳朵……後麵的不記得了,隨便吧,我可沒工夫跟你扯了,趕緊回家療傷去。”浩遠說著,勉強站了起來。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小喬說。
“你送我回去?然後回家的路上又被人給劫了,我又得救你去,你看我隻剩下半條人命了都,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吧,自己老老實實回家,別再招事兒了行不行?”
浩遠說著,一步一挨地向前走去,小喬望著他的背影,剛想說點什麽,浩遠忽然又回過了頭來,“你怎麽還不走?像個木偶似的,你別這麽招人煩行嗎?”
“我……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小喬說。
“我自己小心,你小心自己,別廢話了,趕緊走。”浩遠說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小喬無奈,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地走了。
浩遠回到了家,正趕上母親在院子裏剝玉米,浩遠想躲,卻已經來不及了。
“三兒,回來了。”浩遠媽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瞧見浩遠臉上的傷不禁吃了一驚,“哎喲,這是怎麽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又跟人打架了?”
“沒有,走路不小心,摔的。”浩遠說。
“摔能摔成那樣啊?我是你媽,你什麽德性我還不知道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跟人打架?你那高考還考不考了?你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長進?”浩遠媽沒好氣地說。
浩遠沒吭聲,低著頭向屋裏走去。
“你別走,過來坐這兒,跟媽說清楚,為什麽跟人打架?”浩遠媽說。
“媽……”浩遠無奈,隻好又折了回來,“不就是跟人打架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平時你在外麵野就算了,現在要高考了還跟人打架,媽不能不問個一二三,說,為什麽打?”
“就是……就是回家路上看見一夥流氓欺負我們班一個女同學,我看不過眼,就跟他們打了一架。”
“真的?”浩遠媽半信半疑地問。
“真的。”浩遠說。
“那……這不打也打了,我留著高考以後再跟你算賬。唉……你這性子隨著你爸,我也拿你沒辦法。”
“怎麽?我爸也跟人打架?”浩遠來了興趣,搬了個凳子在母親的身邊坐了下來。
“你爸也是個不怕事的主。我還記得當年我們從北邊逃難下來,遇到兩個日本兵設的哨卡,當時你爸挑著兩個籮筐,前麵一個筐裏裝著家當,後麵一個筐裏裝著你大姐。那兩個日本人一個對著我毛手毛腳,另一個拿著刺刀就往筐裏捅,你爸一看就火了,像頭豹子一樣跳起來,一拳一個,把那兩個日本鬼子都打了個四腳朝天,暈死過去。我們這一家子才順利過關,逃到明陽來的。”
“我爸還有這英雄事跡呢?後來怎麽樣?我爸有沒有順手殺了那兩個日本兵?”
“沒有,殺了他們事情可就大了,日本人追過來,咱們一個也逃不了。”
“可惜了,可惜了。”浩遠說,“要是我的話,就一刀一個,國仇家恨一起報了。”
“你就吹吧你。別廢話了,飯在桌上,趕緊吃了看書去。”
“是的,母親大人。”浩遠答應一聲,去到廳裏,狼吞虎咽地掃光了窩頭鹹菜,回到了自己屋裏。
浩平出去玩了,屋子裏沒人。浩遠從褲兜裏摸出個東西來瞧了瞧,放在了床頭,月光從窗戶紙的縫隙裏照進來,落在那東西上閃閃發光,原來是一粒晶瑩的紐扣。